一點相思為君紅

纏綿悱惻的橋段,林青霞與秦漢的經典組合,左宏元的譜曲配樂,鳳飛飛柔豔欲滴的淺唱, 共同織就搖逸在夜光杯裏的瓊瑤歲月。
聲色俱全,經久不衰。

她是初蕾,新嫩未染的芬芳。
晴朗郊外,她一身紅裳,靜如嬌花,動如脫兔。
他是志文,光華內斂的卷章。
碧樹蔭下,他挺挺紅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們融成一顆相思子,那日被他們相繼拾起的紅豆。
歷經幾鬥煎熬,幾鬥掙扎,幾鬥瘋狂,幾鬥酸痛,才得以恍悟,才得以留駐。

兒時看瓊瑤劇,不深入,不透徹,只是看俊美的男女主角,等看一個落定的結局。
長輩常說瓊瑤戲都是哭啊喊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得倒是貼切。
其實現實生活裏,當一段感情鋪開,又有哪一段能免去哭喊涕淚呢?
瓊瑤只是把感情放大再放大罷了,她用詩意的筆法把人人都有卻非人人都敢承認的一面淋漓盡致揮灑出來。強烈,不失真實。
倘若可以透過顯微鏡看一根感情神經,那看到的將是一群沸騰的微生物。

感情若一味地溫和平靜,未免太虛假。
雨婷一定不是志中想像的永遠溫柔,她是生病,病態的蒼白與柔弱。
她陷入感情的時候不也活潑跳躍嗎。
面對初蕾的到來,她若是一個正常人,豈能不回嘴不怒不鬧?她是病人,所以她暈過去了。
雨婷這個角色,被刻畫得不錯,怯生生地躲到男人背後,無力地倒下,都鮮明襯托出初蕾不示弱的個性,這恰恰是每個對感情執著熱烈的女子都具有的性格。

而面對倒在地上的雨婷,初蕾含淚酸酸地說,多麼嬌嫩多麼柔弱呵。這就是真女人真性情。
初蕾絕對不是沒有憐憫之心的,只是她當時也被情所傷,連她最崇拜的爸爸,都是有外遇的。
受傷的女人,不能示弱,她只是在保護自己,為了她的尊嚴與信念。

杜太太無疑是楚楚動人的。她怎麼不溫柔,怎麼不低聲細語,她根本沒有資格理直氣壯。愛上別人的丈夫,就算情不自禁,也該止於禮罷。
難道初蕾的母親不溫柔?只是他忘記了當初的溫柔罷。他說那種溫柔是每個男人的夢。可是他又怎麼知道多少女人的多少溫柔是被男人粉碎的。
難道初蕾不溫柔?她的嬌羞,她舉手投足間何處不溫柔。

溫柔是要在靜處觀看和欣賞的。
初蕾的不幸只是在於她一開始選擇了志中。而幸運的是,這種不幸很快就過去了。志文一直在她身後。
那個和她談杜甫與徐志摩的志文,懂得她鯨魚和沙漠的志文,會用絆倒她的木頭雕刻出她的樣子的志文。他才華橫溢又氣血方剛。他是會為她打架的。
我個人不喜的只是他一開始沒有堅持追初蕾,或許因為道德觀倫理觀,他在初蕾選擇了自己的弟弟之後,無奈地對著紅豆相思,卻也默默伴她左右,他看她,用熟悉了千年的目光,滿有溫柔憐惜與疼愛。

從前看瓊瑤戲,身邊的親友總嫌對白多,總說現實裏哪有這麼講話的。這些酸溜溜的臺詞,這無數肉麻的言語,不正是女人所喜悅的嗎。既然現實諸多顧慮與壓抑,就讓戲子去陳述這許許多多幾乎人人都想講卻講不出的話吧。
放眼天下小女子,能有幾個書寫愛情時不酸不癢呢?
所以當志中說“我要找回失去的你”“為你而留為你而走”等等溫情脈脈深情款款的話時,一定是震撼和暖人心的。
瓊瑤戲,就是千言萬語的。

影片中有兩個片段特別精巧。一是志文轉動小紅豆,轉出各種與初蕾一起嬉笑溫馨的鏡頭,真是手持紅豆幾摩挲,暗思千回不厭癡。二是那架讓志文受傷的機器,之前有平靜地出現過,似乎有些平靜背後總潛藏危機的意味,這個預兆的鏡頭用得很好。

最初的相思,最後的相守,唯一的紅豆。
一點相思,一顆紅豆,單單為你,只是為你,不為他,沒有她。
種種曲折,幸而有一個美滿的結局在守候。
片尾的色調是祥和的,初蕾是驚豔的。那顆紅豆,她頸前,是他親手為她輕繞,一個永不退色的紅紅如火的句點。

只要你能恢復,你的天真


總有一個深情癡情專情長情的男人,在一個夢娃娃茫然惘然淡然黯然的時候,捧起她的臉頰,翼翼一吻。
這是經典的瓊瑤式愛情。
他和她都是溫柔而蠻橫的。
他會輕摟她入懷,說盡無數肉麻情話,也會因她大打出手,嫉妒惱怒流血。
她會依偎在他肩頭,撒嬌呢喃,也會因他失去理智,倔強任性癲狂。
他不許她去見那個可能會讓他失去她的人。
卻又在她病床前無奈而堅定地說:只要你身體複元,恢復你的天真,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害怕失去她。更要她萬無一失。
“只要你身體複元,恢復你的天真”,這句臺詞真好。他重視而珍惜著她的天真。

所以,穿幫的是他桑爾旋,而不是她陸雅晴。

他的著迷與深陷,如何瞞得敏感過人的奶奶。
奶奶是偉大的,她看穿一切,卻欣然接受一切。
直到奶奶給雅晴掛上刻著“桑”字的金鏈,聽到她陸雅晴篤定地說會嫁給他桑爾旋,奶奶才含笑無憾地離世。
整部電影是溫馨動人的。
鏡頭也是美得發亮的。比如青山秀水間的追逐,落日紅霞下的對影,花叢爛漫裏的相牽。

然,我個人認為這也是一部關於誘惑和試煉的影片。
陸雅晴和萬浩然就是彼此的誘惑。
陸雅晴有這麼疼愛她的爾旋,還是抵擋不了吉他聲的誘惑,抵擋不了充滿故事充滿才華的萬浩然的誘惑。
可以說,萬浩然和桑桑的故事本身就是一個誘惑。
雅晴因為故事走進桑家,因為故事走近萬浩然。
而對於萬浩然來說,雅晴像桑桑,這就是最原始的誘惑。
過去萬浩然和桑桑的感情經歷種種試煉,出身,背景,名聲,甚至婚前萬浩然設計的一幕。
最終桑桑瘋了,死了。
雅晴假飾桑桑後,她和爾旋的感情經受試煉,萬浩然,雅晴自己的迷惘。
可喜的是,影片的結局是樂觀的。
因為誘惑和試煉。
最後各人都明白。
雅晴明白她愛的是桑爾旋,他才是她走進桑家最大的誘惑。
爾旋明白他是愛陸雅晴的,他是要陸雅晴的,無論如何。
萬浩然明白,他愛的是桑桑,也只有桑桑是愛她的。既然雅晴對他來說,是幫助,那麼他對雅晴,應只有感激。
感情清清楚楚,比什麼都好,清楚明瞭,才知道怎麼握緊與抓住。
最後的最後,萬浩然唱起他和桑桑的歌,《夢的衣裳》。雅晴與爾旋呢,彼此為衣,珍藏為夢。

當小說壓縮成電影,一切都發展迅速,忽然愛了吻了,吵了合了。然而這倒也有個合理的解釋——情不自矣。這四個字仿佛是永遠不會出錯的圓辭。

不得不再次贊左宏元的音樂作曲十分出色。鐘鎮濤的演技也十分到位,一路眉頭緊鎖神色凝重到最後豁然明朗風輕雲淡。呂琇菱的氣質在煙熏妝氾濫的當下,很難找到了。

謹以此文紀念我們那件青春珠繡瓊瑤添香的夢的衣裳。

苢蘩
貳零壹壹年三月捌日
布裏斯班時間17:28
第二版

今宵別夢寒

如果把這部影片比作一張臉,那麼它絕對是個美人兒。
我且稍稍對它做面相分析:

·眼

有時候,容顏有多美,不必五官多精緻,單單一雙眼美就夠了。
齊秦和王祖賢是絕對養眼的一對演員。
劇中的齊秦年輕到我幾乎認不出來。王祖賢的出場清麗而驚世駭俗。
媒體有報導這部戲是當年兩人的定情戲,王祖賢是齊秦從鐘楚紅和張曼玉等女星中親自選定的。
後來兩人何去何從,媒體眾說紛紜,無論怎樣,這是我從知道他們到現在,一直喜歡一直感動一直祝福的一對。就算他們是“知交半零落”,她始終是他自傳裏不可缺不可替的小賢。
影片裏的淩雲峰(王祖賢)高貴脫俗,周永健(齊秦)熱血敦厚,他更在她身後,穿著皮鞋踏過泥地,他連擁抱她都顯得笨拙。
那些他與她的鏡頭,乾淨,漂亮。

·鼻

好戲先要有好劇本。劇本是影片的梁柱。
臺灣首屈一指的電影編劇吳念真將整個劇本編得鮮活撩人。這位優秀的編劇將本地方言和表達方式融入作品,本土特色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片名《芳草碧連天》源自李叔同的《送別》,預示著影片的結局。很遺憾的是我看的版本只到淩雲峰(王祖賢)酒歸躺下就劇終了。在網路上看到有文字介紹完整版的片尾是周永健(齊秦)與鄉親們在車站送別淩雲峰(王祖賢)……
全劇仿佛是《送別》這首歌的完美詮釋,影片以碧草連天的空鏡拉開序幕,深謐遼闊。
一開場就給人天之涯地之角的感覺,靜美,伸遠。
影末,淩雲峰(王祖賢)和村長喝酒,各懷心事,只是兩個失落的人偶遇到一起,姑且作伴。正是“一壺濁酒盡餘歡”。又以村長滑稽的話語來襯托氣氛的悲涼,似乎不悲,似乎更見其悲。
淩雲峰(王祖賢)回到住處,沉沉躺下,神恍惚,眼朦朧,不知是醉眼還是淚眼。不正是“今宵別夢寒”嗎。而影片也不乏詼諧幽默,將80年代的臺灣農村生活一筆一畫栩栩刻露出來。
那個生產過剩的年代。
那個農村想往城市的淘金年代。
那個說避孕還被當成羞羞丟人的年代。
那個連孩子都會賺小錢,保險套被當成氣球的年代。
那個有土地有鈔票就能開心無比的年代。
……

·嘴

音樂,在一定程度上,是電影的解說。
好影片是活色生香,聲聲扣人的。
村長的廣播,是影片其中一個發光點。
齊秦的《花祭》是全片的點睛,是劇情的婉唱,是角色的心底的呼喚。
真心的花才開你卻要隨候鳥飛走。
花開的時候,你卻離開我。
花開的時候,就這樣悄悄離開我。
淩雲峰(王祖賢)選擇離開,只是因為周永健(齊秦)的青梅竹馬,她甚至只是聽說,只是看到並不只屬於周永健(齊秦)和千惠的擁抱,她就走開了。
眼裏揉不得沙,這是多麼真實強烈的感情。
終究,是好的。他們曾共有花開的時候。

寫這篇影評的時候,不由自主對比起現實與戲,我們常常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果然呵。
今宵別夢寒。
夕陽山外山。

亂花漸欲迷人眼

影片從眼睛開始。吐露著穀香的眼睛,不帶雜質,仿佛清泉,烏溜溜隨著人流轉動,目光是深索和無限的。這雙眼叫水生。一聽這名字我不禁想起魯迅的閏土。
一樣少年。一樣質樸。

夜上海,小巴黎。歌舞昇平,醉眼游離。
小金寶,名字有幾分土氣,又添幾分紙醉金迷。她那雙豔抹挑人的媚眼,也曾是鄉間門前
大樹上一對微酸清甜的桑葚子。

欲望腐朽的大都市,假惺惺的歡樂場子,一寸一寸吞噬生命本色。虛榮在奸笑,浮華在流血,品德在坍塌,罪惡在輪回。
不荒涼的地方人性荒涼。
逢場作戲的面具上,左眼是錢,右眼是色。

世外桃源般的小島,搖曳生輝的狗尾巴草,小船兒輕飄,風鈴兒拂曉,試問誰人最俏,桂花嫂和小阿嬌。
動人的母女,眼眸含笑,未染塵囂。

色調的冷暖轉換,場景的淡入淡出,美得精緻朦朧。張大導演對畫面構圖的見解的確是獨到和深刻的。
可惜,因為上海灘一霸的涉足,那仿佛天堂的小島失去了往日的寧靜,開始有無辜的亡靈,有血腥的惡臭。可恨,天堂地獄一線間。

影片末尾,倒掛著水生的視覺,這個精湛的技術真叫絕。
幾塊大洋啪啪落地,又是一番紙醉金迷的周而復始。來年,小阿嬌又是一個小金寶。鵝黃的山水間,藍白布衣的鞏俐嫋娜地唱起童謠,純淨的歌詞裏雜糅著濃烈的脂粉香。
本同屬自然鄉野的仨人,一歌女,一小嬌,一少年,都浸在“搖啊搖到外婆橋”的清清曲調裏。這該是全劇的起源,也是歸宿。

君能洗盡世間念,何處樓臺無月明

十年前的電影,那些不堪的情節,在當下現實生活裏似乎沒有被警醒,反而愈演愈烈。

古漢語辭彙裏,有“小君、細君、夫人、 荊妻、荊人、荊室、荊婦、拙荊、山荊、 娘子、糟糠、內人、內助、內掌櫃的,內當家的……”,沒有“小三”。
古代有“側侄、偏房、小星、加夫人……”,這也都是過了門拜了堂的妾,沒有名不正言不順見不得光的“二奶”。

信仰的缺失,道德的崩潰,人性的淪陷,釀出一折又一折男女關係的悲劇。
影片中分居了的梁亞洲和執迷不悟的李小丹在DV前歡笑作樂,那橘紅的色調,多麼空虛,散發著罪的腐朽味。看看他們的妝,一個是滴淚的小丑,一個是妖冶的狐狸。這個象徵手法用得真好。
看到梁亞洲從前錄下的家庭片段,李小丹不也抓狂潑辣嗎,哪里有什麼絕對的沉靜與溫柔,那些都是男人的藉口。

金魚,是影片一條引線。一條非常局限的魚,在巴掌大的魚缸裏團團轉,梁亞洲和李小丹都是盲轉的魚。金魚是小巧的,平凡的,但也是引人注目的。
想起《聖經》裏所啟示人類的,不但要控制肉體的情欲,也要控制眼目的情欲。這些欲望都是導致罪的,如《創世紀》三章六節所記載“於是女人見那棵樹的果子好作食物(肉體的情欲),也悅人的眼目(眼目的情欲),且是可喜愛的,能使人有智慧(今生的驕傲),就摘下果子來吃了;又給他丈夫,他丈夫也吃了。”夏娃就是這樣一步步受引誘而犯罪的,後來亞當也犯了罪。任何微小的誘惑都是強大可怕的。
梁亞洲在沙灘上看到李小丹和同學們熱情活潑地打鬧,他無奈而渴望的眼神裏透著回憶,曾經的自己也是如此青春逼人罷。看到醉酒的李小丹,她的各種言語和姿態裏他也陷入了迷惘。我想這也算是眼目的情欲吧,罪的開端。
醉酒是讓人失禮失態亂性的。
男女共處一室也是上帝不喜悅的。
《哥林多前書》十章十二節清楚地警示我們::“自己以為站得穩的,須要謹慎,免得跌倒。”
以為一切都不會有事,一切卻在悄悄變化著。

金魚那奪目的金紅色,後來輕易就被孩子發現了,她天真地問:這是《漁夫和金魚》裏的魚嗎。
《漁夫和金魚》這部普希金的童話詩該是屬於我們童年時寶貴的教育,教育我們不要貪心,貪心必定成空。梁亞洲的女兒因著孩童的無邪,連問題都是童話式的。而他的妻子一針見血:“這也是你‘愛人’養的吧。”
連愛人都只是一個略顯諷刺的稱謂,夫妻才是法律上承認的。

後來金魚被裝進了茶壺裏,這是不恰當的,魚一抬頭就是壓得嚴實的茶壺蓋,沒法見天了,多像一個第三者,困著,卻還拼命遊著。
用現代說法來講,李小丹仿佛就是個不圖錢的“純情小三”,真是可笑,都成小三了,還裝什麼純情。梁亞洲的妻子摔傷住院,她還固執地跟去看,說只是去看看她。或許她本意是好心的。但她是糊塗和愚蠢的。她不是朋友,是敵人,誰會願意在落難的時候還看見敵人。還是一句“不要臉”把她罵醒了。連腦子裏充滿童話的小孩都會沖一杯很鹹的鹽水給她喝。
婚外戀,這一杯,不是甜的,是鹹得難於下咽的,是妻女的眼淚。

蓬頭的宋曉英也問了一個所有女人都會在絕望時問卻被當成傻話的問題:你還愛我嗎。
梁亞洲竟然說:“我對你和女兒的是另一種感情,晚上睡覺的時候摸著你的手,就象摸自己的手,但要是鋸掉你們的手,就象鋸自己一樣,疼。…….”
多麼荒唐可笑多麼心涼心酸。這世上其實哪有這麼多錯綜複雜的感情,都是人的罪滋生出來的。起初,最後,只有愛。就像神愛世人,父親愛兒女,愛到底。
唯有在“一男一女,一夫一妻,一生一世”的承諾裏,才能經歷最真實的身、心、靈的親密與合一。其他的,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影片的最後,是辭舊迎新的,又是未知的。
搬進新房子,什麼都是新的,我忽然很能理解梁亞洲的太太為什麼堅持要是沒都是新的。要脫離過去,努力向前。
宋曉英在屋裏放了一個鍾馗,這一點我個人覺得挺有意思的。那些讓女人成瘋癲趁狂魔的“鬼”,需要被捉去被除掉。
人人都需要一個支柱,一個安全的守護。
人人都需要信仰,人人都要尊重和保守婚姻。

不禁想起以前讀過的楊二車娜姆的《七年之癢》和蘇青的《結婚十年》,真的是有歎息住在心裏了。
倘若君能洗盡世間念,何處樓臺無月明。
如果手潔心清,就會看得見身邊的都是偉大美麗的存在。那個陪你走過青春又即將陪你老去的妻,她花容退去,但愛你的心不變,她不是不溫柔不再詩情畫意,而是你少了時間去發掘她聆聽她,當類似“摸著你的手就像自己左手摸右手”這樣薄情的話流行起來,是否想過那一雙手,曾經填詞作畫,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

十指不沾陽春水,今來為君做羹湯。

願君洗盡俗世念,處處樓臺皆月明。

麼妖  

(文 / 苢蘩) 2010-5-4首發

麼妖像我。濃眉,淺額,厚唇。

所有被人定義為不好的,我們幾乎全占了。

人說,女人濃眉不好。不秀不順暢。

人說,女人淺額不好。不發不達宦。

人說,女人厚唇不好。不雅不聰慧。

我們不約而同地想起王祖賢,濃眉的古典美人。

與齊秦曲曲折折十幾年,最後不能比翼不成並蒂。

美得大氣凜然的倩女,終是情路上的一歎幽魂。

麼妖的感情大起大落,花落盧家,美壞了盧大弟。

盧大弟巧舌如簧卻也憨厚善良。我見過幾次,其他都是聽說。

他曾讚美麼妖的一切,高聲宣揚麼妖是上帝給他專門量身打造的世無其二的精品女人。

愛她兩道與眾不同的眉。

愛她天然的蕎麥色肌膚。

愛她柳條般的婀娜身段。

愛她充滿奇思幻想的小腦瓜。

連麼妖並不突兀的胸脯都被他說成是盈盈一握寸寸掌控的夜明珠,只符合他一個人的掌握。

草草把自己嫁了。背著所有親朋好友。麼妖說這是這叫傳奇,結婚只是兩個人的事,其他不過是看熱鬧的閑雜人等。

我忽然覺得我失去她了,曾經可以把一切說得溫暖的情花女子,變成了一樽將一切說得冰冷的情俑。

再見麼妖,她瘦了,瘦了。

她不再穿色彩粉嫩或鮮豔的衣服。

她著矢車菊藍的毛衣,深橄欖綠的長褲。很滄海,很桑田。

華燈初上,她在公車站等來了她的盧大弟,說好一起出去吃飯,慶祝第幾個什麼紀念日。

盧大弟看見了他的妻子,卻沒有手拉她,沒有嘴叫她。

他一手握著電話,一手提著別人托他買的東西。他的嘴,在柔聲細雨對電話那邊的人說,吃飯了嗎,吃這麼點怎行呀,要多吃點營養才夠啊。

麼妖說那女人聲音夠嗲,嗲到她噁心想吐。

五人合租的小樓裏,她最陰陽怪氣,每次三個人撞面,她總是不和盧大弟說話,故作矜持和害羞,就算有事也不來敲他們的房門,只是發信息給盧大弟。

包餃子也只是悄悄給盧大弟嘗一個,見到麼妖出來就轉回房了。那是麼妖第一次對盧大弟發火講粗話,她命令他從今以後不許吃別的女人做的東西。

麼妖還是可愛的,醋意的,嬌滴的,霸道的,公主的,她還是有很多要求,很多命令。

可惜的是,她已經失去威力了,準確來說,是沒有誘惑力了。

盧大弟肆無忌憚地在她面前讚美起其他種種女人。身材好,白皮膚,能力強,連人家的胸脯他也整天掛在嘴上。

盧大弟說合租的北妹胸好像比以前大了,穿低胸衣服都可以看到乳溝了。

麼妖妖妖地回了句:喲,一直在關注的,終於得出結論了。

盧大弟載著麼妖去大排檔吃魚。自行車後座的麼妖沒有摟著盧大弟的腰,她摟著自己的杜鵑心事。

麼妖是很喜歡吃魚的,但是很多時候吃魚對她來說是一件奢侈的事。麼妖常自嘲,果然是淺額不發,高額官大呀。

念大學時,麼妖和她的校園哥哥常常設想吃魚的情景,從餐廳環境到漂亮餐具再到周圍有胡蘿蔔雕花的魚。眉飛色舞的設想以後,兩個人就樂呵呵地去吃了兩碟炒粉。

畢業後,校園哥哥去打江山了,只在麼妖淺淺的額頭上留下了深深一吻。

麼妖倔強地走了,不懷念,不回頭。她說要江山不要美人的男人,不是她的type。

傻傻的麼妖,信奉愛情的麼妖,曾堅信盧大弟會用他一生去欣賞她,讚美她,呵護她。

可惜,她和他交集的人生才開始,他的讚美已經轉移了,說是為了人際脈絡,他的照顧也轉移了,說是助人為樂。

麼妖說,無所謂了。沒對象的時候不總是說找對象要找個不僅對自己好對別人也好的才算真好人嗎。

怎麼一進圍城,就變得自私了呢。

別人都說麼妖開始有人照顧了,放心了。

我看見我的麼妖開始學會照顧自己了。擔心了。

擔心以後的路,沒有人與她分享分擔,她不願與人分享分擔。

什麼都自己攬自己扛,她瘦了,笑得苦苦的,不愛哭了,也不愛說話了。

沒有眼淚的眼睛,乾涸而木訥,空空的,不水靈了。

她總是淡淡的望著前方。

我已經沒法從她眼睛裏看出一絲一毫的感情,快樂或者不快樂。

自行車後座的麼妖,不像盧大弟的戀人,因為不親密,也不像盧大弟的妻子,因為太僵冷。

麼妖像只兔子,被他心血來潮收養的兔子。

他也曾像現在對嗲女說的那樣哄麼妖要多吃點吃多了營養才夠。

現在的盧大弟只有偶爾看到麼妖兔子的餐盤空了,才想起該給她點吃的了,不記得多久沒喂她了,也不知道她這些天都吃了什麼。

麼妖會把上一餐吃剩的飯,或做成粥或做成炒飯蛋包飯或做成壽司。她偶爾會在街上給自己買一對烤雞翅,她是想爸爸了,以前家裏來客,爸爸都會去燒鹵店買燒鴨,總是不忘給她帶一對蜜汁烤翅。

麼妖以為她離開爸爸後,會有人像爸爸一樣疼愛她,做爸爸以前為她做的事,像爸爸寶貝女兒這樣寶貝她。她就是懷著這樣玫瑰般的期待一意孤行地成長著。

然而,此刻,她也不像女兒,像女僕。

吃魚,也像是打賞。

麼妖開始莫名地害怕起來,害怕校園哥哥會走這條路,因為這裏,是他高頻的活動範圍。

有些不必要的重逢,一旦發生,就會變得很尷尬,甚至不堪設想。

就像盧大弟用最青春的七年時間去追霍凸凸,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後來盧大弟有了麼妖,霍凸凸有了胡不平,疲憊的盧大弟對霍凸凸就像麼妖倔強離開校園哥哥一樣,不懷念,不回頭。可是霍凸凸,她不甘心。

女人的虛榮,女人懂。

她扮演著盧大弟的摯友,有事沒事就強調這麼多年的交情強調兩人多麼友好。

一副不敢稱紅顏知己也叫做知心姐姐的架勢。

麼妖和盧大弟從認識到,遠遠不及七年。

他最有資本去轟轟烈烈的七年,已經給了霍凸凸,麼妖還一度固執地用平平淡淡才是真來自我安慰。

麼妖說那個霍凸凸是多年前她筆下那帶刺的皂莢,不領情,還勾引,不習慣或者說不舍得那個執著者去執著別人,她要保住那人對她的關注,以此說明自己的魅力。她自信地認為自己是他用心的第一人,也就有足夠的魅力和能力去用他的一生。

麼妖的在結尾處這麼寫:我呸,受則受,不受則擺脫得乾淨點。可惜有些男人也是卑鄙,自以為情聖。殊不知他的朵朵桃花,開不到最後的就是屁。要麼是響屁,平地一聲過後無聲無息。要麼是臭屁,熏天過後無影無蹤。

看來厚唇的女人是有點不雅。但也無傷大雅。太雅致反倒讓人不敢親近。

我們都說要儒雅,文縐縐,氣昂昂。卻又整天呸呸呸屁屁屁的口沒遮攔。

變化天翻地覆,時間卻靜靜地流淌著。

腐朽的生活,鐫刻小說般的情節,有時饒有滋味,有時絲毫生動不起來。

在某一刻,麼妖忽然不相信愛情了。

在某一刻,她又開始幻想和設計愛情了。

麼妖說厚唇的女人不是不聰慧,只是寡言。她有說不完道不盡的一面,只是不是誰都看得到罷了。

每個人的感情都像一池水,不同的水源,最終合一。

麼妖像我。讀書時都不喜歡背課文。

卻偶爾假裝深情用朗誦的姿態哼起朱自清《荷塘月色》裏那些句子“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很幽靜,符合我們這類幽魂式的人。

滿塘的景,滿塘的情,因為曲折而不同,因為不同而曲折。

若你甘為那一田葉子,請認准你的花,恪守你的花。莫茫茫然襯托了別人家的花,白做了陪襯的小丑。

一花一葉一世界。

麼妖哭了,久違的滴淚,清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