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合唱指揮

愛樂陽光合唱團指揮  洪丕柱

        有人把指揮叫成打拍子,這話基本沒錯,特別是在從前,還有在大規模的群衆歌詠活動中。我以前在中國時就經常在群衆歌詠活動中擔任指揮,也就是打拍子。這時你面臨幾百人組成的歌詠團,你的動作要夠大,激情要夠洋溢,表情要夠誇張,但細膩就不必太講究了。中國的群衆歌詠活動培養了不少指揮,特別是1930年代救亡運動中的群衆歌詠活動,還有教會的唱詩班,出了像司徒漢、黄飛立等名指揮,儘管他們出來指揮群衆歌詠活動或教會唱詩班時,還只接受過有限的音樂訓練。其實打拍子並不是太難學,聰明者幾分鐘就能學會,但指揮的手勢語言和臉部表情語言的建立和發展,就需經過長期的實踐,比如司徒漢的手勢語言和表情語言非常豐富,令人難忘,我在他指揮下唱過《黄河大合唱》。

        人類似乎有打拍子的天性,即節奏感。你看,所有不同的民族都有民間歌舞,在歌舞中,人們用頓腳、擊拍手掌、點頭、搖晃身體或扭動腰肢、屁股來打拍子,有的用鼓或其他打擊樂器來打出拍子點。還有,你只要看人們在聼唱歌或音樂時,都會不由自主地用腳、手、頭打拍子,或搖頭晃腦,就可知道了。這就爲什麽打拍子或指揮其實並非一件難事。

        因此領導合唱團掌握節奏是指揮的最基本的要求。當然對業餘合唱團來説,有些團員不會讀譜,往往分不清有沒有符點、唱不准三連音或切分音、速度往往不是越唱越慢,就是越唱越趕,或者每首歌的速度唱得都差不多,音準也有問題(比如往往唱不准升、降半音)造成和聲不清晰,如一桶渾水似的,所以指揮就不好當了,還需要指出團員的音準問題。這樣,控制速度和辨明音準也成了對指揮的基本要求,光會打拍子就不夠了。其實和聲的清晰透明度也同節奏和速度有關,節奏不齊、速度亂套,和聲就會變成一鍋稀粥,這三者是相互關聯,分割不開的。

        華人的業餘合唱團的一個普遍問題是唱得不齊,指揮們都會為此而傷腦筋,花很多的精力來使大家能唱得齊,比如強調看指揮、糾正節拍等,仍然不能根本解決問題。其實有兩點是很多指揮都忽略的,我是從英國國王學院指揮博士吳博怡教授的六小時的精彩指揮講座中學到的:一是強調呼吸點的一致,即正確掌握樂句的分句,將樂句唱得完整而非斷斷續續,吸氣的速度要一樣快;另一點是吐字,字頭的輔音要唱得盡量短,使元音能一起發出並一起收尾(歸韻)。

        我常在思考爲什麽華人業餘合唱團的齊的問題要比洋人合唱團嚴重得多,我聼過不少洋人業餘合唱團,他們似乎沒什麽齊的問題。吳博士的講座啓發了我,結合語言學知識,我悟出一條道理:英文各方言中,輔音是同樣的,元音差別也不大。中文各方言之間,不僅元音差別大,連輔音都可能不同,比如“發”字(fa),在台語或福建話裏念成“花”(hwa),輔音不同,而hw的長度要超過f;“張”(zhang)在粵語裏念成cheung,元輔音都不同,而輔音ch要長過zh。再如中文的四聲,會使同一個元音的長度發生變化,比如元音a在媽馬麻罵中長度明顯不同,操這些方言的人講的普通話很不相同,更往往辯不清四聲,本地業餘合唱團裏操什麽方言的都有,每個團員念同一個漢字時元輔音長度不一、韻母不一,當然要唱齊就很困難了。所以業餘合唱團在唱歌詞前一定要嚴格正音,念好每個字的頭、腹、尾,齊的問題會容易解決得多。

        指揮應該關心的另一件事全團音色的統一,個別人的聲音絕不能冒尖。合唱不同于獨唱,它是一件集體作品,美在音色的和諧統一。 業餘團各聲部往往人數很不相同,大致是陰盛陽衰,女聲大大多於男聲。爲了音量的平衡,唱男聲的團員可能會唱得很響,結果造成一些人的聲音冒尖,這是最要不得的。指揮要努力控制這些冒尖的聲音,將它們打磨得圓潤光滑,才能造成優美的和聲。因此, 合唱指揮必須要有一些聲樂的知識,自己能演唱更好,正如《指揮入門與鑑賞》(p.5,吳怡穎編) 一書指出的,他們“對人聲要有較透徹的了解,要通曉聲樂藝術……有訓練調教聲音的能力,有塑造合唱音響各種音色的能力。”這是因爲各聲部在塑造合唱曲的音樂形象時,以其特有的音色和音高分擔著不同的任務,知道各聲部的特點無疑能更好地了解所需塑造的整體形象。

        指揮有時應向合唱團介紹一首作品創作的時代/歷史背景(特別是一首名作) ,作曲家的簡單生平及其風格特點,甚至創作動機和有關背景故事。比如練唱威爾第的歌劇《納布柯》中的世界著名合唱曲《希伯來奴隸的合唱》時,除了簡單介紹威爾第的生平及主要作品外,還應介紹他創作這部歌劇的愛國動機,以及有關的聖經故事,使團員們了解希伯來奴隸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才能有助於塑造這首合唱曲的音樂形象。有人認爲,這對一個水平不高的業餘合唱團是對牛彈琴,浪費時間。他們忘了業餘合唱團決不是一架歌唱機器,它還擔負著普及音樂教育的責任(很多團員沒有受過音樂教育),對團員的長期適當的音樂教育反過來對提高合唱團的素質會大有幫助。.

        指揮的責任還包括對團員講解有關的音樂知識、調式、調性、結構和作品中某些和聲的特殊的表現力,並分析所唱的作品。比如瞿希賢編的合唱曲《牧歌》,用的是四部卡農(cannon),對業餘合唱團來説相當困難。如果指揮能顯示各聲部旋律綫的展開、流動、同其他聲部的旋律綫的穿插、交匯,以及由和聲所創造的寧靜的三色背景(藍天、白雲/白羊和綠色草原),以及作品在結尾處所用的一個出其不意的不協和聲等,使團員能較好地理解作品(而不是一遍又一遍的死練),演唱效果一定會大大提高。

        人聲同動物發出的聲音的最大區別是人聲能表達人的複雜的感情,而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之一也是人是有感情和表情的。詩人們常形容鳥的啼聲如歌唱一般,但你如果仔細地聼不管哪一種鳥的啼聲,它的變化其實是有限的,而且往往不斷重復,根本無法同人聲的豐富和優美相比。人聲能表達諸如歡欣、激昂、熱情、興奮、淡漠、悲傷、恐懼、哀怨、憤恨等感情,這些都屬於非語詞性語言(non-verbal language),這些表情是通過音量、音高、音色、共鳴腔的調節以及語調、語氣來表現的。合唱指揮在塑造音樂形象時應該把握人聲的特點,啓發團員作品所慾表達的感情,啓動團員的想象力(如唱門德爾松的《乘著歌聲的翅膀》時對熱帶異國情調的想象),才能唱好作品。

        上面我數次講到“音樂形象”。我年輕時在上海合唱團呆過,幾次有幸由指揮界耆宿馬格順來指揮,馬老的一句話是我終身難忘的。他說,指揮的主要任務是詮釋作品以塑造作品所慾創造的正確的音樂形象。指揮的以上種種努力,都應為達到這個終極目標而努力,可是好些指揮往往對樂曲就事論事地處理,忘掉了這個目標。

        有一個説法是“只有不好的指揮,沒有不好的合唱團”。這個説法基本上是對的,但這更多是對專業團來説的,因爲每位團員的視譜能力、聲音質素、和聲知識、吐字發音、對音量和氣息的控制能力等都達到了專業水平,比較劃一。指揮的任務主要是指導團員理解樂曲以創造正確的音樂形象。這種説法對業餘團不完全正確,《指揮入門與鑑賞》一書說:“一個樂團水平的高低,指揮起著重要的、決定性的作用。然而,在一個好的指揮下不一定會擁有一個好的樂隊。” (p.12) 。我覺得對業餘合唱團尤其如此,不能將團的演唱問題完全歸罪於指揮。我在《也談合唱》(刊《橋》183期)一文中也講了這個問題。這是因爲業餘團團員的水平參差不齊,練唱的出席率不穩定,多數團員回家不做“功課”,而且好些團員唱法不統一:有民歌唱法、卡拉OK唱法、pop唱法、白聲、喉音和美聲唱法,極難統一音色。所以最好的態度不是相互責怪,而是彼此信任,相互配合,對提高團的水平有共同承諾。對於提高團的演唱水平來説,請客座指揮或各團相互交換指揮是個好辦法,使團員可以接受不同的指揮風格。但客座指揮只能是補充,完全代替本團指揮則是一種錯誤的做法,因爲本團指揮對團的熱愛和承諾強,又因長期共同練唱,彼此認識,相互比較了解熟悉,還有,經過多年磨合,各個合唱團都形成了不同的性格,這些是客座指揮所不具備或不了解的。比較合理的做法是客座指揮在本團指揮的協助配合下工作。

        合唱指揮是一門音樂藝術,一篇短文不能盡言,只想以自己的經驗和體會和同仁們作些交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