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你這文明古國怎會如此潦倒?
洪丕柱
我真正開始關心希臘問題是在它公投前後。起先欲投Yes和No票的人勢均力敵,但在年初剛上臺的激進左派聯盟(SYRIZA)的總理齊普拉斯(Tsipras)親自鼓動下,61%的希臘人投了No 票(不接受在歐盟監管下進行改革、進一步緊縮開支做為新一輪貸款的條件) ,說哪怕借錢也要有尊嚴。我開始感到好奇了,下面的戲怎麼唱?是希臘驕傲地退出歐盟還是歐盟讓步軟化金援條件,因為歐盟的兩大頭領法德態度不同,前者希望保持歐盟的完整性,後者巴不得希臘滾蛋,但貸款大部份來自德國,故德國及其支持者芬荷等國立場堅定。
No票得勝的那天晚上好多希臘人像著了魔:他們唱歌跳舞喝酒放焰火揮舞國旗慶祝勝利。《時代》週刊說他們在給自己的葬禮跳舞。第二天一早他們發現銀行還是按政府資本管制關著門,還是每天只能從ATM取60歐元,即使這錢也來自歐盟央行的緊急流動金,好多人冷靜想想已感到後悔,這開門七件事是躲不過的呀。要尊嚴,退出歐盟嗎?退出後向誰再借債?齊普拉斯在投No後曾打電話給普京。但普京自顧不暇,哪有餘錢可借?俄國說,若希臘要出售國家資產,他們有興趣購買,但不會借錢給它。退出後債還是要還呀,還是要用歐元來還的呀,若自印貨幣,它是否受國際承認,可用來買急需進口的物資和還債?希臘外匯儲備幾乎是零啊!即使說了No,歐盟仍不買帳,反而更收緊條件,要它遞交詳細具體的改革和緊縮財政的方案。第一次希臘財長居然僅提供口頭計劃,激怒了歐盟財長們,堅持要他在7月9日午夜前遞交詳細可行的改革和苛嚴的緊縮方案才能在12日歐盟緊急峰會上討論是否給予新一輪860億歐元的紓困援助。結果希臘敬酒不吃吃罰酒,乖乖在限期前兩小時遞交了書面提案。即便這樣,12日的馬拉松峰會開到13日清晨,協議還是拖著條尾巴:要到16日看希臘議會是否在15日前通過協議及相關改革,包括勞工市場、養老金、稅制等改革和出售價值500億美元的國資的立法,才能交歐盟審批。德國總理梅克爾說這是因為現在對希臘已缺乏信任,我拿出來借給它的是我國納稅人的錢,我必須對這錢負責。
現在球又回到齊氏腳下,他必須說服議會通過這些立法,否則銀行裡錢快告馨。16日凌晨這些立法經過通宵辯論終於通過,因為大多數議員知道後果之嚴重。但他的在300席的希臘議會僅佔149席的SYRIZA少數政府卻出現了分裂,一些極左的議員和部長投了反對票,他們反對齊氏立場的倒退。他依靠了反對黨的支持才通過立法。40歲的齊氏靠著對百姓許諾不會再過勒緊褲帶的日子而當選,又親自鼓動人民投了No票,現在要忍氣吞聲說服人民還要更勒緊褲帶,因為他接受的苛嚴條件對國家來說是最好的選擇,還要冒可能的解散議會重新大選的風險。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我的澳洲同事不懂中文,看到我寫中文他們會說“It’s all Greek to me!”(對我來說全是希臘文)從這句話能看出希臘文對澳人來說很難。它的字母表同拉丁語系的英、法、西、義文字母表很不相同,看上去挺古色古香,雖然大家也會認識幾個希臘字母,大多是數學、物理學中學到的,像αβγ射線、表示微小的µ(比m小千倍)、表示圓周率的π、表示波長的λ、表示總和的Σ,還有電阻Ω或我們服用的魚油裡的Ω脂肪酸;喔,還有Ω手錶。現在澳人也許對為何希臘這文明古國今天會愧對祖宗潦倒到不借債活不下去的地步也感到難懂,因為在澳洲的希臘移民,大多是二戰後澳洲勞動力緊缺時期來的,參與當時很多艱苦的建設項目,很能吃苦。布市西端(Westend)是希臘移民聚居地區,有東正教堂和希臘俱樂部,他們很多經營魚店、蔬果店、雜貨店,工作非常勤勞,曾在他們店裡打過工的中國留學生都喊吃不消。
希臘文明歷史之悠久、其在文學、藝術、哲學、科技、建築、雕塑等方面的成就之輝煌和遺產之豐富,絲毫不遜中華文化,在世界範圍的影響則遠超中華文化,因為歐洲或更廣義地說西方文化的發展,極大程度上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所以古希臘有西方文化搖籃之稱。
希臘神話就是一例。我們都聽說過奥林帕斯山(Olympus)上的諸神,眾神之神宙斯(Zeus),太陽神阿波羅(Apollo),巨人提坦(Titan,處女航沉沒的巨輪鐵達尼號Titanic以他命名),因將火種帶給人類而受宙斯懲罰被鎖在高加索山上讓老鷹每天啄食他的肝臟的普鲁米修斯(Prometheus),潘多拉(Pandora)的盒子,所向無敵卻死於脚踵被箭射中的阿基里斯(Achilles,故“阿基里斯之踵”意為弱點)、雙肩扛天的大力神阿特拉斯(故地圖就叫Atlas);還有用金蘋果勾引並劫走斯巴達王后美人海倫(Helen)的忒洛亞王子帕里斯(Paris),從而引起了忒洛亞戰爭(Trojan War)和眾所周知的“忒洛亞木馬計”。我們也知道那殺死獅身人面獸(Sphinx)後娶了生母為妻的俄狄浦斯(Oedipus),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Freud)用俄狄浦斯症稱呼一種性取向“戀母癖”;知道看到水池裡自己的倒影而迷戀上自己,最後憔悴而死變成水仙的美少年納西瑟斯,弗洛伊德用他的名字稱呼“自戀癖”,而水仙花就叫Narcissus,納西瑟斯也成了美男子的代名詞;還有那拿着小金箭射中你並讓你愛上某人的看上去像可愛的小baby的愛神厄洛斯(Eros);甚至歐羅巴洲的名字都起源於希臘神話中一位叫Europa的公主。
生活在公元前八世紀的詩人荷馬(Homer)寫了不朽史詩《伊利亞德》Iliad和《奥德賽》Odyssey,他和劇作家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奠定了西方文學的基礎;蘇格拉底(Socrates)、柏拉圖(Plato)、亞里斯多德(Aristotle)是西方哲學的先驅;幾何學家歐幾里得(Euclid)、發現勾股定律的數學家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發現浮力定律的物理學家阿基米德(Archimedes) …這些名字只要上過中學的都會知道。希臘文化甚至在中國都如此深具影響,以至毛澤東要告誡中共黨員不要“言必稱希臘”。
人們也熟悉城邦國家斯巴達(Sparta)、馬其頓(Macedonia)等;知道古希臘的殖民地曾涵蓋歐亞非三洲,還有全盛期的拜占庭(Byzantine)帝國,也知道它眾多恢弘的由巨大圓柱構成古代神廟,帶有許多今天看來雖殘破卻仍栩栩如生的大理石裸體雕像,有些依然被美術系學生用作寫生模特;還有巨大的古劇場遺跡;更不用說它是現代奥運會的故鄉,而很多比賽項目,如短跑、鐵餅(想來大家都看到過那扔鐵餅者的雕像)、馬拉松跑、摔跤等都起源於古希臘。
希臘1981年就加入歐盟前身歐洲共同市場為其第十個會員國,2001年加入歐元區,算是歐盟老會員國了,也是巴爾幹半島的龍頭老大,是蘇東集團解體後新入歐盟的前共產國家和蘇聯的加盟共和國的老大哥了,經濟仍然搞得這麼爛。電視裡我看到領不到養老金的老人當街席地痛哭,街上人們的眼神流露出失落。現代希臘是個人口1100萬,面積同安徽省相當的小國。它雖然風景優美, 有許多歷史遺跡作為旅遊資源讓它能吃古人留下的老本,但它的國土八成是山地,土壤貧瘠,農業以棉花、菸草、水果(柑橘、橄欖等)、畜牧業等為主,礦產資源匱乏,工業除紡織業外並不發達,雖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海運船隊之一,很多必需品如食品、藥品、油氣等都需進口。這樣的國家要經濟發達,國民必須有不怕艱苦奮發圖強的精神才行。
可是它的預算卻經常赤字纍纍。2010年赤字達GDP的13.6%,列世界第二,陷入1974年廢除君主立憲成為共和國以來最大的財務危機。五年中它已分兩次從歐盟共借入2400億歐元的巨債,目前總債務3550億歐元,達GDP的180%(歐盟平均為82%),真是債台高築!
有人說這一切基本上是希臘人咎由自取,這並非沒有道理。2011年美國《華爾街日報》記者,希臘裔的會說流利希臘語的安傑羅斯(Angelos)在希臘作了大量採訪和調查,發現數以萬計的希臘人弄虚作假騙取政府的盲人、殘疾人等津貼,某些醫生和官員居然幫助作弊;或在父母去世後不申報死亡繼續領取政府卹金。高收入者少報收入,光逃税每年就造成國庫200億損失。希臘的管理系統也很混亂,竟然發生過犯法進監獄後的政府工作人員繼續領取工資的事。雅典地鐵系统没有閘機,數以百萬計的乘客公然逃票,地鐵部門竟無防範措施。希臘人工作效率低下,高效的德國人對他們相當不屑。2012年,德國一位副部長曾對記者說,一個德國人做的事要三個希臘人來完成。當時這句話還引起希臘人的抗議。但希臘人的工資和福利卻遠超他們最大的債主德國人。這樣的國家不出現財務危機才怪!
但願希臘能早日找到自己的阿基里斯之踵,擺脫靠借債過日子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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