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心影 25】 故园风雨后

E•M•福斯特(1879—1970年)有一部小说《霍华德庄园》(Howards End),描写的是一处霍华德别业,与约克城郊的霍华德城堡(Castle Howard)没有关系。福斯特毕业于剑桥国王学院,是英国近代著名文学家,曾被看好将会成为托马斯•哈代之后最伟大的英国文学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可惜,福斯特于1924年出版小说《印度之旅》后就搁笔了,一生只有六部小说传世。1992年根据小说拍摄的非常出色的电影《霍华德庄园》(又译《此情可问天》),当然也不是在霍华德城堡取景。

牛津赫特福德学院毕业的伊夫林•沃(1903—1966年)另有一部小说《故园风雨后》(Brideshead Revisited,1945年)是以霍华德城堡为背景的,1981年英国Granada广播公司出品的11集电视连续剧,以及2008年的同名电影都是在霍华德城堡拍摄,BBC广播公司主席乔治•霍华德男爵正是霍华德城堡的主人,其家族已在城堡居住300余年。

“凄风苦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二战期间,饱受战火硝烟摧残的英国已不复昔日容颜,大英帝国的辉煌已彻底暗淡。上尉查尔斯•瑞德随军重返霍华德城堡,那座大厦将作为战时指挥部。没有人知道他曾在此间生活过,熟悉霍华德堡的每一处景致,知晓每一块石头,那里有他的青春、欢愉、爱和美。没有人在他绅士般平静的面容下看到什么,即使他胸中波涛汹涌。面对国破山河在,故园风雨后,查尔斯只能回忆,缅怀那逝水华年。

“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云烟,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20年前在牛津结识了塞巴蒂安,查尔斯的牛津生活才算正式开始,才有了真正的意义。19岁的塞巴斯蒂安是1923年牛津新生中最漂亮最引人注目的青年,这位侯爵之子整日抱着大大的泰迪熊穿行于牛津校园,查尔斯当然见过他洒脱不拘的身影。来自不同的学校,就读于不同的学院,本来无缘结识,塞巴斯蒂安偏偏醉酒呕吐于查尔斯寝室的窗前,是命运之手的安排,还是欲望之神的考验?是获取甜蜜,还是走向苦难?

“他是迷人的,带着女性美,这是一种极端年轻的美,高唱着情歌,遇到头一阵寒风就凋谢了。”书中这样描写塞巴斯蒂安。莫要以为英国青年的女性美是翘着兰花指,扭着腰肢,挤眉弄眼的惺惺作态,他们的秀美是浓浓的书卷气中带着纯真率性,是晚熟的少年依然作着童年之梦。两位朋友之间的凝聚力太强烈了,以至周围的友人都渐渐退散了。牛津的甜美钟声,柔波荡漾的河上泛舟,古雅校园的形影相随,霍华德堡的花开花落,纵情恣意的欢笑,威尼斯的潺潺流水,冈朵拉的摇曳如梦,青春透明如美酒,畅饮到最后一滴。

“这纷纷飞花已坠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这流水悠悠匆匆过,谁能将它片刻挽留。”塞巴斯蒂安的家庭表面温馨迷人,实则是宗教的牢笼。塞巴斯蒂安的母亲,一位笃信天主教,风度高贵、气派不凡的美妇人,以天主教的清规戒律和自己顽固的虔诚,统治着家族成员,让每个人背负沉重的十字架,在原罪的阴影下生活。她的丈夫痛恨她,于一战之后,与情妇定居在威尼斯,再也不肯踏上英伦国土。她的儿子塞巴斯蒂安厌恶她,想要挣脱她的桎梏,却始终无法逃脱她的束缚,于是沉醉于酒精烈焰,自甘沉沦,后来逃到北非,整日在酒精中混混沌沌地活着,走向自我放逐、自我毁灭之路。

“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在离开霍华德堡的十年后,查尔斯与塞巴斯蒂安的大妹茱莉亚在暴风中的海上邮轮相遇。茱莉亚早已与那位加拿大暴发户,伦敦得意的政客结婚,一个满嘴甜言蜜语、天花乱坠的家伙,痛苦无聊的婚姻充满谎言和欺骗。查尔斯成为了颇有名气的建筑画家,与牛津学友的妹妹结婚,精明能干又美丽且曾与他人有染的妻子,还有一双可爱的小儿女,看来就像一个和美幸福的家庭,只是查尔斯满心沧桑和荒凉,再也爱不起来了。

董桥是这样评写的:“伊夫林•沃是不滥情的。小说里的查尔斯跟茱莉亚在邮船上遇到大风浪,查尔斯背着妻子到茱莉亚的房里……沃不让查尔斯尽兴;“慢慢”是闲情。闲情是可有可无,像爱情……电视连续剧把这段小说拍成抵死缠绵的镜头,香港电检处把它剪掉了。” 十几个小时的电视剧,也就这一分多钟的激情戏是落在了明处,按照今天的标准来看,根本算不得“抵死缠绵”,只能说是“一晃而过”,不知要“闷死”多少人呢。

“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查尔斯和茱莉亚同居于霍华德堡,老夫人已辞世多年,塞巴斯蒂安仍在不知何处的地方流浪。两个沧桑的人,两颗失落的心,相依相偎,深情取暖。对于查尔斯,塞巴斯蒂安是青春的序幕,茱莉亚是爱情的结局,塞巴斯蒂安在茱莉亚身上复活了。对于茱莉亚,查尔斯是霍华德堡昔日繁华的见证,是田园牧歌般美好生活和绚丽青春的纽带,过去的好时光在查尔斯那儿又回来了。应茱莉亚的要求,查尔斯顺利地离了婚,茱莉亚的离婚却障碍重重,拖延下来,在彼此深爱幸福地生活了两年后,茱莉亚重行皈依天主教,选择了宗教而放弃了查尔斯,茱莉亚和查尔斯的一段深情最后无疾而终。是的,旧日的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良辰美景奈何天?”

“感怀飘零的花朵,尘世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伊夫林•沃的小说写得漂亮,全书不提情字,实则处处温情,可谓淡淡落墨,尽得风流。1981年的11集电视连续剧,把小说的经典再现银屏,细节处理尤其成功,每一处都妥帖自然,于无声处深意暗含。查尔斯与塞巴斯蒂安之间的情感是全剧的精华美丽之处,美在朦朦胧胧,美在模糊不清。2008年的电影,把阳春白雪变成了喜闻乐见;把耐人寻味变成了一目了然;把相隔十年渐进式的两段情感变成了兄妹三角恋爱;把查尔斯和茱莉亚的十年沧桑,变成了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以小说的角度看完全违反了人性。把书中对青春岁月一去不复返的缅怀追忆,对大英帝国繁华落尽暗淡无光的感伤,对高贵矜持贵族走向颓废没落的遗憾,变成同性恋、三角恋、乱伦恋、宗教战的什锦大拼盘,整部电影无处怀旧,无从寻梦。2008年的电影完全是为了票房,为了满足时下观众的口味,无法称赞,却可理解,电影中的美丽景色,华丽的服装道具,演员的俊美也算值得一看。

注: 文中引用粤语歌曲《水中花》,娃娃作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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