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我要离职去澳洲工作,邓肯在Farewell会后又单独来和我道别,并送给我一本新西兰的风光画册。他指着画册中有着长白山天池般风光的一页说,这就是他曾向我提起的那个国家森林公园,要我有机会一定去。
邓肯是厂里的钳工,个子不高,稀疏的头发服贴地向脑后背过去,唇上两撇白胡子也修剪得一丝不苟,灰蓝的眼睛在一副细框眼镜后面微微下视。邓肯7岁的时候随父母从英国移民到新西兰,如今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依旧没有改变那一口英伦口音。不仅是口音特别,邓肯的说话方式也特别,双手总插在腰两侧的口袋里,身体稍稍前倾,简直与英国电影里的旧式贵族如出一辙。
从我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邓肯,那天他来办公室找同是Pommy(英裔)的玛姬,玛姬向我介绍说邓肯和她自己都是Pommy,即英国移民。我从此便记住了这个词,以致在一次酒会上闹了笑话。我工作的城市是一个国人不大知道的小城,背山面海,不仅是新西兰的旅游胜地,也是集港口,天然气基地,和肉食,奶业品加工地的重镇。 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华人,同事们把我当老外看待。那次酒会上,一个同事正式把他从英国来的母亲介绍给我,我为了显示自己的本土英语便说,喔!原来你也是Pommy。那老太太差点喷酒的表情让我意识到说错话了,后来问了邓肯,原来Pommy是当地人称呼英国人的外号,意思虽不是太坏,但也不宜在正式场合说,他和玛姬自我介绍时用了这个词完全是自我解嘲。
也许是因邓肯孤身一人,也许他的做派与当地朴实随意的kiwi(新西兰人)们有些格格不入,反正他平均每天跑来办公室两次,每次都是向我询问图纸的细节问题。我开始认为自己的设计图画得不够到位,便向玛姬请教。玛姬镜片后的眼睛斜着一挑说:你不觉得邓肯很狡猾吗?他的一切时间公司都要付酬的,包括跑上来聊天。我恍然大悟,难怪邓肯总说他要超时工作,总让人们感觉他有做不完的工作,一天一个小时的咨询即可休息还能给加班找借口。不过我们是个国际公司,老板也是聘来的高级打工,从老板到邓肯还有车间主管和班组长,大家都是一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样子。邓肯就像一条鱼,游离在这池平和安逸的群体里。
渐渐彼此熟悉了底细,邓肯与我的谈资多了起来。邓肯离异,子女不在身边,与前妻还是朋友,他还有一位经常走动的红颜知己。邓肯没有自己的房子,与人合租居住,我很奇怪他那不错的收入都拿去做什么了。邓肯说他每日下班后都去酒吧喝几杯,我知道新西兰的许多男人都是这样,下班后在酒吧里喝酒聊天看大屏幕上的橄榄球比赛,于是工作中一两个小时的报酬就交给了这里了。邓肯开始给我讲各种鱼,在哪钓,如何钓;讲这个城市的海域里有什么海产,比如退潮时如何抓鲍鱼。邓肯在知道我没有赶海的兴趣后,便说他知道有人私下卖这些东西,如果我想吃他可以给我代买,很便宜。我欣然同意,于是邓肯便在一日下班前偷偷将一个大冰淇淋盒子交给我,打开一看,足足有二十只鲍鱼,还是去了壳的,我问多少钱,邓肯说二十就成。我的天,据说国内一碗飘着几粒鲍鱼肉的羹汤要一百多人民币!邓肯教我用鸡汤炖鲍鱼,最后浇奶油收汁,邓肯说这是正宗毛利人的做法。邓肯问我还喜欢品尝什么,我脱口而出:鱼翅 。不久以后我如愿以偿,邓肯拿来新鲜的鲨鱼翅,免费,邓肯说这里的人不吃这个。
后来我发现,每逢周末,通往码头的路上排满了拉着船的车;而每逢大潮退去,海滩上也若隐若现地闪动着抓鲍鱼的人影。
邓肯有时候会消失一段时间,那是他去享受假期了。邓肯喜欢在国家公园里露营,照片里的邓肯穿着从上包到下的钓鱼服,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周围青山环绕,绿草茵茵。邓肯有次回来带给我一大块野猪肉。
后来先生开了一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的饭馆,邓肯有时也来光顾。脱去工装的邓肯很有些绅士遗风,浆洗得笔挺的衬衫西裤,胸前的兜里露出手帕的一角,坐在桌前边喝酒边文雅地操着刀叉,于是‘百万英镑’那部电影又在脑海中重现。有次邓肯还带来了他的红颜知己,并介绍我认识,我便请她喝了杯酒,邓肯觉得很有面子。
邓肯把画册合上交给我,又说了些澳洲人如何不好相处的话,停顿了一会儿,邓肯绅士地退后一步,躬身,举手,“All the best, Madame Li” 邓肯总称我Madame (女士)。最后邓肯挺腰,转身,下楼而去。我手捧画册,视线中邓肯的背影开始模糊。 一本画册,承载着我和邓肯的友谊,也注满了我对这工作了六年多的小城的眷恋。
你在文中忆邓肯,
我在窗内观新雨。
一本画册寓深情,
情绵似雨清如许。
——钟宏
Really enjoy reading this article of yours, very good observations and indepth description of the characters, especially Dunc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