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斯蒂芬

房东斯蒂芬

刘澳

中国留学生吴东桥每半年要给自己的汽车换一次“新鲜血液”。这天,他提着一桶刚从汽车里吐故纳新出来的旧机油,拎到墨尔本“查尔斯胡同”的马路边,潇洒一悠,把桶zhou(简体字是提手旁加一个“周”字。)了起来。

“嘀—”

一声尖厉而悠长的汽笛声打破小巷的寂静。一位澳洲老头驾车飞奔而来,从车窗里露出头来,龇牙咧嘴地挥舞右拳,用左手的塑料假手使劲按住方向盘上的喇叭不放。

“住手!住手!”

房东斯蒂芬刚刚采购归来,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吴东桥把那一桶黑油汤子给倒进了下水道。看斯蒂芬那痛不欲生的样子,这桶机油流进的不是地下管道,倒像是灌进了他的大将军肚里。
“你可真是个无赖!”斯蒂芬跳下车来,一把抢过吴东桥手里的空桶,以防桶底儿的残油再往下水道渗下一滴。战争夺去斯蒂芬的左臂,取而代之的是条假肢。

“我,我怎么啦?”吴东桥吓了一跳。这个老房东平时特别友好。怎么一转脸就变成了疯狗,说翻脸就翻脸。

“你居然往这里倒机油?”斯蒂芬铁青着脸冲他怒吼。

“怎么?下水道不倒污水,倒什么?在中国,连屎尿都照倒不误。”吴东桥一肚子委屈,眼里像是眯住了沙子一样来回地眨眼。

“中国可以,可在澳洲就是犯了法!你难道连这点儿基本常识都不懂吗?”斯蒂芬用麻布擦着桶边上的机油。

“犯法?我怎么越听越玄乎呀”吴东桥觉得斯蒂芬可真会小题大做。

“你难道不知道,机油会顺下水道流入大洋,把我们的蓝海染成黑汤?”斯蒂芬说着拧开吴东桥那辆车的机油盖儿,插上漏斗,扶紧把手。

“啊,真的?这可是闻所未闻。”吴东桥赶紧提起一桶新机油,往漏斗里里倒起来。

“不知道不能成为推卸责任的理由。如果你杀了人,你狡辩说,你不知道杀人犯法,世界岂不乱了套?”斯蒂芬拔出机油尺来看了一眼。

“我做梦都没想到,地沟还通着大海。”吴东桥继续灌着机油。

“干什么之前,你该问清楚才是。路边的下水道是用来排雨水的。够了!”斯蒂芬大喝一声。

“啊?”吴东桥吓了一跳。

“我是说你的新油加够了。”斯蒂芬又查看了一眼机油尺。

“噢,谢谢。”吴东桥拧进机油盖儿。“那我真得问问,那桶废油,到底往哪儿倒呀?”

“机油污染环境,必须交给修车行去处理。”斯蒂芬把机油尺插回原位。

“啊?这么麻烦。”“嘭”地一声,吴东桥使劲把引擎盖儿扣了下来。

“最次也是倒进后院,渗到地里去。”斯蒂芬迎着阳光,眯开一个眼缝儿宣布:“我必须向市政举报。”

“别别别,斯蒂芬,怎么说咱们也是哥儿们。天知,地知,机油知,大海知。就原谅我这次吧,下不为例!”吴东桥心想,这洋人再讲原则,也不能这么得罪房客吧。

“不行,就是亲儿子也不行。谁犯法,谁就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人不挨挨罚,是不会长记性的。”斯蒂芬说这话时,就像他当军官时发出的如山倒军令一样坚定不移。

过几天,市容警察果然敲响了吴东桥的屋门。吴东桥只得乖乖交出相当于半个月房租的罚款。

市容的刚一离去,吴东桥就跳进斯蒂芬的书房:“斯蒂芬,你还当过兵呢,就这么出卖战友?怎么说你还收着我房租呢。”

斯蒂芬把假肢使劲一挥。“东桥,你给我听好命令:下个月的房租,可以免交。”

“哎呀呀,斯蒂芬,你可真叫我哭笑不得。”

吴东桥不禁纳起闷来,在这世界上,究竟谁活得最快活?

附:点评刘澳《房东斯蒂芬》

凌鼎年

刘澳是八十年代从中国移居到澳大利亚的新华侨。他以写长篇小说为主,也涉及微型小说创作。

这是一篇典型的新移民题材的微型小说作品。像这样的题材,国内的作家不大可能有这样的感受。题材的特殊性,加之其现实性,可以使国内的读者籍此了解一点海外的情况,以及新移民的生存状态。
作品中写了两个人:新移民吴东桥与澳大利亚房东斯蒂芬。作者运用的是对比法来塑造人物的,用吴东桥的言行与斯蒂芬的言行一对比,人物的道德品质、法制意识、人格力量等等就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了。
刘澳作为新移民中的一员,他勇敢地揭露了新移民中负面的习性,这种批判正是我国文学创作中缺少的。在吴东桥看来,把废油倒入下水道,似乎并无不妥,或并无大错。但在斯蒂芬眼里,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属犯法行为。他甚至不顾房东的身份,不顾与吴东桥相邻的友情,当场制止;且铁青着脸,严肃到不近情理。即便吴东桥向他解释了,请他原谅。但斯蒂芬依然我行我素,执意向市政部门告发了此事,致使吴东桥挨了罚。

读到这里,读者或许会怪这斯蒂芬怎么没点人情味,一点不通融。常言道,邻里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苦如此呢。

其实,故事到此,对法律的尊重,不讲情面的斯蒂芬形象已很清晰了。刘澳如神来之笔又加了一个小细节,房东免了吴东桥下个月的房租。这样,斯蒂芬的形象完整了,变得可敬可亲可爱了。

刘澳写人物有一手。

(凌鼎年: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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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东斯蒂芬” 》 有 22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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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的艺术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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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意楼上的

  21. 头像 大頭说道:

    欢迎刘澳。非常高兴看到您在这里开辟博客。向大作家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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