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里的女人们(一)泰坦的出走(下)

(接上期)

希瑞的朋友叫鲍勃,据说年轻时是个拳手,虽然至少有六十开外,可随时都摆出一副让对手‘撒马过来’的战斗状态。我曾亲眼见过鲍勃挺胸叠肚地站在街上痛骂开车从他面前疾驶而过的印度青年。鲍勃梳着油亮的背头,总是穿一件花花绿绿的衬衫,宽大的下摆正好盖住大而圆的肚子。鲍勃的手上脖子上带着与希瑞同款的金链子,可见二人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与鲍勃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老婆彭尼,那是一个娇小黝黑的女子,年纪与泰坦相仿,手指脚趾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彭尼给人的印象是‘冷’,厚嘟嘟的嘴唇平直得没有笑意,眼神也让人读不出一点信息,相比之下,泰坦让我感觉更温暖些。彭尼让我记住最多的是她的玻璃丝拖鞋,彭尼总是先将左脚跨进门,右脚顺势从鞋里退出来迈过门槛,然后左脚一抬,两只鞋便各自歪倒在门里门外。

大约一个月以后,希瑞领着泰坦回来了,是彭尼和鲍勃接的机。泰坦见了我亲热地抱了又抱,好像她不是出走归来,而是出去度了个假。倒是希瑞有些狼狈,据说希瑞找泰坦可着实费了不少劲,因为第一次见泰坦接泰坦是在曼谷,而这次却是从泰坦的母亲家把泰坦找回来的;生疏的地名让我仅听了个大概,应该就是像去中国的某个偏远的村落,长途大巴,小巴,牛车,马车都坐了个遍。

泰坦家一连热闹了好几天,与泰坦初来时带来的大大小小的木雕大象不同,这次泰坦带来的是几大箱衣服。那天下午回来,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屋里传出的女人们的欢声笑语。打开房门一看,哇!泰坦家变集市了,墙上挂着的,椅子上搭着的,地上摊着的全是牛仔裤,T恤衫,还有各色女装。泰坦自豪地盘腿坐在地中央,她周围围坐的是一大群泰女们,也都是席地而坐,挥舞着双手说着,笑着。我第一次被淹没在如此高频率高分贝的泰语中,虽然被那‘呀’,‘呱’的发音搅得心焦,可也被泰坦的喜悦深深地感染了。泰坦问我要不要买条裤子,只要10纽币,我笑着推脱了,当然心里笑得更厉害,因为我发现那些从中国大城市淘汰到农村集市上的时装,竟然又辗转淘汰到泰国去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揣想,这些泰女在泰国是怎样生活的呢?从她们的穿戴和对时装的品味来看,应该不会很精致。此时眼前的泰坦是鲜活的,灿烂的,陶醉的,快乐的,希望她这次回来能和希瑞过上她想要的生活,至少不寂寞。

希瑞确实改变了不少,除了一如既往地倒在沙发上看赌马,一如既往地大叫“泰坦!茶!”以外,希瑞夜出昼归的毛病竟改掉了,吃饱喝足后就拉着泰坦回房了。有一天我夜读到两点多有些饿,便想下楼找些吃的。在从泰坦房间经过时竟听到希瑞和泰坦一高一低的愉悦的欢爱声,于是赶忙蹑手蹑脚地折返回来,虽然那晚饿得睡不着觉,可心里真为泰坦高兴。

泰坦和我的关系又近了一步,她让我给她读英文邮件,咨询政府网站,还有用工广告。泰坦看中了一个机场快餐店的工作,就是要早上四点开工,不过泰坦说她不怕早起,亦善烹饪,这个我相信。泰坦的确烧得一手好泰餐,西餐也学得很地道。泰坦给希瑞做西餐,而她自己却吃泰餐,有时候还拉我一起吃。不过她做的泰餐可比西餐复杂多了,工具多,又捣又切,又挤又砸;调料也多,各种辣椒各种草,但加到一起便成了美味。泰坦也不常去赌了,因为除了工作,泰坦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那日回来,看到门口外倒扣着一只女鞋,不用问,是彭尼的。泰坦家的客人除了彭尼和鲍勃,还有另外两对男女,瘦高的男人皮特和在我眼中有着病态美的茉莉,还有矮小的保罗和他的女伴洛卡。我认为泰女们的皮肤都黑而粗糙,即使年仅25岁的洛卡也不例外。四个泰女中只有茉莉符合我的审美,茉莉最年长,可是最美,是那种白皙清秀,眼神迷离的美,有着大病初愈的弱,有着看破红尘的空。茉莉不多言,纤弱的手指夹着同样纤弱的烟,和皮特一起喝着加冰的威士忌。最年轻的洛卡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在几个年长的泰女中有点插不上话,所以就靠着如他父亲般的保罗身边。男人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电视在TAB(赛马机构,遍布全境)上赌马,女人们则聊东聊西地闲扯。洛卡好像是唯一说英语不错的那个,加上她自己孤立自己,于是就充当了我的翻译。洛卡说她在泰国做旅游顾问,她似乎对泰坦,彭尼,茉莉的底细很了解,言语中自然带了几分不屑,我觉得洛卡有种与‘泰坦们’身处一处的‘不甘’,还有与保罗相伴的‘尴尬’,她还嫉妒泰坦的婚姻和茉莉的美。

“你知道为什么茉莉从来不回泰国吗?”洛卡问。

“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她是逃出来的,她杀了他的男人。我们都知道她杀过人,她若回去肯定会坐牢。”

“啊哦?”又是故事呀,我想。

“你知道彭尼怎么认识鲍勃的吗” 洛卡又问。

我摇头。

“她跟人出来又被甩了,坐在路边哭,正好鲍勃开车路过就把她捡了”洛卡说。

洛卡很嫉妒泰坦的婚姻,因为至今保罗都没有要娶她的意思。那几个男人中只有保罗不赌,保罗是酒保出身,后来开了自己的酒吧,开一个卖一个,如今住在奥克兰富人集中的东区的海边,有着无敌海景的豪宅,我想保罗怕年轻的洛卡分他的家产吧。说实话,几个泰女中我还是喜欢泰坦多些,因为彭尼的狡猾,茉莉的危险,洛克的自负,让我更欣赏泰坦的真性情。其实洛卡哪里知道泰坦的心事,她只看到了泰坦的富足,看到她嫁的希瑞不仅年纪相当还身体健硕,可她不知道泰坦的寂寞,压抑,失望,因为不久以后希瑞又恢复常态,彻夜不归。只不过这次泰坦没有出走,而是让希瑞出钱,请保罗盘下了一间酒吧;晚上泰坦便去酒吧照看生意,至于希瑞,由他去吧,我想泰坦是彻底死了心,她如今只想赚钱,接女儿出来。

我像所有留学生一样,过了语言关便开始找自己的同胞合住了,加上泰坦也忙,我就搬了出来。泰坦曾请我去她的酒吧看看,那是我第一次去看夜晚的City,也是第一次进奥克兰的酒吧。酒吧不大,乱而嘈杂,装饰比北京三里屯的酒吧差了很多。如果说我对妈妈桑这个形象只停留于文字的层面,那么泰坦是我看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妈妈桑。在灯光摇曳的酒吧里,三五成群的泰女们美丽妖娆,她们簇拥着坐在桌边吸烟的泰坦。泰坦依旧大声地笑着,用沙哑的嗓音招呼着客人,遇到熟客还要一起喝上一杯。我发现酒吧里的泰坦很有吸引力,一点不比年轻泰女们逊色。泰坦对这种环境是驾轻就熟的,她既风尘又热情,既和蔼又强势,她就那样收缩自如地调节着她的磁场,有张有弛地掌控着和客人的疏离;尤其是泰坦那双舞者的手释放出的信号远比她的语言更精确,也更有媚力。

我与泰坦如同从不同方向驶来的列车,被缘分安排在某个站台相遇,然后彼此越开越远,远到连方位也失去了。泰坦的消息也会偶尔传来;泰坦的女儿来了,却不知为什么又被赶走了,不是希瑞赶的,而是泰坦自己。泰坦还雇了私家侦探,找到了希瑞不忠的证据,据说泰坦还分了希瑞的一半房产。洛克回了泰国,保罗说是因为洛克的父亲病了。彭尼有了情人,可那情人的老婆和鲍勃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只有茉莉和皮特还在一直厮守着。这看似只有结局的故事究竟有多少情节交织呢?

我的洋同事们,尤其是男同事们都很喜欢去泰国,我周围也有很多西裔娶了东南亚一带的女子,尤以泰国,越南居多。我不懂男人的心理,但我可以从泰坦身上找到一些答案。泰坦很会照顾人,是可以屈身的那种照顾;泰坦也很温柔,是不矫揉造作的温柔;泰坦还很风情,是骨子里天生的;泰坦也很炽烈,虽然经常被冷水泼灭,当然,泰坦也是凌厉泼辣的,敢爱敢恨,她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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