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凱幼兒園的美國老師叫他們回家去,因為園裡到處都是廈門来的難民。她在宣佈此事之前,正在放留聲機給孩子們聽。孩子們剛才在欣賞著亨德爾的《水上音樂》。這時候,幾個身穿黃色軍服的日本兵在兩個頭扎錫克教頭巾警察的陪同下,在難民中尋找著可疑的人。
阿凱看到刺刀的光影。他跑了回家。雖然他衹有三歲,可是他以前一直在這個實際上由英國人控制的萬國租界小島上跑來跑去。
“媽媽,什麼是難民?為什麼他們呆在我們學校?他們什麼時候會離開鼓浪嶼?”
“去問你父親,”他懷孕的母親不耐煩地對他說,一邊摸著肚子。“你的寶寶弟弟很快要來了。”
阿凱從他母親那裡得不到答案,就跑去龍頭商業街角落的雜貨店找他父親。他正要向他父親問那些問題,這個時候,他看見那些刺刀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那人跌跌撞撞地走在那幾個日本兵前面。阿凱趕緊躲到他父親的背後。
“婊生的死日本仔!”他父親咬著牙,低聲罵道。
那些日本兵時不時地打著那個人,讓他往前走。那人痛苦地呻吟著,有時候聲音很大,“啊!… …啊!… …啊!… …”
“什麼是難民?”阿凱問道,他知道那些日本兵正押著那個人往輪渡走去,要到被佔領的廈門。
“我兒,難民是些可憐的人,他們從海那邊過來。日本仔殺了他們很多人的親戚。他們不得不來這邊,”他父親回答,隨手從櫃檯後面的抽屜裡拿出一些銀元。“我要去商會開會,捐錢給那些難民。跟我去,我兒。”
阿凱和他父親走向福音堂。他們經過大道公宮,這宮宇的屋頂上妝點著飛龍寶物。他父親對他說,“我兒,很多人膜拜大道公,他是慈悲心腸疼窮苦人的神祇。我們要效法他的慈悲心腸。”
他們看到大道公宮前聚集了很多人,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英華書院的很多學生在踢球或看踢球,都停了下來,高呼同樣的口號。
阿凱和他父親發現開會的地點已經從福音堂移到大道公宮前的小廣場。人們通常在這裡看戲或參加法事道場,但是,今天一場賑濟災民的大會就在這裡召開。很多人捐了很多銀元,交給組織者。他們付給駁船和帆船的主人一些錢,讓他們把一些難民載到臨近的大陸上的縣鄉去。其餘的捐款則為留在小島上的難民買食物。
第二年冬天的一天,《鼓浪報》頭條標題寫到“昨日珍珠港被炸!”那天,身穿黃色軍服的日本兵像鬼一樣地出現在鼓浪嶼的街道上。日暮時分,那些黃軍服的襲擊了內厝澳的兆和醬油廠。砰!砰!砰!槍聲大作好幾個小時。
“因查得真多槍跟槍仔,給醬油廠燒了了,”街上一個人低聲說道。
“因有找得人無?”
“兩個死啊,真多個給因捉去,夠有兩個走去大沽船擱去海澄,”第一個人悄悄地回答道。
第二天,阿凱看到很多洋人被打,趕到三丘田碼頭旁邊的美國領事館。他們被關在那裡。那天下午,阿凱看到在血色的落日餘暉裡更多的刺刀閃閃發著寒光。他跑到他父親的雜貨店。有人和他父親正在說話。
“他們很快會被送到上海的集中營去,”阿凱聽到那個人在店裡對他父親說道。
他父親看到他在聽他們談話,顯得很擔心,“回家去讀書,我兒。不要再問七問八啦。”
阿凱跑回家,摸著他弟弟阿楠的頭,“我怕,我們很快要成為難民了,弟弟,”他哭了,這時候,他一歲的弟弟伸出小手,手上拿著咬了一半的糖果,咯咯地笑對他著。
三年後的一天,兩個身穿便衣的人來到雜貨店。他們突然把阿凱的父親銬了起來。
“你們做什麼?”他父親驚叫起來。
“哈哈,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你在台灣參加反抗大日本帝國的活動,你被逮捕了。我們花了七年才找到你!”其中一個人帶著日本口音說道。
雜貨店關門了。
這時候,阿凱的母親不得不帶著他、他兩個弟弟和剛出生的妹妹去泉州。泉州在中國軍隊的手裡。他們花了兩天兩夜,一路上驚魂不定,因為海盜和日本巡邏艇常常向一些載著難民的帆船開火。
“看啊,我們的國旗!”阿凱指著那面旗子對阿楠說。“馬可波羅是從這個港口回意大利的!”
他們下了那帆船,看到碼頭上有幾個身穿灰軍裝的國軍戰士,旗杆上飄揚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阿凱和阿楠非常高興。
“我們成了難民了,”阿凱哭了起來對阿楠說。
“孩子,你們自由了!歡迎到我們的地方!”一個不執勤的戰士微笑著對孩子們說,遞給他們一隻煮熟的螃蟹給他們吃。
“是的,我叫阿凱,凱旋的凱。我長大要當將軍,去打日本兵!”阿凱說著,吃起了那隻螃蟹的一半。
“我要跟著你,打機關槍!”阿楠也說道,吃起了那隻螃蟹的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