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小說

  • 《灵肉殇》 The Sick Pig Is Dead(英文短篇小说中译文)

    by George Jiang江哲彦 著/译

     

    1968年,林小春从福建的厦门一中毕业了。他过去的两年都没有上过课,躲在家里,因为红卫兵两派在市内武斗,用了从军营里偷来的步枪和改装的土坦克。所以他连同学都不太熟。

    小春家厅里墙上的时钟旁边有几个子弹孔。他们家楼下曾有两个红卫兵被另一派活活打死。同伴只能草草地把他们埋在植物园附近的土坟堆里。

    红卫兵把市里的书差不多都烧光了,余下的是些“比较不毒”的书。他们把这些书拉到造纸厂,还把一些卖给国营商店做包装纸。小春喜欢读诗,特别是唐诗。他悄悄地藏了一本诗集,流连着诗中之冠《枫桥夜泊》的场景。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1968年的夏天过了。 市场供应短缺严重了。

    “同志们,我不知道怎么给你们做吃的,”母亲对家里的人说。“没有肉票买不到肉,米和油也买不到。我们可能要像闽西人那样吃老鼠肉了。”

    “不是老鼠,是田鼠!”小春连忙插嘴,“他们说田鼠肉比猪肉好吃”

    “别扯了,”小春爸走进来,生气地说,“眼下这国家真有意思。”

     

    忽然,墙上的有线广播喇叭响了,天安门传来了重要通知。毛主席向全国人民发指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他说,“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

    “天啊!”小春爸嘟哝着。小春妈开始哭了。“儿啊,”小春爸抓住他的双臂,“你长大了,我没法帮你了。现在你要照顾好自己了。”小春没参加红卫兵,因为他爸解放前四十年代读过大学,而且1957年因给政府提意见惹了大麻烦。

     

    1969年的一个寒冷的早晨,四万中学毕业生被叫到中山公园开大会,这公园刚改名成“人民广场”。小春注意到公园宏伟的南门已经被当局炸掉了。很多柱子顶上的大喇叭高声播放着,颂扬毛主席指示,还有革命歌曲。小春和其他人都身穿绿军装,朗诵着最高指示,高唱着歌曲,振臂挥舞着红宝书。他和六个人受到指示,要到闽西贫困的武平县。

     

    接着,到了跟家人道别的时候了。他透过火车车窗,看见他母亲在月台上哭着,他父亲在冲着他喊着什么,他听不到,可能是让他照顾好自己,人群一片挥舞着彩色的纸旗。他的弟弟妹妹,愣愣地望着开动的火车,手里也拿着彩旗火车。开动了,他探出车窗也向他们挥手,一直到看不见他们。他和六个同学相信毛主席的庄严指示绝对是正确的。一路上,他们唱着革命歌曲。这样,他们的火车一离开厦门市区,这些青年人就被迁到农村,他们差不多所有人至少十年不能回城里和家人生活。

    他们在龙岩站下火车。所有人的军装上的沾满了火车煤烟尘。一部俄式旧公共汽车把他们拉到武平县城,然后他们又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筋疲力尽地走了十一个小时才到了红星公社红旗大队。

    “欢迎,”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身穿蓝色干部服说,“我是这个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叫我老韩吧。”他继续说道,“我们为你们准备了几张床。”他们走进大队土坯建的仓库,看到有两个很小的窗户,上面有竹制格子,可以阻止麻雀和老鼠入内。他们看到七块杉木床板,五块靠门口,两块靠仓库尽头。“我们做了个竹帘,把男女隔开,”他接着说。

    “看啊,棺材!”年纪最小的小庞惊叫起来。两个女孩子 —— 小梅和妮娜尖叫着。两具松木大棺材高高地悬在屋顶的两根横梁间。这两具猩红的棺材耸立在带霉味的空气中,仿佛随时都可能掉到他们头上似的。

     

    “哈哈,”老韩笑道,“别担心,这是为两个五保户备着的。他们还活着,所以我们把棺材放存在这里,”他继续说道,“1962年,很多人死了,可我们都不能及时埋葬他们。这两具寿木放在这里,正好体现了我们对使用者崇高的共产主义敬意。别担心,你们还年轻。哈哈!”老韩让人提来一大桶稀粥,一些菜干和竹笋。

    “吃吧。明天要干活了。”

    他们就待在这个仓库里。夜里,他们被头顶上的两具棺材吓坏了,还做了噩梦。瘦巴巴的小梅刚睡下不久就从床板上跳起来。小春和其他人太累了,没醒过来。小春梦见他要去咬一只死猪,可那死猪却突然逃走了,只留下他满口黑血。

     

    “同志们,起床!”老韩叫醒了他们。一丝阳光照进了窗户。公鸡叫了,啼声在群山中回荡。“吃早饭吧,再念几段毛主席语录才去干活,”他继续说道。“你们要砍些竹子建新宿舍,仓库可是大队的啊,”他说。

    他们跟着老韩和其他农民到山边去,砍了一大堆竹子,把竹子扛回来。他们建了一座两层的竹宿舍。楼上给小梅和妮娜住,男的住楼下。“同志们,”小春对其他人说,“我们的命运就在这个鬼地方联系在一起了。我们可要互相帮助呀。”

     

    日子过得快。他们向大队的农民学了怎样搬石头、犁地、育秧和在水田里插秧。他们在溪里挑水去浇地。他们积肥,还收庄稼,也种菜。他们把稻米和其它作物放在被称作“鸡公车”的独轮车上,运到县里公粮处上交。从此,他们粗话重活干不完。

    不过,他们只能吃很有限的粮食,喝喝粥,吃点饭,就点菜干、南瓜和笋干。根本吃不到肉。没有鸡蛋,也没有牛奶喝。饥饿困扰着他们。男的悄悄地溜到溪里,找找漏捡的鸭蛋。他们也抓田鸡和田鼠吃。他们在家是乖孩子,可是现在饿慌了。一年供应的150斤粮根本不够一个干重活的人吃。

    “我老是饿呀,”最小的小庞抱怨着。他懂得点针灸和草药,就被叫去当“赤脚医生”,在大队里给人畜看病。

    尽管生活艰苦,年轻人仍然乐观于他们的革命生活方式。一天晚上,他们像往常一样自娱自乐,唱着毛主席的歌。接着,小春提议,大家背诵唐诗。小梅赶紧扯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不要背这些老东西。这对我们革命青年是有害的,同志,”她微笑着对他说,“现在不行,”她放低声音,眼睛向下看,脸也红了。小春看着她,“好吧,我可以唱电影《铁道游击队》的插曲,小梅。”

    “不可以,”小梅脸色发白,拉着他的袖子走到边上,“这歌现在从政治上看,也不是正确的了。危险啊,小伙子!”她美丽的眼睛带着忧虑,低声说。

     

     

    寒冷春天的一个日子里,他们在犁地准备种稻谷。小梅突然摔倒昏了过去。其他六人赶紧跑上前去,后来让小春和妮娜把她送回宿舍。

    当其他人把小梅放到小春的背上时,他突然间感到很不一样。他记得他母亲对他说过“与女孩子结婚以前不要碰她的身体。”可是,小春现在却感到与小梅温柔紧贴。他们跌跌撞撞回到宿舍,把小梅放在木板床上。

    小梅醒了过来,慢慢睁开双眼。“我在哪里?”她虚弱地问道。

    “你田里不省人事了,小春把你背回来,”妮娜说。

    小春看着她那伤心的脸,刹那间两人好像都感到有一股力量拉近了距离。

    “你好些了吗?”他低声问到。小梅点点头,满脸苍白乏力。“你很虚弱,要休息休息,”他顿了一下,“我得回去干活了,”他说着,不情愿地走了。

     

    过了几天,小春因帮助昏过去的同伴得到了奖赏,还有支部书记的信任,让他在队里养猪。现在他再也不用到田里和山边干活了。不过,他要割草给十头土黑猪吃。他要扫猪圈,用竹扫帚清理肥料,有时候用双手清理。一开始,那些丑黑猪呆呆地望着他。不过,它们慢慢地吭哧吭哧地、吱吱地服从他了。

     

    一天下午,小梅干完活提早回来,过来看小春养猪。

    “我想吃猪肉,可是又觉得它们可怜兮兮的,只吃草,甚至吃些酸不拉几的馊水,”她说,“不过它们挺可爱的。”

    “真的吗?我不觉得可爱,”小春回答说,“它们要为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作贡献,通过我们城里的国营部门供应群众。”

    “如果有轮回的话,”她略有所思地说,“我才不想下辈子做头猪。可怜的畜生。”

    “你没有选择,只能为毛主席努力工作,”他回答说。

    尽管他们笑了,可笑声里却带着苦楚。

    “不过,”她突然打起精神,“老韩的老婆告诉我们,如果人不想死后变猪,有人必须在那个人死后两天内杀一头猪。”

     

    夏天到了。小春和他的伙伴们带着很多竹机关到干田里逮田鼠。田鼠是吃稻米的一害。大队老是鼓励他们逮田鼠。

    老韩有一次对他们说,“你们知道吗,女孩子只嫁给那些家里有田鼠干的小伙子,田鼠干越多越好。就是说,有钱人的家庭不用拿田鼠干去换米或面来调剂!”他诡异地笑着,“而且这对男的是很补的。有一次一个新娘子被新郎官骗了,他借来田鼠挂在家里。婚礼一过,才发现田鼠干和家具都还给人家,太悲惨了。她坐在门槛上哭呀苦呀,哭了一整天。”

    有一天,小春抓到了一百多只田鼠。他们用开水剥了皮,用口旧铁锅铺上竹叶子烤了。烤熟了的田鼠还带着竹子的香味。多好吃呀。他们把田鼠肉分给两个女孩子吃。“小梅,”小春对她说,“真好吃,尝尝吧。”小梅尝了尝,皱着眉头,因为她以前是个很容易大惊小怪的人。“我在家也是挑食,”他告诉她说,“我妈煮肉总会放酱油,厦门的酱油啊。”他说着,似乎陶醉在北京天安门里的宴会一样。

     

    “挺好的,”小梅小心翼翼地咀嚼并吞了下去,对他说,“我可以再吃点吗?”

    “不可以,”小春笑了,自己把剩下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小梅也咯咯地笑了。

    他们去散步。小春渐渐地感到田鼠肉让他强壮了。他们走到一处僻静的草丛边。小春回过头来,两眼发光看着小梅,这时候她的两眼也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小春忘记了他母亲要他在对待女孩子方面的叮嘱。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滚倒在草丛上,急切地亲吻着。他开始解开她的上衣。她一开始推了推,后来依了他,轻微地呻吟着。在他因田鼠肉带动的激情而试着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喘着气,紧紧抱着他的背。他们结合在一起,急切想互相融合而扭动着,狂喜地颤抖着。

    小梅怀孕了,他们决定在让人看出来之前结婚。他们与人民公社的结婚登记处预约在中秋节那天登记结婚,并雇一位拍照片的师傅给他们拍张黑白结婚照,他们胸前佩带着毛主席像章。他们甚至挑选了合适的一段毛主席语录准备在结婚那个吉利日子里朗诵。

    然而,就在他们结婚的前三天,小梅在地里浇水时左脚割了一个小口。第二天晚上,她病了,发高烧。小春去找小庞这个人畜兼治的赤脚医生,小庞惊恐地说,“我没药,治不了。我们得送她到县里的医院去。”

    小伙子们轮流推着独轮车,把小梅放在上面。他们艰难地在崎岖不平的石头山道上平衡着独轮车,推着它往前行,花了十一个小时才到了县医院。

    小梅气若游丝,高烧四十多度,行将气绝。太迟了。医院的医生告诉他们,她得了钩端螺旋体感染,本来打青霉素是可以治好的。

    “我想回厦门,”小梅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她合上了眼睛,在小春的怀里死去。“不能死啊,”小春哭了,泪流如注。其他人也为他的损失而哭泣。

     

    六个人用独轮车推着小梅的遗体跌跌撞撞地在山路上往回走。他们用哀悼的声音唱着毛主席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够了!”小春突然喊道,“我受不了了。我要带我爱人回厦门!”他再一次哭了。

    大家鸦雀无声,直到小庞低声说,“好吧,伙计们,看看那些几年前在武斗中死的人,他们的尸体被挖了出来烧了,然后扔了。”他继续镇静地说, “小梅是不走运的,可是我们不能让她没有体面地被扔了。”

    “还有我的孩子呀,”小春大哭喊了一声,扑向小梅去摸她的肚子。每个人先是一楞,接着才明白过来,也都哭了,低下了头。

    小春想在黑暗的山路中得到安慰,于是朗诵了起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 …”

    不过,他读不下去这首唐诗了。

     

    他们到了大队,尽力说服老韩让他们用仓库里两口棺材中的一口给小梅。他答应了。

    在小梅的坟旁,他们的握在一起。妮娜已经嫁给当地农民,她也来了,在坟旁哭着。

    “我们可不能再让我们当中的任何人再去用仓库里的另一口棺材了,”小庞说道。

    小春感激地望着他们。他悄悄地靠近小庞,在他耳朵边说了些什么。小庞点点头。

    小梅葬礼过后,小春回去干活。他像往常那样喂了猪,清了猪圈。不过他把一头半大的猪隔开来,两天里只给它些馊水,让它饿得发慌。那天晚上,他用刚烤出炉的番薯喂了那头猪。那猪嚎叫了一阵,立刻死了。

    小春去了小庞那里。他们相互对视,心里明白,接着一道去找老韩。

    “一头病猪死了。”小春装出悲痛的样子说,“我真的很心伤,我不能为社会主义祖国做出最大贡献。请让我离职吧。”

    老韩去检查了一番,看着小庞。他叹了叹气,对小春说“你要把这死猪处理了。免得传染给健康的猪。”说完就回家了。

    小春和他的伙伴们洗净了那头猪,连夜煮了猪肉。他们悄悄地在小梅照片前烧了香,还摆着几碗大肉。小春流着泪,口中念念有词,“爱人啊,往个好生吧。”

     

    几天后,一个有经验的农民去养猪了。小春被推荐到武平中学当老师。大家相信是老韩在安慰小春丧失未婚的新娘,还有补偿他在队里辛勤劳动。

     

    小春每年清明节都到小梅的坟前,烧几炷香,还有印着猪图样的银纸钱。其他四个男的几年后回到厦门。妮娜成了农妇留了下来。她生了几个孩子。她也常常到小梅坟前,尽管她后悔结了婚不能回厦门。

     

  • 《风动石》(英文短篇小说译文)江哲彦 作/译

    《风动石》

    江哲彦 作/译

    淡黃色的粗砂和奇形怪状的礁石在鼓浪屿的海边荡涤着太平洋的波浪,历经数百万年。岛上東北角的海滩上有一块圆礁石,當有人推它的时候,它就会滚动,很有意思。当地人称它风动石。

    1908 年秋天一个美丽的日子里,停泊在厦门港口的美国海军阿肯色号军舰上,一个水手托马斯 · 西尔弗曼与舰上其他十二位水手,吃了欢迎午餐后,划着小艇上了鼓浪屿。舢舨和褐帆船上的人看着这些白种人,并向他们挥了挥手。托马斯和他的袍泽也挥手回应。

     

    “汤姆,我们能找些喝的和这里的女孩吧,” 吉米说道。

    “我不知道,”托马斯回答说。他们登上花岗岩的长码头,这时,当地一个穿褐色丝绸衣服的人阿民,就在那里。他脑后留着一条辫子,手拿写有汉字书法的纸扇,讲着洋泾浜英语,“哈喽!”

    “哈喽!喝的有?” 托马斯说着,竖起拇指朝嘴上比了比。

    “OK!跟我走,”那个人说着带他们到一幢地中海风格的房子,这是西方人去的俱乐部。托马斯和其他十二人喝了很多当地米酒。

    “你这么还在这里?” 托马斯说。

    “你还没有付钱给我!”那个留辫子的说道。

    一些英国警察轻蔑地盯着他们, 从他们小小的杯子呷着乌龙茶。一旁的钢琴正弹奏着《绿袖子》。

    “你能给我找些女孩子吗?” 托马斯给了阿民一块钱纸币,手上挥着另外一张。

    “不,先生,” 那人低声地说,“找不到女孩子,”他偷看了一下那些英国警察。

    “这个小岛上有什么可乐趣的?”

    “如果你给我那张,我会带你去看那个风动石!”

    “风动石?去看吧!” 他们跟着他,不久就看到了那礁石。

    “哈!我可是大力神!” 托马斯推了推那礁石,和他的同伴轮流推了推那礁石。

    突然间,他说,“我要把它推到海里!”他推了推,可是推不动。他非常生气。

    “我要把——这——王——八——蛋——推——到——水——里!”他的脸上、手上和胸前都红了!

    大家都笑了!一些海鸥受到惊吓,朝厦门岛飞去。

    “我付你十块钱,去给我拿一些绳索来 !” 他告诉那个当地人,那个人拿了钱就跑了去,拿了一些大的黄麻绳子回来给他们。

    他们水手绑住了那个风动石并使劲拉它,一直拉。哗!那礁石滚入海水中。那些水手欢叫了起来!

    突然间,那块礁石原先所在的地方露出一个洞,洞里爆出一股黑气,黑色的云雾从中涌出,蔓延向地平线去,一条黑龙从那沙洞里飞了出来,张牙舞爪地扑向那些水手。他们喊爹叫娘,夺路而逃,跑向他们的小船。舢板和帆船上的人都抱着头喊救命。

    眼看那条龙快要抓住托马斯,这时候,一个道士来救他了。道士口中念着咒,手中一把桃木剑一指那条龙,龙就变成一团黑气。那道士拿出一个葫芦,把那黑气引入葫芦里。大地在颤抖,乌云笼罩了整个岛屿,大雨倾盆而下。

    托马斯和他的袍泽跑到他们的小船上,使劲划着,溜回他们的阿肯色号军舰,全身湿漉漉的,倒在甲板上,打着哆嗦。不过,从那个时候起,那块风动石就沉入水底,没有见证中国的革命,或是鼓浪屿的变迁。

  • Rocking Rock By George Jiang

    Rocking Rock

    By George Jiang

    Yellowish coarse sand and strange rocks stood in the Kulangsu’s washing waves from the Pacific for millions of years. One rock on its northeast beach funnily rocked when someone pushed it. The locals called it the Rocking Rock.

    One beautiful autumn day in 1908, Thomas Silverman, a sailor from USS Arkansas warship moored at the entrance of Amoy harbour, came with twelve of his mates to the Kulangsu islet after a welcome lunch. People on sampans and junks with brown sails gazed at and waved to these Caucasians. Thomas and his mates waved back.

    ‘Tom, we can find some drinks and girls here,’ Jimmy said.

    ‘I’m not sure’, Thomas answered. They landed on a long granite jetty, and Ah Min, a local man in dark brown silk dress with a pigtail braid, was there. He took a paper fan with calligraphy in his hand, speaking Pidgin English to them, ‘Hello!’

    ‘Hello! Drink?’ Thomas said, putting his thumb towards his mouth.

    ‘OK! Follow me,’ the guy said, taking them to a Mediterranean style house, a club for westerners. Thomas and the other twelve drank lots of local rice spirits.

    ‘Why are you still here?’ Thomas said.

    ‘I have no pay from you!’ The pigtail said. Some British policemen stared at them scornfully, drinking Oolong tea from their tiny cups. A piano played ‘Green Sleeves’.

    ‘Can you find me some girls,’ Thomas gave Ah Min one dollar note, waving another in his hand.

    ‘No, sir,’ the man said quietly, ‘no girls here,’ peeping at those British policemen.

    ‘What’s fun here on this islet?’

    ‘If you give me dat, I’ll take you see deh Rocking Rock!’

    ‘Rocking Rock? Let’s go now!’ They followed the guy and saw it not long later.

    ‘Ha! I am Hercules!’ Thomas rocked the rock, and his fellows took turn rocking it. Suddenly, he said, ‘I am gonna rock it to the sea!’ He tried but couldn’t. Very angry.

    ‘I’m gonna rock – this – shit – to – the – water!’ His face, neck and chest went red!

    All laughed! Some seagulls were frightened, flying toward Amoy island.

    ‘I pay you ten bucks, go to get some ropes for me!’ He told the local guy, who took the money and ran to get some huge jute ropes back for them.

    The sailors tied the Rocking Rock and pulled it, hard and persistently. Splash! It rolled into the sea water. The sailors cheered!

    Suddenly, the hole where the rock had been exploded with a strong lash of air, and dark clouds emerged, spreading into the horizon, and a dark dragon flew out from the sandy hole, gnashing its teeth toward the sailors. They cried and run, toward their boat. People in sampans and junks all held their heads and cried for help.

    The dragon almost caught Thomas, and a Taoist Master came to his rescue. He invoked a secret incantation, waving a peach-wood sword to it. The dragon became a dark air. The Master took out a bottle gourd, and put the dark air into it. The earth was shaking, dark clouds covering the whole islet, with big rain pouring down.

    Thomas and his mates rushed to row back into their USS Arkansas warship, all wet, shivering on the deck. But since then, the Rocking Rock had gone deep into the bottom of water, without witnessing the revolution of China, or the changes of Kulangsu.

  • 《余教授和她的發明》英文科幻小說《永远年轻》第一章 江哲彥 著、譯

    《余教授和她的發明》

    江哲彥 著、譯

     

    兩個月了,余教授變得很不一樣。首先,她女兒結了婚,搬去跟她女婿住在一套豪華的公寓。接著有人說,“她常常花了很長時間看著窗外。”

     

    星期五下午晚了,她去買東西,帶回很多食品和草藥材到家裡,拿到工作室關了門。

     

    工作室冒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氣味。然後,她來來回回穿梭在工作室和廚房之間一直持續了幾個小時。她從蒸鍋裡拿出了黏糊糊的東西。她嚐了一下,皺皺眉頭,吃了下去。

     

    “你在煮什麼爛東西?”她丈夫抱怨道,“都酸了!”

    “你不懂,”她回答說。

    “我今晚怎麼睡在這樣的腐蝕性氣體裡?你可能已經瘋了!”他又開腔了,搖了搖頭。

     

    吃飽飯,她丈夫電視也不看話也不說就跑到另一個房間了。好奇怪。平常他是要看些電視劇才睡的。顯然,他仍然對這些奇怪的氣味不高興。

     

    余教授打電話給她在加利福尼亞做高科技的老同學“晚上好!噢不,應該說你那裡是早上好!我是中國的老余啊。”

    “晚安,早安,都可以,老余,哈哈!”麥克· 佘博士回答道,“有事要幫忙嗎?”

    “我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可能你會幫我忙的。”余教授說。

    “哪方面的東西?”麥克問道。

    “我發現了有趣的東西。你可能要幫我在美國申請專利。我們合作擁有。”

    “沒問題。發個電郵給我,”麥克回答說。

    “其實我要再看看結果,”余教授略有所思地說。

    “隨時都可以。晚安!”

     

    第二天早上,余教授上洗手間。她丈夫非常驚訝,“你是誰?”

    “什麼?”她問道,走進洗手間,看著鏡子,她哭了。

    “我怎麼變得這麼年輕啊?”她發現自己差不多與她剛結婚的女兒一樣年輕!

    “這是我的發明!”她差一點喊了,第三克制住了,放低聲音說。

    她的丈夫認出她的聲音,跑了進來,“天啊,是你吃了那個東西讓你變年輕了?”

    “我想是啊,”她回答說,“我等一下要發個電郵給麥克。”

    “什麼?”

    “我們現在太美好了!”她回答著,就擁抱著她丈夫。

  • Prof. Yu and Her Invention (Science Fiction ‘Forever Young’, Chapter 1)by George Jiang

    Prof. Yu and Her Invention

     

    For two months, Prof. Yu had been different. First, her daughter married and moved out to live with her son in law at a magnificent apartment. Then, someone said, ‘She spends a lot of time looking out her window!’

    It was late on Friday afternoon; she went shopping, and brought back many foods and herbs, carrying them into her study room with door closed.

    There were interesting smells raised from the study room. Then, she went back and forth between the kitchen and the room until few hours later. She took out some sticky stuff from the steam cooker, looking at the ‘food’ carefully. She tried some with frown, and finished it.

    ‘What the heck are you cooking?’ Her husband complained, ‘it smells sour!’

    ‘You never know it,’ she replied with a smile.

    ‘How can I sleep tonight in such a corrosive air! You might have been crazy!’ He said again shaking his head.

    After dinner, her husband went to another bedroom without watching TV and saying anything. It was strange. Normally he would watch some soapy programs before going to bed. Obviously, he was still not happy about the funny odors.

    Prof. Yu called her old schoolmate who was a hi-tech researcher living in California. ‘Good evening, or no, it should be good morning there to you! It’s me, Prof. Yu from China.’ ‘Good evening, good morning, anyway, Ha-ha!’ Dr. Michael Shuh replied, ‘how can I help you?’

    ‘I found something interesting, maybe you would like to cooperate with me.’ Prof. Yu said.

    ‘In what aspect?’ Michael asked.

    ‘I found something interesting. You may help me to lodge an application for patent in USA. We can jointly own it.’

    ‘No problem. Send me an email,’ Michael responsed.

    ‘In fact, I need to see the result later,’ Prof. Yu said thoughtfully.

    ‘Any time. Good night!’ ‘Good night!’

    The following morning, Prof. Yu was on the way to the toilet. Her husband was shocked, ‘who are you?’

    ‘What?’ She asked and went to the toilet, looking at the mirror, and she cried.

    ‘How could I become so young?’ She found that she was almost as young as her newly wedded daughter! ‘It was my invention!’ She was about to shout but controlled herself in a low voice.

    Her husband recognized her voice and rushed in, ‘goodness, was it the stuff you ate make you young?’

    ‘I think it was,’ she replied, ‘I am going to send an email to Michael later.’

    ‘What?’

    ‘We are wonderful now!’ She replied, hugging her husband.

  • Declutter By George Jiang

    Early in the summer of 1938, drums and bamboo trumpets roared in the Tungken Village of Cloud County, when twelve funerals were held in the village within ten days. The deaths and casualties of lychee farmers were caused by bombings of the transport river boats from three Japanese air raids.

    Fears of Japanese invasion spread around the County. ‘To our north, Amoy was occupied by the Japs! They killed hundreds of soldiers and civilians,’ one said in the street.

    ‘To our south, Swatow will be the next, I reckon,’ said the other.

    ‘The bloody iron birds will come to drop the deadly eggs again. I will take my family to the mountainous western Fukien.’

    ‘You need to have money to survive, or you’ll all become refugees,’ said the other with a sigh, ‘and even die.’

     

    The conscription office in the County was empty. Two sparrows were pecking grains in front of the office. In some popular places they would have been caught and cooked. The Chief Officer of the County came to see the headmaster of the primary school in the town.

    ‘Good afternoon, Mr “Swordsman”. How have you been recently?’ he said to the headmaster.

    ‘I am pretty well, Chief. How can I help you today?’

    ‘I need your help. You are the only one who can take this particular job. You know, the conscription office could not fulfill its task to enlist young men to join the army. I’m now appointing you as the Director of the Office.’

    At this moment, the headmaster’s wife came in with their three-year-daughter in her arms, ‘Good afternoon, Chief,’ she greeted him.

    ‘What a gorgeous girl you have! She’s dressed in a western frock, it’s beautiful.’

    ‘Darling, I can’t be a teacher from now on,’ the headmaster said to his wife.

    ‘He is still a teacher. He will teach not only children, but young men now,’ the Chief replied with a laugh.

    ‘What? How come?’ The wife was surprised.

    ‘Darling, you know our motherland is invaded by the Japs. I need to do more for it.’

    ‘Are you joining the army? What will our daughter and I do?’

    ‘Yes, and no,’ the Chief interrupted. ‘He is appointed as the new Director of the Conscription Office. You need to say congratulations to him.’

    ‘Huh?’ the wife first looked worried, but soon turned firm and satisfied, ‘I support you, darling. I’ll follow you.’

    ‘Good. You can start your work tomorrow. I’ll go to tell your deputy to take up your job as the acting headmaster,’ the Chief said to him before leaving, ‘and you are still the headmaster.’

     

    The following day, Mr ‘Swordsman’ started to work. He went to his hometown Hsinlow Village where many families had the same surname – they were from the same ancestor. ‘My beloved relatives, you all know China is now invaded by the Japs. If we do not do something, we’ll become another place like Amoy. Then we’ll become refugees, just like those from Swatow when there was a typhoon,’ he said loudly in his new grey army uniform at an open air conference in the Village.

    ‘War will bring death, Son,’ said one elder of the Village, ‘a proverb says, good iron will not be made into a nail, and a good man will not be a soldier.’

    ‘Grandpa, I understand this proverb. But now the Japs sent their iron birds and dropped the iron eggs killing many of us.’

    ‘We can destroy the roads to stop the Japs coming,’ the elder said.

    ‘But that’s the last resort. Besides, the Japs will send their boats to our docks, bringing killers here. We really need to fight them back.’

    ‘You sound right,’ the elder sighed after a while. ‘Go and serve our nation, boys!’

     

    Mr ‘Swordsman’ was very pleased to find a few dozen youngsters stepped out and walked towards him. ‘Headmaster, take me! I’m healthy,’ many shouted out. Mr ‘Swordsman’ opened a register book, writing down all the names. The young men followed him to the Office. They saw some grey uniform officers waiting for them. It was a very good start from this village.

     

    That evening, the Chief hosted a dinner for the new enlisted young men, and, of course, for Mr. ‘Swordsman’, too. After some toasts to the new soldiers, he came to the Headmaster, ‘Thank you Mr. “Swordsman”. You have done something to declutter.’

  • 《临危受命》(英文短篇小说译文) 江哲彦 作/译

    1938年初夏,云县东铿村鼓竹齐鸣,人们在为十二位死难者举行葬礼,这几个人是村里在十天里遇难的。日本鬼子的空袭投下的炸弹造成了河上运荔枝船上多人死伤。

    全县笼罩着对日本侵略的恐惧。“北边,厦门被日本仔占领了!他们屠杀了几百个当兵的和老百姓,”街上一个人说。

    “我想,南边,轮到汕头了,”另一个人说。

    “那些死铁鸟会再来下蛋的。我要带家小去闽西山区。”

    “你要有钱,不然你会变成难民的,”另一个人叹了口气说,“而且还会死的。”

     

    县里的招兵股空无一人。办事处前两只麻雀在地上啄米粒。要是在一些人多的地方,它们早就被抓去煮了。县长来到镇里的小学找校长。

    “午安,‘剑仙’。最近好吗?”他对校长说。

    “我挺好的,县长。能为您效劳吗?”

    “我要你帮我一把。你是唯一可以负责这特殊任务的人。你知道吗,招兵股没有办法招募年轻人当兵。现在我委任你为招兵股长。”

    这时候,校长的太太来了,她手里抱着他们三岁的女儿,“午安,县长,”她向他问好。

    “你们的女儿真可爱啊!还穿着洋装裙,漂亮。”

    “孩子她妈,现在起我不能当老师了,”校长对他太太说。

    “他还当老师。他现在不仅要教孩子,还要教青年人,”县长笑着回答。

    “怎么啦?为什么?”校长太太吃了一惊。

    “孩子她妈,日本鬼子侵略我们祖国。我需要为国效点力。”

    “你要从戎了?女儿和我怎么办?”

    “也是,也不是,”县长插话说道,“他受命担任招兵股长。你要恭喜他才是。”

    “啊?”校长太太用担心的眼光看着他,不过很快露出坚定和满意的神色,“我支持你,孩子她爸。我要跟着你走。”

    “这就好。明天你就开始就任。我要去告诉副校长来担任代理校长,”县长离开时对他说,“你仍然是校长。”

     

    第二天,“剑仙”开始上任。他到老家新篓村,这是宗族聚居的地方,同宗同祖的人在这里。“各位前辈,各位宗亲,大家都知道现在中国遭到日本鬼子侵略。若是我们不尽点力,这里就会像另一个厦门。到时候,我们就会成为难民仔,就像汕头闹台风的难民一样,”他身穿崭新的灰色军装,在村上开阔地的大会上大声说道。

    “打仗会死人的,” 村里的一位宗亲老前辈说,“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伯公,我知道这个俗语。不过现在日本鬼子派铁鸟来扔炸弹,炸死了我们很多人。”

    “我们可以把路掘掉,让日本鬼子来不了,”老伯公说道。

    “不过掘路挡鬼子,那是最后的办法。还有,日本鬼子还会派船载杀手来这里。我们真的必须打退他们。”

    “你说得有道理,”老伯公过了一阵子,叹了叹气说。“年轻人,去为国效力吧!”

     

    看到几十个年轻人站出来向他走来,“剑仙”非常高兴。“校长,要我吧!我很健康,”很多人喊道。“剑仙”打开登记本,记下了每个人的名字。这些年轻人跟着他到招兵股去了。他们看到几个身穿灰色军服的军官在等他们。从这个村子开始,是个好开头。

     

    那天晚上,县长为新兵们接风,当然也为“剑仙”接风。敬过新兵后,他走到校长跟前,“多谢‘剑仙’。你为收拾乱局做了点事。”

     

  • Refugees By George Jiang

    An American teacher in Kai’s kindergarten, asked the children to go home, because the kindergarten was full of refugees from Amoy. Before she made her announcement, she stopped playing the gramophone to the children, who were enjoying Handel’s ‘Water Music’, when some yellow uniformed Japanese soldiers accompanied by two policemen wearing Sikh scarves came into the campus, searching for suspects.

    Kai saw the glare of the soldiers’ bayonets. He ran home. Although he was only three years’ old, he used to run around this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 islet actually controlled by British.

    ‘Mum, what are refugees? Why did so many of them come to stay in our school? When are they leaving Kulangsu?’ Kai asked

    ‘Go ask your father,’ his pregnant mother said to him impatiently, touching her belly. ‘Your baby brother’s coming soon.’

    Kai got no answers from his mother, so he ran to his father in their grocery store in commercial street corner of Dragon Head. He was about to ask his father the same questions, when he saw the bayonets pointing to one man tied up, stumbling in front of those Japanese soldiers. He hid behind his father immediately.

    ‘Sons of b..th Japs!’ His father clenched his teeth and muttered.

    The Japanese bashed the man from time to time to keep him going ahead. The man moaned bitterly, sometimes loud. ‘Ah! …Ah! … Ah!…’

    ‘What are refugees?’ Kai asked, knowing the Japanese were taking the man to the ferry for the occupied Amoy.

    ‘Boy, they are homeless poor fellows from the other side of the sea. Japs killed many of their relatives. They had to come up to this side,’ his father answered, taking some silver coins from the drawer behind the counter. ‘I’m going to the Chamber of Commerce meeting to give the money for settling the refugees. Come with me, boy.’

    Kai went with his father to Gospel Church. When they passed the dragon and golden bottles ornamented roofed Wudao Temple, his father said to him ‘Son, many of us respect and worship Doctor Wudao as a charitable and merciful god to poor people. We need to learn from him.’

    They saw many people gathered in front of the Temple shouting ‘Down with Japanese Imperialism!’ Many students from Anglo-Chinese College stopped playing or watching soccer, shouting similar slogans.

    Kai and his father found the venue of the meeting for settlement of refugees was transferred from the Church across the street to the open space of the Temple. People normally watched local operas or religious rituals there. But today, a meeting to help the refugees was held here. Many donated their silver coins to the organisers. They paid some of the money to barge and junk owners, who would carry some refugees to the nearby mainland counties. The rest of the donated money was used to pay foods for those who remained on the islet.

     

    On a winter day in the following year, the headline of Kulangsu Bulletin was ‘Pearl Harbour was bombed yesterday!’ Janpanese yellow uniforms appeared like ghosts in streets on Kulangsu that day. When the day dawned, those yellow uniforms raided Chaoho Soy Sauce workshop. Bang! Bang! Bang! Shootings were heard for few hours.

    ‘They confiscated many weapons, and burnt the workshop,’ one in the street said in low voice. ‘Did they find anyone there?’ the other asked.

    ‘Two died, and many were arrested, and some escaped in their barge to Haitieng,’ the former one said quietly.

    In the following days, Kai saw many westerners, who were bashed, being chased to American Consulate near Sanchiutien Wharf. They were locked up there. He saw more bayonets flash under the bloody setting sun that afternoon. He ran to his father’s store. Someone was talking with his father.

    ‘They will be sent to a concentration camp in Shanghai soon,’ Kai heard the man told his father in the store.
    His father saw him listening to their conversation, and said to him with worries, ‘Go home to read, son. Don’t ask any more questions.’

    Kai ran home, touching his younger brother Nam’s head, ‘I fear we’ll become refugees soon, brother,’ he cried, while his one-year-old brother reaching out his tiny hand holding a half chewed candy, giggling at him.

     

    One day three years later, two fellows in plain clothes came to the store. They handcuffed his father suddenly.

    ‘What are you doing?’ his father shouted in surprise.

    ‘Ha ha, we found you finally. You are arrested for your anti-Great Japanese Empire movement in Taiwan. It took us seven years to get you finally!’ One of the men said in Japanese accent.

    The store closed.

    Now, Kai’s mother had to take Kai, his two younger brothers and his new born baby sister to Chuanchow, which was still in control of Chinese army. It took them two days and two nights of a fearful journey, because some pirates or Japanese patrol boats often fired at many other sailing junks with refugees on them.

    ‘Look, OUR national flag!’ Kai pointed at the flag for Nam. ‘Marco Polo left this harbour back to Italy!’

    Kai and Nam were excited to see some Chinese soldiers on the wharf with a Chinese national flag flying on a pole when they got off the sailing junk.

    ‘We are refugees,’ Kai told Nam in tears.

    ‘You are free, boys! Welcome to OUR zone!’ One of the off-duty soldiers said to them with a smile, handing them a cooked crab to eat.

    ‘When I grow up, I’ll become a general, fighting Japs!’ Kai said, eating a half of that crab.

    ‘I’ll follow you, firing a machine gun!’ Nam said, too, while eating another half of the crab.

  • 《難民》(英文短篇小說譯文)江哲彥 作/譯

    阿凱幼兒園的美國老師叫他們回家去,因為園裡到處都是廈門来的難民。她在宣佈此事之前,正在放留聲機給孩子們聽。孩子們剛才在欣賞著亨德爾的《水上音樂》。這時候,幾個身穿黃色軍服的日本兵在兩個頭扎錫克教頭巾警察的陪同下,在難民中尋找著可疑的人。

    阿凱看到刺刀的光影。他跑了回家。雖然他衹有三歲,可是他以前一直在這個實際上由英國人控制的萬國租界小島上跑來跑去。

    “媽媽,什麼是難民?為什麼他們呆在我們學校?他們什麼時候會離開鼓浪嶼?”

    “去問你父親,”他懷孕的母親不耐煩地對他說,一邊摸著肚子。“你的寶寶弟弟很快要來了。”

    阿凱從他母親那裡得不到答案,就跑去龍頭商業街角落的雜貨店找他父親。他正要向他父親問那些問題,這個時候,他看見那些刺刀押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那人跌跌撞撞地走在那幾個日本兵前面。阿凱趕緊躲到他父親的背後。

    “婊生的死日本仔!”他父親咬著牙,低聲罵道。

    那些日本兵時不時地打著那個人,讓他往前走。那人痛苦地呻吟著,有時候聲音很大,“啊!… …啊!… …啊!… …”

    “什麼是難民?”阿凱問道,他知道那些日本兵正押著那個人往輪渡走去,要到被佔領的廈門。

    “我兒,難民是些可憐的人,他們從海那邊過來。日本仔殺了他們很多人的親戚。他們不得不來這邊,”他父親回答,隨手從櫃檯後面的抽屜裡拿出一些銀元。“我要去商會開會,捐錢給那些難民。跟我去,我兒。”

    阿凱和他父親走向福音堂。他們經過大道公宮,這宮宇的屋頂上妝點著飛龍寶物。他父親對他說,“我兒,很多人膜拜大道公,他是慈悲心腸疼窮苦人的神祇。我們要效法他的慈悲心腸。”

    他們看到大道公宮前聚集了很多人,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英華書院的很多學生在踢球或看踢球,都停了下來,高呼同樣的口號。

    阿凱和他父親發現開會的地點已經從福音堂移到大道公宮前的小廣場。人們通常在這裡看戲或參加法事道場,但是,今天一場賑濟災民的大會就在這裡召開。很多人捐了很多銀元,交給組織者。他們付給駁船和帆船的主人一些錢,讓他們把一些難民載到臨近的大陸上的縣鄉去。其餘的捐款則為留在小島上的難民買食物。

    第二年冬天的一天,《鼓浪報》頭條標題寫到“昨日珍珠港被炸!”那天,身穿黃色軍服的日本兵像鬼一樣地出現在鼓浪嶼的街道上。日暮時分,那些黃軍服的襲擊了內厝澳的兆和醬油廠。砰!砰!砰!槍聲大作好幾個小時。

    “因查得真多槍跟槍仔,給醬油廠燒了了,”街上一個人低聲說道。

    “因有找得人無?”

    “兩個死啊,真多個給因捉去,夠有兩個走去大沽船擱去海澄,”第一個人悄悄地回答道。

    第二天,阿凱看到很多洋人被打,趕到三丘田碼頭旁邊的美國領事館。他們被關在那裡。那天下午,阿凱看到在血色的落日餘暉裡更多的刺刀閃閃發著寒光。他跑到他父親的雜貨店。有人和他父親正在說話。

    “他們很快會被送到上海的集中營去,”阿凱聽到那個人在店裡對他父親說道。

    他父親看到他在聽他們談話,顯得很擔心,“回家去讀書,我兒。不要再問七問八啦。”

    阿凱跑回家,摸著他弟弟阿楠的頭,“我怕,我們很快要成為難民了,弟弟,”他哭了,這時候,他一歲的弟弟伸出小手,手上拿著咬了一半的糖果,咯咯地笑對他著。

     

    三年後的一天,兩個身穿便衣的人來到雜貨店。他們突然把阿凱的父親銬了起來。

    “你們做什麼?”他父親驚叫起來。

    “哈哈,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你在台灣參加反抗大日本帝國的活動,你被逮捕了。我們花了七年才找到你!”其中一個人帶著日本口音說道。

    雜貨店關門了。

    這時候,阿凱的母親不得不帶著他、他兩個弟弟和剛出生的妹妹去泉州。泉州在中國軍隊的手裡。他們花了兩天兩夜,一路上驚魂不定,因為海盜和日本巡邏艇常常向一些載著難民的帆船開火。

    “看啊,我們的國旗!”阿凱指著那面旗子對阿楠說。“馬可波羅是從這個港口回意大利的!”

    他們下了那帆船,看到碼頭上有幾個身穿灰軍裝的國軍戰士,旗杆上飄揚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阿凱和阿楠非常高興。

    “我們成了難民了,”阿凱哭了起來對阿楠說。

    “孩子,你們自由了!歡迎到我們的地方!”一個不執勤的戰士微笑著對孩子們說,遞給他們一隻煮熟的螃蟹給他們吃。

    “是的,我叫阿凱,凱旋的凱。我長大要當將軍,去打日本兵!”阿凱說著,吃起了那隻螃蟹的一半。

    “我要跟著你,打機關槍!”阿楠也說道,吃起了那隻螃蟹的另一半。

     

  • 《翻身》(小說)

    《翻身》小說

    (澳洲)江哲彥 作
    一、難忘初戀的人

     

    1975年5月,林小秋的媽媽退休了,她在將軍祠的橡膠製品廠醫務室工作了許多年。本來,家裡準備讓他大哥林小春回城補員,因为小春是在很遠的閩西武平縣插隊的。不過,小春在當地小學當了代課語文老師,而且教學成績突出,後來,他轉正成了那個小學的骨幹,又入了黨,學校這可不放小春回城呢!

     

    所以,才插隊不到一年的小秋居然補了員,而且,他还是從插隊的郊區海防前線人民公社黃厝大隊,回到深田路家裡的!

     

    這時候已經七月份了,知了們在木棉樹上縱情歌唱。他推開窗戶眺望著對面的樹木蔥蘢的白鹿洞山,心裡挺高興的。

     

    這個海島城市有一個曾經揚名於世的公園,叫做中山公園,深田路是到第一中學的最直接的道路,由於它交通方便,居民密集,中段的重工局、化工局和二輕局的樓舍,解放後曾經是市委的辦公地點,一直到文革前市委遷到公園南門辦公。

     

    這時候,小秋心想,今後不用再唱《社員都是向陽花》的什麼“常青藤”了!他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想象成海邊的一隻海鷗,哼起了從他朋友阿全那裡抄來的《海鷗》,“… …飛得越高,看得 – 越 – 遠,它在找尋理想。我願像海鷗一樣,那麼勇敢堅強!”

     

    那阿全並沒有告訴他,這是從敵台“自由中国之声”的《为你歌唱》节目偷聽來的。不過他知道,阿全的那個收音機是有一天凌晨到萬石岩水庫偷漁的時候,在草叢裡發現金門放過來的一個氣球底下撿來的。

     

    小秋在中學讀書的時候,長得還有點斯文,不過前排的牙齒有點暴,看書多了視力有些退步,同學給他取了個綽號叫“麵條”。他們家裡中午沒人做飯,所以曾經到重工局食堂買飯菜和家裡人一起吃。有一次,他放學回家遲了,食堂只剩最後的一盤兩角錢的炒瘦肉片,他與一個有點老到的、穿著一件磚紅色的確良襯衫的女孩子進行了劇烈的爭奪戰。最後還是食堂的負責人出來說,“好男不跟女鬥啊!”小秋才作罷。

     

    不過,就在小秋和那個杏眼圓睜的女孩子四目對視的一剎那,兩個人仿佛都發生了一種難於言表的感覺。從那以後,小秋總會“碰巧”和那個女孩子排隊排得很近,一直到有一天中午,食堂的菜全部賣完了,廚師只好炒些米粉來買給遲來的食客。這時候,小秋就乘機和這個女孩子搭訕起來。

     

    她原來就住在他家的隔壁一幢樓,叫王愛敏,她媽媽是面廠倉庫的主任,也在將軍祠。小秋畢業以後下鄉插隊,愛敏卻能夠到白鐵廠做學徒工人,生產水桶。可惜,小秋去了黃厝大隊做農民兼基幹民兵,每天都要下地勞動,特別是要挑肥、施肥。黃厝與大、小金門島隔海相望,離小金門島只有四公里。他們民兵在太陽下山的時候,還要的沙灘上把沙灘抹平,  並且全副武裝,挎著一種舊式的衝鋒槍和刺刀,在海邊巡邏,以便防範蔣軍水鬼在夜裡偷偷爬上來,破壞社會主義建設。因此,他就沒機會再與愛敏進一步卿卿我我了。而且人也變得像個農民的土樣子,頭髮像雞窩,鬍子茬茬的,皮膚黝黑,年紀輕輕,背就駝了,“麵條”恐怕已經變成“鏽鐵絲”了。

     

    那天晚上,小秋心神不定地到隔壁樓的找愛敏。他敲了敲門,昏暗的過道滿是灰塵和蛛絲的15瓦電燈下,一張娟秀的白臉帶著些許雀斑露了出來,兩個杏眼反射著天花板上的燈光,亮亮的兩點在跳躍,“小秋,聽你媽說你回城啦?”

     

    小秋一直認為愛敏命好,留城當工人不用下鄉,又可以每個月拿18元人民幣,雖說工廠是集體所有制的,可是又不用上夜班,真的是像天堂。他暗暗地想著,如果能到白鐵廠和愛敏一起上班,這輩子就算翻身了!

     

    小秋有點結巴地說,“是。你… …你吃飯了嗎?我們到… …文化宮看電影吧?”小秋不敢提中山公園裡的影劇院,因為公園的草地到了晚上是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地方,也許他認為,這樣比較容易約愛敏出來看電影。

     

    愛敏說,“這兩天是不是在演羅馬尼亞的《多瑙河之波》,我們去看吧?”小秋沒想到愛敏這麼爽快就答應了,反倒不好意思地說“走吧。”

     

    炎熱的夏天晚上,文化宮寬闊的電影院裡,好幾隻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電風扇嘩嘩地轉著,小秋和愛敏靠得很近。這四層紅磚樓的文化宮是建在閩南道臺衙府舊址上的,其實它的全稱是“工人文化宮”,是這個城市的一個地標。但是,人們都叫它文化宮,因為有沒有其它的文化宮了。

     

    銀幕上,安娜偶然從艙門上摔了下來,托瑪用寬大的臂膀接住了她,可是這一幕讓安娜的丈夫米哈依船長起疑心,露出了不快的表情。這時候,小秋下意識地拉住了愛敏的手臂,愛敏居然沒有掙開,默默地讓他拉著。

     

    電影快結束了,米哈依受了重傷,快要斷氣了,他對托瑪說,“安娜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照顧她。”說完就咽了氣。小秋看得很入戲,居然想象自己已經是托瑪同志了,得寸進尺地把手臂饒過了“安娜”–愛敏的肩膀,這時候,愛敏輕輕地把他的手臂推開,“旁邊都是人啊!”

     

    散場了,他們回到了公園南門。本來有一個很壯觀的門樓,而且門內有一個漂亮的地球。這門樓和地球幾年前被當成“四舊”給炸了。小秋在那裡用以前大隊的工分換的人民幣買了兩條芋頭冰,和愛敏一起吃了起來。

     

    他們穿過草坪,草坪上坐滿了納涼的人,扇著扇子。來到了旗桿下的臺座,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了下來。公園周邊的白玉蘭燈沒亮燈,只有公園東路幾盞昏暗的路燈。天上沒有月亮,一些星星眨著眼,仿佛在說,“嘻嘻,又來了一對!”微風從南邊輕輕地吹來,帶來了一絲的涼意。小秋已經吃完了芋頭冰,愛敏把她吃剩的冰棒遞到小秋的嘴邊。小秋并沒有吃,卻突然抱住愛敏,并吻了她。就在小秋的嘴唇接觸到愛敏的嘴唇時,他覺得愛敏的身體在顫抖。這時候,她手上的芋頭冰也掉在地上。

     

    他們正要纏綿在一起的時候,突然遠處有人騷動,有人已經開始在跑了。“司令臺的民兵來了!快走吧!”愛敏緊張地低語道。他們趕緊各自整理了凌亂的衣服,迅速爬起身來,若無其事地朝深田路走去。那個時代,經常有民兵晚上出來巡邏查階級敵人,順便抓些露水鴛鴦。小秋送愛敏到家門口了。她轉過身來,若有所思地說,“分配到哪個單位要趕緊讓我知道。”說完,他們就道別了。

     

    小秋的老爸在市設計院工作。設計院就在中山公園南門對面。小秋很羨慕設計院的工作,因為他小時候曾經跟他老爸到單位去參加政治學習,他看到了一本英文版的橋樑設計與建造的書,裡面有世界上許多橋樑的照片。這是他終生難忘的書,他一直夢想著長大做橋樑設計師,為這個海島城市設計、建造幾座橋樑,多神氣啊!

     

    小秋的老爸替小秋走後門到市建設系統。但他爸爸沒有能力再為他謀到像市設計院這樣的好單位。於是,局裡的勞工科就把他安排在市環衛處,小秋很沮喪。
    當時,市環衛處的人員編制已經飽和了,這是因為前幾年闽西三縣知青回城都佔滿了,而且不少人都去拉“泵箱”。石主任對小秋語重心長地說,“你到廣闊天地鍛煉才一年多,時間不能算長。另外,也要利用你所熟悉的工作,把我們單位的事業結合起來。我們還考慮到你父母年紀也大了。所以我決定照顧你到公園東服務隊工作。你明天上午就去報到。”

    小秋心裡忐忑不安,他不知道石主任究竟會讓他去做什麼。於是,就跟石主任打了哈哈,轉身告辭,離開了辦公室。

     

    小秋來到了愛敏的家,她媽媽說,愛敏出去了。還問小秋,是不是分配到環衛處?小秋心裡想,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說,“是啊,沒辦法。”他心情不太好,也就沒有追問愛敏和誰出去了。

     

    二、分配去拉“泵箱”

     

    第二天上午,小秋來到坐落在百家村的公園東服務隊。還沒進門,他就聽到一個好像中學宣傳隊裡有裂紋的定音鼓一樣的男聲,“老劉風濕性關節炎又發了,請了病假。是建設局醫院醫生開的病假條,明天這‘泵箱’不知道誰來拉?”

     

    小秋只知道有個什麼局的醫院在中山路,黃則和甜品湯店對面,很舒服的地方,還可以有機會去吃炸蒜、喝花生湯。他也跟老媽學唸了些湯頭歌訣,可是他到郊區黃厝大隊修地球的時候,想當個赤腳醫生都因為家庭成分不好,沒辦法背藥箱做“春苗”。最後只好等老媽“病退”才補員回城。

     

    她老媽說,“城市戶口很重要,但畢竟要找個有海外關係的,去香港定居最好。我看那個面廠倉庫員的女兒就算了吧。”

     

    小秋還在邊做白日夢,邊一腳踏進辦公室,黑暗的辦公桌後面,坐著一位粗眉環眼的五短漢子,他猜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外號“李逵”的李貴偉書記了。他對李書記微微低了下頭說:“師傅,我是勞工科讓我來報到的,這是介紹信。”“李逵”掩住喜出望外的心情,故意假裝嚴肅,咳嗽一聲,“少年的,你坐下,我打個電話。”

     

    他霍地從一張多次修理過的靠背椅上跳起來,轉身蹭到墻邊,急猴猴地對不緊不慢的接線員叫到“給我接一下143。…喂,給我叫勞工科鄭科長,鄭正科長,對。鄭科長,你們調個人到我這裡嗎?我是李貴偉啊!好,林小秋,好啊,是補員的噢?好,再來喝茶!”李書記放下電話,“小秋來來來,明天你就上班,反正你以前有勞動過,這工作很簡單…而且一天只幹三五個小時,你這個少年家子賺到了!”

     

    第二天,家裡的破鬧鐘上的小錘子居然真的在三點九個字打了鈴,小秋的妹妹亦文在飯廳的地鋪“呀”了一聲,罵了幾句又睡了。小秋只好爬起來穿了件哥哥小春去武平下鄉前留下的破工人裝,爬起來,在尿桶裡撒了泡尿,從水缸裡舀了杯水,隨便抓了枝卷了毛的牙刷,在口中搓兩下,漱了漱口。就去熱水瓶倒了些溫吞水喝了。他把門扣上,對面老陳家的公雞比較有經驗,還沒有開啼。

     

    小秋一面走著,一面在想,“李逵”昨天還對我說我翻身了,從貧下中農上升到工人先鋒隊,明明是讓我拉“泵箱”,沒辦法,高中畢業只能下鄉,現在能回城翻不了身也不能遊手好閒。他來到了中山公園西門的斗西路工作車停放場。當年在這個城市,市政單位一直為人民服務,為廣大沒有廁所的提供糞便收集人力車,這種車一般人都叫它“屎車”,一直到有個知識青年為了入黨,在文化宮前貼大字報說“修地球好,拉泵箱光榮”,這屎車在人民群眾中從此站起來了!據考證,這泵箱的原意是電影院才有的音箱,工人們都叫它“蹦箱”,文化宮裡的那組“蹦箱”算全市最好的之一。由於這屎車裡有液體,所以那個知識青年就找到了“泵”字,真是活學活用,急用先學啊!

     

    每天早晨幾百部“泵箱”就浩浩蕩蕩地分散到市裡的每條街道。小秋就拉著其中的一部。到了回收的時候,小秋拉了部滿載的“泵箱”,拉著拉著,這“泵箱”裡,夾雜著新鮮的腥臭和氨氣味的尿臊臭,洋洋灑灑地揮發起來。小秋側眼一看,黃綠色的尿糞漿液中,一團團上下浮動的屎條段。這臭氣味是與黃厝的那種臭氣味很不同的,因為農村的那些糞便是腐熟的,聞起來是腐敗的人和豬糞便混合的腐酸臭味,沒有“泵箱”裡面這樣的猛烈。頓時,當了一年多農民的小秋居然吐了,把胃裡的酸水苦水全倒出來了!

     

    儘管市政單位提供的這種服務,但還是遠遠滿足不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日常生活需要,引得一些郊區的貧下中農,天未亮一早就到糞便收集車不能到的小巷子,用好像捏著鼻子的奇怪音調叫喚“倒粗尿哦!”

     

    下班以後,他又找愛敏去了。這次,愛敏告訴他,她已經和同工廠的電工小郭領了結婚證,小郭比愛敏大了八歲,他的父親在香港做無線電器件廠的資本家,要他去繼承財產生產電阻器件,做老闆。原來今天上午,她一聽說這個小眼睛瘦猴拿到香港定居批文,就立即主動向他提出結婚的要求。

     

    小秋感到震驚和無奈,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家裡。腦海裡總有一張帶著些雀斑的杏眼白臉,可是他覺得她說得很現實,“其實我并沒有對不起你,你說現在我就是嫁給你,我們要住在哪裡?再說你的工作…”

     

    這時候,這個世界上,沒人理睬他,家裡的鍋裡只剩一點點稀飯,一些鹹蘿蔔乾,他一口氣吃了。脫了衣服和鞋子躺在床上。

     

    小秋感到要是能去香港多好,翻身不用說,至少還可以收住愛敏這樣的女孩子的心。人生不能泡在這工作上。現在沒有其它路可走,只好認真工作。

     

    從那天起,小秋就拉了一年多“泵箱”,他一開始回家嘔吐,心儀的女孩子和其他幾個朋友都與他絕交了,心情沮喪。到了後來,慢慢地恢復了信心,感到自己必須有成為光榮的工人階級的高尚境界。他並且信心滿滿地向“李逵”這個支部書記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沒想到居然“李逵”都沒有回音。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有一天… …

     

    三、救人未活

     

    一天早晨,天蒙蒙亮。小秋就拉著“泵箱”來到了深田路和共和路交界的少年宮後門,剛把它停下來,就聽到有人慌慌張張跑過來。他連忙問,“出什麼事了?”那人哆哆嗦嗦地說,“有人,…有人…掉到公園的河子裡了…”

     

    小秋一聽,連忙撒腿跑向公園河邊,過馬路時,正好一部“躍進牌”的卡車開得很快,急急忙忙地剎車,司機口中罵罵咧咧。小秋也不顧這一切,看到河水映襯著彩雲,雲影子裡,有個東西一浮一沉,“是一個人!”旁邊有個練南拳三戰腳的年輕人說。“已經有人去重工局值班室打電話叫人來救了”,他又補充一句。

     

    小秋喊了一聲,“來不及了!”他脫了工作衣褲就跳到河裡,在臭水裡游著,一直到了落水者的旁邊。那個練三戰腳的年輕人也跑到靠近他的河岸邊,伸出了肌肉結實的雙臂,兩個人配合著把落水的人拉了上來。年輕人又把小秋也拉上岸。

     

    那個落水者已經停止了呼吸,蒼白的臉,有一種超脫了的樣子。小秋趕緊把落水者背朝天地翻過身來,撅起大腿,把落水者的腹部撐住。這時候另一個拉“泵箱”的工友老于也過來了,站在旁邊乾瞪眼,嘴裡還沒完沒了地念叨著:“沒有救了,沒有救了!”

     

    二十多分鐘以後,遠處響起救護車警笛聲,引得公園東路的居民都跑出來看。警笛聲越來越大,最後不響了,一個醫生,穿著白大褂,裡面穿著洋裝短褲。他跳下救護車,來到落水者跟前。小秋起了身,并讓開了。醫生摸摸落水者的脈搏,看了看他的眼睛,對周圍的人,“他沒救了。”

     

    一個老漢說,“嗨,農曆七月普渡才第一天,就‘叫交替’了!”他拿了一張黃褐色的破草蓆,蓋在落水者身上,唸了一句拜佛人說的“出世好人家翻身去吧!”

     

    四、地球化妝師

     

    小秋下河救人的事,那個嘮嘮叨叨的工友對“李逵”說了,“李逵”臉上的皺紋笑蹦了,大聲說,“好啊,好啊,我可以向局裡匯報。今天晚上黨支部開會,大家議論一下。表揚好人好事。”

     

    晚上,黨支部開會了,“李逵”先讓大家學習《人民日報》社論,佈置今後學習揭批“四人幫”的一些文章。他喝了口水,咳嗽一聲,“今天我們還要討論一個問題。林小秋同志到組裡工作了幾年了,我看他勤勤懇懇,沒有怨言,現在應該考慮他入黨申請的事情了。”他說完,房間裡一片寂靜。這時候,關節炎恢復了一些的支部委員老劉,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單位很多同志都在工作崗位上默默工作了很多年,大家都是一樣的。而且,這次小秋雖然救了人,可是也沒有救個活人過來。組織上的進步是一個嚴肅的問題,我覺得。”

     

    “李逵”原來可能想要做個好人,在小秋入黨方面幫一把,沒想到老劉有不同意見,他就趕緊說,“那好吧,這個問題留在下一次組織生活在討論吧!”他又接著說,“明天又要來個小夥子,我想也得讓新同志鍛煉鍛煉。他就接小秋的工作。小秋到公園東路去‘刷大筆’,做‘地球化妝師’吧!”從這件事看,“李逵”這人其實是個論功行賞的爽快人。

     

    小秋覺得自己稍稍翻了身,不用再去拉“泵箱”了,而是要在每天清晨到深田路去掃馬路了,這又有個雅號叫“掃大筆”的“地球化妝師”!重工局對面有個垃圾箱,他還得把垃圾箱裡的垃圾鏟到垃圾車上,拉到垃圾場去倒了。

     

    到了木棉花開的時候,垃圾箱隔著巷子的大院子裡幾棵高大的木棉樹上經常掉落很多花,行人踩過,車輛碾過,成了爛泥團,這是他最頭痛的事。

     

    “手揮大筆掃不清,無奈起塵落花情”,

    “道路化妝非凡事,工人师傅最先行!”

     

    這時候,兩個小夥子手裡拿著羽毛球拍要去重工局大院,居然用對詩來揶揄他。他認出是兩個同在重工局食堂買飯菜的中學生,一個住在垃圾箱旁邊的大樓裡的小帥哥,另一個住在深田路口少年宮對面的、買飯菜有時候還在讀英語單詞的白臉楞小夥。可是,小秋心裡卻很高興,因為現在工作的時候可以戴口罩,連鄰里的人都很少人能認出他了。

     

    現在,雖然工作起來沒有那麼臭了,但小秋還存在著僥倖的心理,幻想著愛敏和她的丈夫能像閩南俗話說的夫妻“七(歲)成,八(歲)敗”那樣分手,回到他身邊,并把他帶到香港定居。不過,他想,說到底,地球化妝師這個行當,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得找個機會翻身。

     

    五、插班補習

     

    幾年前,小秋下鄉前,他老爸對他說,“你爸沒有用,你的命該到農村做農哥一枝桿。不過,你要找機會去香港,當然是正規的途徑。你自生自滅吧!”老爸還說,“香港是英國人管的。鼓浪嶼那個老杜,只是照顧英國領事館的館舍,人家每個月照給他寄錢,照起工來的,講道理的。你不要把中學英語課本丟了,多複習會有用的”。

     

    他到黃厝大隊幹活的時候,田裡的有線廣播還在中午快要睡著時,播送福建人民廣播電臺的英語教學節目。他硬是忍著瞌睡,收聽了這節目。他還把一些課文都記得很熟。 比如,A Great Life, and a Glorious Death(生的偉大,死的光榮),A Rooster Crows at Midnight(半夜雞叫)。

     

    回到城裡之後,有一次阿全出問題,要去參加“鬥私批修”學習班。阿全怕廠裡的政工組派人來家裡搜查,就把那個台灣的收音機寄在小秋這裡。小秋晚上有時間在家,一下子世界開闊多了,可以插上破耳機偷聽很多短波電台節目了。

     

    “(男聲)這裡是自由中國之聲,現在播送《為-你-歌-唱》。(一個溫柔的女歌手唱道)我要為你歌唱,唱出我心裡的悲傷,只因為你離我去遠方。我若是失去了你,就像那風雨中的玫瑰… …”這時候,他眼前突然出現了愛敏的形象和自己破碎的玻璃心,就趕緊把旋鈕調到別的電台:

     

    “美國之音,現在播送何麗達主持播講的《英語九百句》。目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還買不到這個教材。聽眾可以寫信到本臺索取。來信請寄香港郵政信箱第66號英語教學部。”

     

    小秋又想到那愛敏了,要是她能幫他弄一套教材來多好。可是她已經名花有主,去了香港,怎麼可能再與他來往呢?不過,他想來想去,最後還是通過朋友的親戚,從海關圖書館借到六冊《英語九百句》課本。這些課本可是海關從那些寫信到香港郵政信箱66號索書的冤大頭那裡沒收來的!他花了幾天硬是把內容抄了下來,努力學習英語。他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讀那種英文版的橋樑設計學哩!

     

    1977年8月底,他突然聽他妹妹亦文說“我們一中開始分班複習高考了!我分到了理科快班!二哥,你這個地球化妝師不也來我們班插班聽聽嗎?”

     

    “真的嗎?”小秋驚訝地問道。

     

    “老師在動員大會上對我們說,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科學的春天來了,我們要學習陳景潤,做科學家。葉帥都說‘科學有險阻,苦戰能過關。’”

     

    小秋想,這也許是一次我可以真正翻身的機會了,一定要去考個橋樑設計師!於是,他到學校問清了情況,辦了手續到高二理科班去插班。

     

    他到班上一看,原來那兩個打羽毛球的小夥子也在班上,小帥哥叫汪海剛,學英語的楞小夥叫金文彥。在英語課上,老師說金同學是全年段英語摸底考試第一名。他在下課時還與金文彥說英語,金同學一直誇獎他英語太好了,居然有美國腔!

     

    小秋真的挺開心的。他還發現班上的女生很漂亮,足以使他忘記了愛敏,尤其是坐在前排數理化都很出色的邵小玲和小巧玲瓏活潑的女孩汪麗晴。

     

    不久,他發現他的數理化雖然在中學的時候非常好,可是才過了兩三年,數理化的基礎居然一塌糊塗,什麼電子物理學啦,數學化學怪題啦,讓他完全崩潰了!

     

    回到家裡,妹妹亦文譏笑地說,“嗨,你這個地球化妝師,太笨了!”她突然眼珠子一轉,“誒,媽媽不是要你找有香港關係的女朋友嗎?那個住在公園照相館旁邊的汪麗晴就是了!他父母都在香港開餐館的哦。我哪一天約她來家裡一起複習好吧?”

     

    小秋的心裡,還停留在“地球化妝師”上,滿腦子亂哄哄的,就氣呼呼地應道,“去、去、去!”說著自己一溜煙跑到中山公園裡的動物園去看動物去了。他看到,被關在籠子裡的獅子,咆哮著,無奈地在鐵籠子裡面踱來踱去,時而,用壯實的前爪刨擊緊鎖的小鐵門,時而,用尖利的鋼牙,咬拽著獅子籠鐵條之間的鐵絲網,好像覺得,我今天怎麼落到這個地步。小秋覺得自己真的像那隻非洲野獸!

     

    他想,雖然這兩個新的青蔥美女讓他這個“鏽鐵絲”不能釋懷,但是,他深深地預感到,這兩個美女將來是做大事的人,不是他這種卑微的人可以追求到的。於是,他還是決定選擇到文科班去旁聽。

     

    亦文知道了後,笑著對他說,“二哥,看你這個花心的人!我初中有幾個同班的同學,在文科快班。你可不要讓她們來對我說,‘你哥哥怎麼上課不上課老是轉過頭來看我們?可不要像我們班的團幹部黃金生,每天騎著自行車,眼睛到處放電,把幾個美女同學迷得都互相不說話了,哈哈,你看可惡不可惡!’”

     

    他真的發現,文科班也有美麗的女生,特別是學校團幹部、住在廣播電台旁邊洋房的任萱麗和中山公園妙釋寺對面的曾秀兩位美女。他還真的悄悄地與亦文確認,是不是這兩個女生。不過,小秋深深地認識到只要翻身的日子到了,世界到處有芳草!於是,小秋收斂了春心,花了大力氣,不僅認真學習語文和政治,還記住了以前沒有學過的中外歷史地理內容。他自我感覺政治這門課在農村學多了,可以在高考中十拿九穩的。

     

    六、千載難逢,高考過關

     

    才三個月,高考來了!這段時間,他通過熟人,把老家晉江親友捎來的幾斤魷魚乾送給局醫院的醫生,開了張病假條,說是腰部椎間盤突出,需要休息治療,才能脫產複習高考。

     

    考試那幾天天寒地凍,雖然是祖國的東南沿海,可是北方冷空氣南下,讓他冷得直發抖。進到考場,他心裡發毛,突然想到了荊軻要刺秦王辭別燕太子那樣的感覺,“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不過想到美麗的女生們,想到一定要超脫地球化妝師這個身份,他必須勇往直前。就這樣,他的心漸漸地,安了下來。

     

    第一天上午考語文,考題裡有默寫偉大領袖的詩詞《蝶戀花·答李淑一》,居然把“吳剛捧出桂花酒”寫成“吳剛捧出槐花酒”,後來才聽說這題被扣了5分!高考作文題,《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裡》,他居然把響應偉大領袖的號召“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英文In Industry, learn from Daqing. In Agriculture, learn from Dazhai也附在作文裡!想必那改考卷的語文老師一定蒙了。數學幾乎全軍覆沒,基本上不會做。

     

    考完了,他又帶著忐忑的心情出了考場。每天清晨又去給地球化妝了,一直到1978年春節前,高考結果出來了。他居然過了錄取線!他英語分數最高75分,地理69分,語文68分, 歷史65,政治考試分數出乎意料只考了59分,數學分數就更可憐了,連文科卷都才考得15分!總分高於文科錄取線的350,達到351分。於是他填報了英語專業的志願。只是,他老爸在一旁無奈地說,他已經無能為力,沒有辦法再為他跑好學校了。沒多久,他收到了市外語大專班的錄取通知書。

     

    亦文的高考總分更高,上了本科線被福大建築系錄取。她告訴他,理科的美女都到遠方去上大學了,文科的在本地,讓他努力努力。

     

    “你知道嗎?這次我們快班才幾個人上了高考分數線,其它班的更是哀鴻遍野!我們都是先進突擊手啊!”亦文心滿意足地對小秋說道。

     

    小秋沒有回答。他推開窗戶,望著遠處白鹿洞上頂上的小亭子,他記得上中學放假的時候,曾和同學一起到那亭子上玩,還在亭子上刻著“我們要做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他歎了一口氣想,這人生真像一齣戲,這下子不用再回來拉“泵箱”了,追個美女應該有條件,有機會了!“我願像海鷗一樣那麼勇敢堅強,”他又唱起來了!

     

    春節前,“李逵”組織了告別茶話會。生性耿直的“李逵”說,“我們這個公園東服務隊看來是個好地方,還出了個狀元!”他站起來,拍著小秋的肩膀,“小秋啊,你翻身了!祝你小子前程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