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9月,布里斯班河边的紫楹花还在孕育中的时候,我遇见了格伦。
那时的我心灰意懒,一场两地分居的恋爱,分分合合,终于没能熬过第五年,对于只开花不结果的紫楹花,早已嗤之以鼻。看着南岸公园河边,过江之鲫般穿梭的肤色各异的游客,嘲弄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紫楹花预示着无望的爱情哎,这些人只醉心于如烟如雾的浪漫,却没感受到那让人欲哭无泪的绝望吗?人类整体的自虐倾向可见一斑。
呷一口尚热的豆奶拿铁,咽下心中的绝望和苦涩,却平添一股来自大豆异黄酮的冲动。
琳达的影子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她金色卷曲的头发编成一条麻花辫子垂在脑后,淡蓝色的眼睛略带忧郁,玫瑰花瓣一样红润娇嫩的嘴唇,似启又闭,她的故事除了那张汤斯维尔博物馆里的旧报纸,已无从寻觅。 然而,她跟随我日子渐久,我早已习惯了与她对话,尽管我明白她早已不在人间。
在读的分子生物学博士学业,常年泡在无尘实验室的日光灯下,使我的皮肤隐约可见淡蓝色的血管,现在流行黄褐色的地中海肤色,我这样吹弹可破的白皙,要在100年前的汤斯维尔,也会像英格兰少女琳达一样吸引雄性的目光,不管是白种人,黄种人,还是土著。
一双单眼皮的杏眼,依旧是我亚洲人的标签。光电显微镜前,一坐就是36个小时的基因剪接或者荧光蛋白追踪实验,还有数据罗列逻辑严谨索引准确的论文,彻底剥离了我残存的浪漫天分,幼年时所处可见的奇思幻想,豌豆公主,艾丽丝的仙境还有简爱,以及沙滩上那真真切切的海市蜃楼,并没有跟随我硕博连读海外留学。所幸,终于来到了澳大利亚,也算是实想了童年的梦想。
“打扰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好听的男低音,清晰的吐字透着点优雅的英伦口音。
我环顾了四周,生意出奇得好,整个咖啡厅无论面河一边还是里面的吧台,座无虚席,只有我这张法式铁艺雕花小圆桌边的两把椅子,还空着一个,似乎昭示着我的寂寞,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入座。我只好说“当然可以”。
我垂下的目光里是一双大长腿走到了椅子前,双膝弯曲坐了下来,我的睫毛不禁一颤。又故作镇定地抬眼,看向这位不速之客,当面迎上的,正好是一双带着笑意的蓝色眼睛,我假装掠过他的眼睛,扭头看向河边,下午的布里斯班河水正温柔地闪耀着蓝天的光芒。
侍应生走了过来,“先生,您要的拿铁咖啡,外加一勺糖”
“是的,正是我点的”这人跟我的习惯一样,留学以来每天一杯咖啡,只喝拿铁,只加一勺糖。
只见他抿了一口咖啡,满意地咽了下去,又微笑着看向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顿生好感。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却不知哪里见过。
格伦就这样走进了我枯燥的博士生活,那一刻我不知道我和格伦之间会有怎样的共振与纠缠,就像100年前的琳达与林嘉蔚一样,一旦相遇,就只能进入命运已经预定的轨道,要么厮守,要么等待。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瞄了一眼,上面印着州政府的logo(标识),于是我忍不住说,你知道昆士兰州早期华人移民的事迹吗?
他说略闻一二, 淘金潮时期过来的,北部的凯恩斯和汤斯维尔比较多。
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白人能有这样的认识,代表我的华人祖先不是默默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