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部任职高管的他,第二天就出差去了日本。一周后回来的第一个晚上,约我在同一个地方,河岸咖啡厅见。
我难得地脱下牛仔裤,穿上了紫色的棉麻长裙,耳朵上吊坠着单颗珍珠的耳环,与格伦并排走在春风洋溢的河边。“亲爱的,你像是从一幅画里走出的,真不敢相信”
“哪一副画呢?我怎么不知道”说出口的瞬间,我觉得多此一举,人家明明是随口地恭维嘛。
“17世纪荷兰油画家维梅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格伦轻轻地说, “关于这幅名画,还有同名小说和电影呢”
“哦,那油画上的少女也是单眼皮吗?我可是典型的亚洲细眼哦”我刻意指出这个不同,以探寻他的眼力。
“是神情相似,尤其嘴角那一抹淡淡的忧伤”格伦的蓝色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似乎在确认他的结论。
“哦,如果有机会,我想瞻仰一下这副名画”,我笑眯眯地回答,心下却赞赏这个不俗的夸赞。
“我倒觉得你身上似乎有种儒雅,那种属于中国传统文人的儒雅” 我继续说道,“你去过中国吗?”
“只去过香港和台湾,没有到过中国大陆”, 格伦回答说。
“哦, 那也算是到过中国了。 ” 我回答说,“台湾的中国传统文化保存得很好”
“我很喜欢台湾的美食”格伦回答说,“一见如故的感觉,我用筷子用得很顺当”
“哦,是吗? 你上辈子一定是中国人哦” 我偏着脑袋,调皮地说道。
“也许吧, 要不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中国女孩呢?”
他双手捧起了我的脸,再一次认真地看向我的眼睛,我听得到胸腔中咚咚咚地跳动,正如经过身边的跑步者的脚步声。月光下,他吻住了我的双唇,柔软地触动,让我浑身一颤,试探地品尝着他的唇,软而甜,继而是热烈的双舌的纠缠。
在这春风沉醉的夜晚,在行人来来往往的河边,我们的热吻旁若无人,我一次次将他推开,两个人手挽着手向前走不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下来接吻,似乎散步不是目的,接吻才是。于是我们相视而笑,既羞涩又无能为力。终于,格伦提议,不如到他的公寓去看电影,就在新农场,故事桥边,离这里不远。
因为有了目的地,我们手挽着手,像相识已久的情侣一样,向河对岸走去。这是一座20年左右的公寓,前厅的园林是小桥流水,以及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一个个人造大理石圆柱撑起了开阔的大堂空间,透过两层楼高的调高天花板和四周的落地玻璃窗,可把庭院园林尽收眼底。并非富丽堂皇,却让人身心舒展。大堂的公共区域里,设有图书馆和会客室各一个。格伦说,他就是在大堂会客室里完成政府的首轮视频面试的。唯一与酒店的不同,是没有前台接待。走进电梯,格伦按了7楼。这是个吉利数字,我在心里对琳达说。我不说,她也知道。她和我如影随形,我甚至以为我就是100年前的她。不然,我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女人,何以对澳洲生活如此熟悉?
我们于是进入他这所正对故事桥的两居室公寓。格伦倒了两杯水,我接过来一口气喝下小半杯,”接吻那么久,我实在口渴了。”我笑着说,格伦放下杯子,走过来,再一次拥吻我,这一次,我们从阳台的一端走向另一端,在长沙发上,在俯视故事桥和布里斯班河的高悬的几平方米里,完成了一场激烈的交战,一场阴与阳爱与欲的交融。
事后,我躺在格伦的怀里,抚摸着他光滑的胸部,开玩笑地说,你的毛都长在了下面,那么茂密,简直是热带森林。还有,你太大了,我的亚洲女性的身体几乎盛不下你。
格伦笑笑说,是吗?不是越大越好吗?
我说不是的,要刚刚好,才是好。
这么说着,格伦的脸红了起来,他转过身子,从我的眼吻到我的唇,再到耳和颈,然后是我那小小的让人羞愧的乳房,温柔地逗留, 让我的身体从疲倦中再一次苏醒。当他的唇一路下滑,触到我的花苞的一瞬,我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他的舌尖在那里盘旋,我仿佛看见一只鸟儿突入云霄,一朵红云乍聚又散。儿时的海市蜃楼,时隔多年再次呈现。
琳达就在故事桥上, 远远地看着这突出的阳台发生的一切。也许她看得清楚,也许看个大概,细节模糊。就像我一直追踪的她与林家长子的故事一样。
所有恋爱的开始,或许都有些出乎意料,又似乎非如此不可。
那是我活了整整三十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高潮。
如果我妈知道,一定大骂我不要脸。所以,她是不可能知道的,她也不会在乎。
我从没问过她有没有过,或许是有的,她和我那靠卖河砂发了财的土豪老爸,从白河边的农村老家,不停地盖房子盖大楼,从小县城一直盖到省城,父母吵吵闹闹一辈子,却从没提过”离婚“二字,这是她引以为傲的第一大成就,也是她在姨妈舅妈们面前炫耀的资本。我家有多少房子,我从来都没有数清,就像我那数不清的七大姑八大姨,住着我家的房子,而今替我妈操着我结不结婚的心。
我老妈的另一大成就,就是养育了我。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乖宝宝,传说中的学霸,弥补了老妈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的遗憾。她给我起名’大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男孩子,’大有可为”嘛。当然,“重男轻女 ”,“望女成龙”之心,也昭然若揭。
可他们从不给我做“大为”的自由,依旧管束我如同管束杜丽娘。到现在,还每晚打电话查房。有一次去墨尔本玩,夜里十二点整,我的电话接连响了三通,我赌气地不肯接,同游的女朋友不无玩笑地说,还真有这样的老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可不是嘛,这年头,除了老公和男朋友,哪有父母这样监视成年女儿的。在澳洲,老公也不会这样监视老婆,信任如果不在,婚姻岂不是牢笼?
我苦笑了一下,没办法,这不是国法,是家法,孝顺意味着服从,在我家天经地义。从我大学时代开始,我妈每晚必然打电话到我的宿舍,确认我已经回来,弄得我大学四年没敢接受任何一个男生的求爱。
到我毕业留校任教后,她又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对象,生怕我成大龄剩女,给老张家丢脸。我只好考了中科院的硕博连读,离家远远地,一半在上海,一半在南半球的昆士兰大学。一到上海,就认识了所里正读博士后的学长,异地恋一谈就是五年。期间分分合合,多次删了电话断了联系,等我一回国,他又扑上来,死灰复燃。
这一次不同,我们分手已经半年,如果没有格伦,我一样在心底里对这个人厌弃。 自我中心的大男子主义, 精于算计的小市民气息,渴望成功的野心,与我淳朴简单的文艺气质,并不相融。 更何况,我怀疑他不忠。只是,我从不会像我妈对我爸那样暗地里跟踪,不经意地袭击。我对他总是可有可无,不冷不热,反而是他,多次提及我对他不够上心,甚至在分手时哀怨地问我,是否真的爱过他。
我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爱过。也许这颗心从未交付过。有个声音,隐约告诉我,我属于另外一种生活。
与格伦是否是真爱呢?
每一次在巅峰之刻,格伦都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Wei, I love you .他叫我“为”,却好像在说,喂!请记住,我爱你。
我认真地对格伦说,我们只是肉体之爱,因为真正的爱情是精神的交流和灵魂的胶着,西方人和东方人之间怎么会有精神之爱呢。
西方会觉得东方古老而神秘,东方会认为西方闪耀着现代的活力;但是,深入了解,双方一定会发现:西方完整的科学体系和系统的艺术理论,在东方眼里不过是“术”,东方一直秉承着两千年来轮回的“道”, 名可名,非常名,道可道,非常道之’道’。 西方又终究会看到,东方神秘的面纱下,是一个衣着时髦华贵,内心保守落后的老妇,刚刚醒来,又沉沉入睡。
显然,东方和西方之间,无可调和。
虽然,这肉体之欢,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幸福。这一句,我没有告诉格伦。我不想让他以为,我会因此爱上他。
格伦说,Honey, 这肉体之爱才是真正的爱,每一次,你都这样点燃我,让我沸腾。
我说,沸腾之后总归会平静,甜心甜心,耳朵听着挺甜,没有落实到日常行动上,不会真正甜到心里。
格伦说,You will see, 你会知道的。
那夜,他要了我三次。我被一次次地抛入云端之后,大汗淋漓地沉沉睡去,梦里依稀听到手机响,任它响,我没有接。
第二天早上醒来,满床的阳光和煦,空气中飘散着楼下花园里的缕缕花香。格伦在厨房里叫着,Honey, 吃早餐啦。
我应着”yes, darling”,却慢吞吞地进了浴室,一个热水澡后才清醒过来。 待我穿戴整齐走进开放的客餐厅,餐桌上已摆好了两盘早餐,我坐在自己的座位前,端详着雪白的盘子里,两个煎蛋一左一右居上,半个西红柿在中间,一条煎得焦脆的培根在下方,乍看之下,恰似一张笑脸,笑弯了的上扬的嘴巴,蛋白凝固蛋黄似动非动是一双有神的眼睛。 我也不禁笑了, “格伦,你可真是大厨哦。”
‘Honey, coffee is ready’, 咖啡马上就好,他说着话,却还在小心翼翼地往纸漏斗里冲第二杯,我嗅着从那古朴的咖啡壶里,飘出的香浓的味道,精神不仅为之一振。Flat White 是牛奶在下,咖啡在上,牛奶多于咖啡。 拿铁却是咖啡在下,少量的牛奶在上,有牛奶和咖啡混合的香滑质感,却不失咖啡的原始的苦,舌根苦过之后才有回甘。
所以,真正懂咖啡的人,会喝不加糖的拿铁哦。 我说这其实和中国茶相似,好茶也会回甘。
是的,初次见面,就是那杯拿铁,拉近了我对这个陌生异国男子的距离。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在阿德雷德出生,在墨尔本读完大学,获得过工程师和教育的双学士学位,继而去伦敦工作,曾骑自行车环游澳洲大陆,也曾环游欧洲。而立之年,重回澳洲布里斯班,完成了MBA的学位,又成为政府高管。
我也不知道,他爱好音乐和播音,周五晚上在酒吧做DJ,周日下午在一个本地电台做主持人, 脸书上有几千粉丝跟随。如今这个眼神清澈,声音温柔的男人,正在为我冲咖啡,想到这里,我不禁一笑,女人的虚荣,在宠溺她的男人面前,天然地释放。
整个早餐期间,我早已忘了“灵魂伴侣’的话题,眼耳鼻舌身意,都被一种微醺的花香所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