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party之后一周,才是圣诞节假期,格伦事先跟我约好了一起过,他早早地去唐人街海皇楼买了烤鸭,回来又放在烤箱里保温。两室公寓的另一个室友Sarah,是一位昆大的侦探学女教授, 不过这工作据说也不稳定,开课与否,取决于招生多少。
格伦跟我提过Sarah,我们在公寓里打过几个照面,却几乎没有机会聊天。她有男朋友,所以常常不回房过夜,据说是个开移动咖啡馆的,中型面包车载着咖啡机,到各个办公楼下送咖啡的那种。
这个圣诞节,我和格伦早早地吃过了他亲手片下的烤鸭,就着中东薄饼,上面一片生菜,几根葱丝,挤出一些BBQ酱以代替甜面酱,颇有北京烤鸭的风味,又有本地创新,就美食而论,多元文化绝对是善莫大焉。
我边吃边对格伦的厨艺大加赞赏,我们一人一杯红酒,两年陈的南澳巴罗莎谷Shiraz, 干度适中,口感柔和,消解了烤鸭的腥膻。然后手挽着手,沿着河边栈道一路走去,穿过植物园和步行桥,一直走到南岸公园那边去,据说今晚会有圣诞烟火,也有露天音乐会,Sarah 和她男朋友也会在那里。
我的心情不错,即便离别在即,过了圣诞我就必须飞回上海,在生化所做实验,直到一月中旬,生化所依照中国惯例,才有春节的假期。我妈已经在电话里几次催问机票时间,我都没告诉她,反正她一定现在等在我上海200多平方米的公寓里了,接不接机都不重要。我的反抗一点点开始,错过了青春叛逆期,直到三十岁了,我才开始一个中年妇女的叛逆。
不过,我也没有告诉格伦。我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不就跟我一起过个圣诞节嘛,他高兴得跟个大孩子似的。只是,他要我跟他一起飞回阿德蕾德老家,跟他母亲和兄弟姐妹一起在葡萄园里过新年的打算也不可能实现了。
我又不是酒鬼,在葡萄园和酒庄里过新年,会让我喝醉的。我笑着说。
我还从来没醉过酒呢。我头一歪,调皮地看着他。把这话说得就跟玩笑一样。
那就醉一回嘛,反正不用驾车。我们在自己家里。 格伦说。
主意不错哦,你教会了我喝酒,又带着我喝得酩酊大醉,你父母肯定以为我是个坏女孩。 我苦着脸,假装哭腔。
就算你是坏女孩儿,我父母也会喜欢你的。 格伦说。
我说,那可不一定呢。 丑媳妇怕见公婆,再等一等,好不好?
格伦报以沉默,他显然失望了。
我赶紧说,你看你看,烟花已经燃放起来了。
我一边拍着手,小女孩儿一样地跳起了脚。我猜我身边的格伦也在开心地看着烟花。
那样绚烂的烟花,轰的一声,从河心安放的装置上发射出去,升空之后绽放出菊花一样,玫瑰一样,牡丹一样,热带花一样炫丽而丰富的图画,有的甚至还会在半空燃放过第一次,又攀上另一个高空,接着绽放第二朵;紧跟着再上层楼,绽放出最后一朵,一朵比一朵壮观,最后一朵是最精彩的盛放。
布里斯班河水,布里斯班河上的一座座桥梁,还有两岸观看的人群,南岸河边的大转盘,都见证了这一年的圣诞烟火,只是,他们是否也会记得我和格伦的爱情?记得一个中国女人和他的澳洲情人?
我被这烟花感动得有想哭的冲动,不知是为了转瞬即逝的烟花,还是为了格伦给予我的庄重而盛大的爱情。
我突然转身,抱着格伦的脖子,踮着脚尖,吻了他。他一开始有点不知所措,继而更热烈的回应。
圣诞烟花15分钟就结束了,人群渐渐散去,绝大部分都各自回家,继续聚会,因为假期没有营业场所。
我和格伦也朝约定的地方走去,露天游泳池和人造沙滩的西边,大转盘的东边,有一大片草地,布里斯班河也在此转弯,由东向西,弯向西北。架子鼓,吉他和贝司,还有萨克斯管,一个四五个人的乐队已经开始演奏了,乐队前面有人跳起了舞。
我一靠近这群人,刚刚因为兴奋而略带疲劳的身心,就自动放松下来,非正式露天音乐会,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哦。Sarah 一手举着打着荧光的手机,跟我们打招呼,她的男朋友却没见来。
我们走上去问为什么,Sarah 说她怀孕了,正如她所愿,而男朋友却还犹豫要不要当爹。 所以,暂时分开两天,让他想清楚了再说。Sarah 很轻松地说着,明显的好心情,毫不掩饰。
什么?你是一个女教授,侦探学博士,他一个没有正经职业的个体户,竟然会这样? 我不禁打抱不平。
Sarah 说,我本来就要冷冻卵子,等待将来做试管婴儿的。现在既然怀孕了,无论如何都会要这个孩子。
难道,孩子不需要父母双全吗?
‘当然,父母双全固然最好,不过,他如果不情愿,我就自己抚养不妨。
我有些吃惊了,对Sarah不禁多出几分敬意。她长相本来有些像电影《哈利波特》中的郝敏,虽然脸上有些雀斑,发型和衣着都过于朴素,但她平缓冷静的语调,自然纯朴毫无做作的个性,见第一面时就赢得了我的好感。
澳洲女人都是女汉子。 我竖起拇指,称赞道。
然而,这在我们老家,怕是要被娘家扫地出门的了。 四十岁还单身,已是罪过。未婚先孕,做单亲妈妈,简直是见不得人的丑事了。 即便在新一线城市省城郑州,女讲师有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也断然难以在工作单位立足。大陆内地的高校里人事复杂,不仅看科研水平业务能力,也有各种隐藏的标准和风评。而决定命运的,往往就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潜规则。 何况Sarah 腹中孩子的父亲,不是位高权重的某领导,却是一个没有政治和经济前途的个体户呢?
我所担忧的,Sarah 是浑不在乎的。她已经去那片自发形成的天然舞池里跳舞去了,两只手随着节奏一上一下,窈窕的腰肢也随之摆动,脸上笑意盈盈,不知是圣诞节的快乐,还是即将做母亲的快乐。
我被感染了,乐得闪身进入,一起跳舞,大学时候学过的国标,健美操给了我一点节奏感。开始时还有些怯怯的,后来看看了周围没有专业舞者,都是自得其乐,踩着鼓点就算,跟着也越跳胆子越大。我渐渐融入情绪,让身体像风帆一样被音乐的情感填满,随着萨克斯的悠长娴雅舞动手臂和长发,跟着架子鼓和贝斯的激越,做伦巴或者踢踏舞状,旁边有观众叫好,我也为之一振。
格伦也进来了,他跟我齐齐跳起来,双手击掌;继而我们站着不动,只是晃动肩头,把上半身随着节奏凑近或者拉远。
跳得越来越高兴,格伦就在舞池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吻我。 我听到有人鼓掌,接着掌声越来越多。 就不好意思地挣脱了热吻。
然而,乐队中有人说,“keep going 继续”, 我朝他们看了一眼,吉他手正举了一下吉他朝我挤着眼睛示意。 格伦才不管那么多呢,有拥着我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