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羞涩的,长到三十岁,此前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热吻。这一刻,心中的忐忑,使我挣脱了格伦的怀抱。
但这真是个轻松,甜蜜,充满节日气氛的所在。乐队的弹奏,舞池中七八个人轻松而无规章的舞蹈,使得任何一个身在其中的人,自然而然地抒发自己的情绪。或许,人们本无情绪,不过是个节日而已。这家那家朋友或公司的圣诞趴,已经持续了一个礼拜。节日当天,反而是家庭团聚的日子,很多人都举家旅行度假。
我和格伦,这样厮守,算不算是一个家呢?
我从未考虑真正进入彼此的内心,就像我一贯认为的那样,我们的文化基因不同,不做基因剪接和移植的手术,很难真正融合。
比如午夜梦回,我多半是在故乡的白河边。而格伦呢,梦里的童年是在南澳阿德蕾德。 那就不仅仅是同床异梦,我们的梦境还隔着一整个太平洋呢。我有次笑着这样调侃格伦,他却不以为然。
他说,性爱必然与情爱共融,真正的爱情一定灵肉相通。虽然我们无法用文化和语言来解释,但是,某种超越我们理解的神秘联系,促成了这样的魔术发生。
我们只能感受到爱,更多地去爱,而不是去解释它。
我似懂非懂,也不以为然。然而此刻,他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快乐而踏实。我们继续跳舞,说舞蹈实在勉强,我就权当是减肥吧,可这跟我妈跳的广场舞,格调毕竟大不相同,其实也实在是难得的放松机会。
跳了一会儿,格伦和我自然而然地靠近,掩饰不住的笑容在嘴角和眼梢荡漾。 WEI,你真美!格伦轻柔地赞叹。
格伦,你的声音好有磁性。 我立即说,不无真心实意。
他再一次俯身吻住了我的唇,卒不及防,一道电流再次将我击中,我不由自主地接纳他,温柔地回应。
每一个回合的唇齿交触,都同时激起我心中的期盼与拒绝,沉醉和抵抗,羞怯与骄傲。这样短兵相接的吻,如此地有诱惑力,又似曾相识,或许是我从童年的漫画故事中想象过的,从《飘》,从《呼啸山庄》,从《傲慢与偏见》的阅读中体验过的,一种无比真实又无比虚幻地感觉再一次地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热血沸腾,几乎有想哭想喊想狂奔的冲动。
然而,群众中有人吹起了响哨,也有人大声欢呼“Wow -”。
好吧,我们不是在免费表演。应该收费的哦。 我推开了格伦,笑着说。
这回反而是格伦窘得满面通红,默默地走了出去。
我不禁为自己的故作大方,自嘲地一笑。
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我出来对格伦说。
格伦说了声好的,就去叫Sarah一起回公寓。 可是刚走了不到100米,我就觉得脚痛难忍,在一块长椅边坐下,发现后脚跟被高跟皮凉鞋磨得泛红,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格伦于是蹲下身子,一边示意我爬上他的背,一边说“我来背你”。
我有些难以置信,长这么大,除了儿时父亲背过我,还从未有异性这样大方地提议。 或许,我身材偏高,很少有男人愿意背我,怕背不动吧? 也或许,而今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了真正呵护女人的那颗心。我的前男友,就是个羸弱的书生。动脑动嘴不出力的那种。
他们恨不能什么都跟女人分摊一半,餐费水费生活费,车贷房贷保险费。谁还会把女人当成需要呵护的对象?只有在职场上,每当面临利益分配,总以女性是弱者为由,予以排挤和打压。甚至在团队协作中,理所应当地把女性的功劳戴到自己身上,毫无羞耻地把自己当成了女同事的监护人。三十岁的我,司空见惯的都是这样的社会。为什么走上科研的道路,也不过是一种惯性,害怕外面与男人竞争的狼性世界。然而,实验室里何尝不是如此呢?社会对女性的严格要求和无形歧视,又何曾饶过我呢?
我趴在格伦的背上, 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他两手反扣在我的胯下,分别牢牢地挎着我的两条大腿,一只手里还拎着我的那双高跟鞋。
我无心听格伦和Sarah的对话,自顾出神地替女性争取了一会儿权利。可是,我知道,被恋人背着走路,却不是谁人可以争取得到的。如果说爱情是可遇不可得,然而,遇到一个可以背起你走路的男人,更是可遇不可得的殊荣。
我身边的Sarah不就要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去吗?当然她穿着平底鞋,一向衣着朴实接地气,她的孩子出生后她甚至不需要男人来喂养,她太强大了。 可是,在我的受到的独宠面前,我还是为她感到一丝悲哀。
格伦这样宠我,把三十岁的我直接宠回到了小女孩儿的时光,心中无限的温柔和骄傲。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原始的呵护,这是一种古老的几乎失传了的礼仪。 满心的幸福和愉悦,让我不自觉地陶醉其中,这样优秀又独一无二的恋人,难道我还要弃他而去?
或许,我可以享受格伦这样背着我走回家去,可是我不忍心他一路走上四公里,何况旁边还有个怀孕的Sarah.
这样想着,旁边响起了’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扭头一看,是拉客的人力三轮车, 布里斯班河畔旅游项目之一。我对格伦提议说,我们坐三轮车回去吧,这样你也省些力气。
于是,三人欣然上车,很快到了公寓前。 Sarah 和格伦两人各自分摊了4刀和8刀。我赤着脚,踩着公寓花园里的木栈道,跟随牵着我的手的格伦,上了楼。
不用走上阳台,我直接躺倒在主卧室的大床上,落地玻璃窗外就是故事桥那璀璨闪耀的灯光。映衬在无言的星空,流淌的河水之间,温柔得如同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