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我的悲歡編輯成冊

轉眼又是春天。

轉眼又是百花齊放百鳥爭鳴百年同心。轉眼相逢再見。萬事萬物盡在轉眼之間。

散落一地的悲歡,孤單卻很妥當,借著春風,把相思剪得淩亂。

春天,叫人憧憬而嚮往。

死去的感情,可以在這一季復蘇,綠了彼岸。

把我的悲歡串一串,看可以織成珠簾沒有?

燕子巢南人未還,樹迎風,雲拍浪,驚擾了枕畔那一聲呢喃。

誰把韶光偷換,誰把流年暗藏。

我們曾共用一個傍晚,你給我舀湯,我給你盛飯。

現在卻習慣了一個人吃速食快餐。

太多的記憶,隨著成長,變得遙遠,卻一點都不模糊。

久別的人,相見而不相識。

小學同學,不再是小學模樣。

她或許還記得我的名字,或許也不記得,她抬頭看了我兩眼,或許也沒有看,她以為我只是個要買水果的客人。

我想和她打個招呼,卻什麼也沒說。

印象裏的她,紮馬尾,穿紅色運動服,比我高大。

在一個人離開了很久以後,才發現,他送的項鏈,從包裝到設計,都很精緻、漂亮。

合適的打扮,合適的場所,卻沒有合適的勇敢把那枚猶豫了很久才買下的戒指戴上。

那個以為可以嫁給你的夏天,草莓很豔,芒果很香,你腳上有傷,卻陪著我走了許多地方。我們在開車前一分鐘趕到車站,當寫著你方向的牌子被抽離,我毫無顧忌地在人群裏抽泣。

想起我們在咖啡館,想起你第一次送我速溶咖啡,我穿格子裙,你穿白色T恤,我們如同咖啡般濃醇。

第一次和喜歡喝咖啡的人談戀愛,傻得好像剛冒出枝頭的新芽,後悔怎麼沒有常常在你閉上眼睛品香的時候親你一下。

無須用照片來留戀,最生動的畫面,刻在腦海心田。

悲歡離合,只要與你有關,都是一種傾城的幸福。

可否,將我的悲歡編輯成冊,在春天,或嬌陽靦腆,或細雨無邊,輕輕翻閱,細細誦讀。

嵌在過往的糖

(文/苢蘩,发布于:2006/12/9)

明日多雲間晴,北風二級。市衛生局告示:為預防小兒麻痹症,本月五六日,請4歲以下兒童到醫院或服務點免費服小兒麻痹糖丸。

——這是一則頗有趣味的天氣預報,似乎服用了那糖丸就會將小兒麻痹斬草除根。呵!好比那是萬能的糖丸。

“小兒麻痹症”在20世紀90年代初是一個很流行的詞,應該說是一個焦點。動不動就聽到這樣的恐嚇:你再怎樣怎樣(“怎樣怎樣”代表種種不良習慣)就會得小兒麻痹症!

當時作為孩子的我們,雖無法認知何為“小兒麻痹症”,但我們都懂得畏而遠之。

當時作為孩子的我們,大抵都有東西掉在地上還要撿來放進嘴裏的“陋習”,我尤為惡劣。某年某月某一天,我在幼稚園的走廊上發現了一粒小小的圓圓的糖,和魚的瞳仁差不多。它被遺棄(或無心,或有意,總之它是被“不要”的了)。

它是橘色的,暖調。我立刻判斷出它是哪一種產品。那時,有一種小袋的糖,透明包裝,糖粒五顏六色,很受小朋友歡迎。  我拾起那粒“被不要的”,它雖已離眾,它孑然一身,卻依舊漂亮可人(現在想來,它是有一種“遺世獨立”的豔麗,不知是人家捨棄了它,還是它捨棄了人家)。

我將它捧在手心,觀賞了許久(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麼,或許是在猶豫要不要放進嘴裏吧?)一個很霸氣的阿小女孩從教室沖出來,大聲“教育”我:“我媽媽說撿地上的東西吃,會挨小兒麻痹症。”(我曾居住的那個小縣城,人們在表達要遭受什麼不測,都用“挨”這個字眼,現在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典型的地方用字代表。)

我於是把那粒糖緊緊鎖在拳頭裏(我真慶倖那個霸王沒把它打掉)。我感覺到它在掌心熔化,我可以想像糖衣褪卻,它像極了一個卸了妝病女人,等待宿命的終結。

我沒有再去看它,或不忍,或失望,它應該被珍惜,它該消失得有所值。可是,它就這樣不見了,或許在我不經意鬆手的一霎那,在我張開手去玩弄其他的瞬間,它,沒有再見。

我當時在想,會不會在哪里又遇上一粒紅色的糖?相遇,是我從小就期待的事。

有些東西,雖然廉價,卻可以烙在記憶裏,成為不可取代的過往。童心,其實很廣闊,只要是甜的,即便是藥片,也可以當糖吃。曾有這麼一幕,深深打動著我:一位男士俯身親吻他情人的手背,那麼謙卑,那麼溫柔。 我想起了當初糖在我手心緩緩熔化的過程。一節感情片段,將我帶回過往的深處,我於是簡單地感動了。女子的心,也像糖一樣,遇高溫而熔化。時下的糖,各式各樣,包裝華麗。卻只在眼裏,不在心裏。就連大白兔也變了味兒。

有些糖,有些過往,有些心情,有些人,久別,也未必能重逢。

(後記:五年前舊文,竟能找到當初首發所配的圖,驚喜,感恩)

煙視媚行

破舊的樓房。
漆黑的走廊。
我坐在地上,吸煙。
這是我第一次。

以前小時候,天天看婆婆吸煙。
蒼蒼茫茫,看她陶醉,看她笑。我不知道她笑什麼,但我想,她一定很開心。
家裏極力反對吸煙,婆婆,是被排斥的。
只有我,願意看她神情自若地,深吸,呼出,深吸,呼出……反反復複。

吸煙的女人,到底有多少故事,如夢如煙?

每次當我很投入地聽婆婆給我講民間“婢女出嫁”的故事,媽媽就突然從背後訓斥一番,把我拖走,婆婆,滅了她的煙,這麼不舍,這麼無奈。

左手腕,彌留一個煙頭燒的傷,是婆婆抱著我的時候無意間留下的。

曾經,我也是很抗拒那股嗆人的煙味,但沒想到,在我心煩意亂得像被厲鬼纏身的今天,
只有煙,在我身邊。

剪短了頭髮,染成血色,散散碎碎,遮擋著我的眼。
如果認真一點,或許能看到我深藍的眼影。

鮮紅的唇,細長的煙。

所謂“吞雲吐霧”,竟是這般心魂俱傷。

煙視媚行,漫不經心,滿不在乎。

“不經心”是刻意的,“不在乎”也是用了心的。
煙圈聚了又散,雖散卻又不斷。像極了人世間的念念相續。

吸煙,不過是一種態度,一種暗示。吸煙的女子,她只是寂寞。

她只是在迷離的想念,活著,忘記。
緩緩起身
行經過處
煙魂嫋嫋
……

——————苢蘩/2005年7月23日(我知道,我曲解了煙視媚行這個詞,可還是故意寫下這些有關煙的文字0)

迷迭香

月涼如水水如衣。

我挽著你,在星星點點的城市裏碎步飄搖。
你天青色的毛衣,給了我長空無雲的颯爽,給了我可以託付一生的安然。

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然而,站在你身邊的感覺竟是這樣熟悉。
眼下是何方?

你從哪里來與我相見?

我又從哪里來赴你的約?

你說這裏的夜市很美,像一朵玫瑰滿滿地開放。

但有你在身畔,其他的,我都不願多看。

走過一家精品屋,你說想買份禮物,我壞壞地笑問你買給誰,你說是給一個女孩子的。我揚眉,移到一排排紙傘前,你跟著過來了,誇這些傘溫婉可人。
我虔誠地告訴你,送傘如送緣,傘是紅媒,傘下有相聚相依,有人世芳馨,有三十六重恩愛…
我眼裏是汪汪的憧憬,甘心神話。
你突然冒出一句:“好貴啊~”
傾倒蜂蜜。
這裏的每一件商品都價格不菲,我悄悄在你耳邊說:“沒關係,我有這裏的會員卡,可以打八八折。”你笑意綿綿,我有點失重。
你最終選了一條做工精細的長絲巾,百蝶戲花的圖案,粉紫流蘇,嫋嫋娜娜。

你仔細地將它裝入禮盒,動作熟稔不凡,惜惜柔憐。一舉攻陷,我的心域。勝卻這裏琳琅滿目的精巧別致,你是我的唯美。
付款的時候,老闆娘不知中了什麼邪,一見你就眼眯成縫,嘴咧成渠,還奉送銅鑼般的笑聲。我還沒來得及掏出會員卡,她便甜甜地對著你說:“哎唷~先生~你這麼識貨,這絲巾就打三折賣給你,以後要常來哦~”我差點就當場腦充血,這這這,什麼商店嘛!再也不要來啦!我嘟噥著晃出去。你追上來,我依然挽你,有你在,我是可以忘記很多東西的。

你說想吃糖炒栗子,還告訴我這附近有條小巷專門賣炒栗子,你小學的時候有個穿麻布清裝的阿婆炒得一手好栗子,你嘴挑,就吃她炒的,一放學就帶一大幫夥伴擠進她的小鋪子。
我很開心,要跟你去找那個阿婆,找你兒時的歡憶。

走你十幾年前走過的街道,我感覺好像很早以前就和你在一起了,只是到了今天才相見。
糖香,栗子香,連油煙也是香的。花花綠綠的攤鋪,粘粘的燈光。你尋著阿婆,我追著你的目光。一路看過,大抵是些十指光鮮花哨,髮型新潮怪異的姑娘,就是沒有麻衣阿婆。你說這巷子年輕多了。我說“那我們走吧”,你會心笑笑,失心離開。我知道沒有了阿婆,你也不會吃那些栗子了。

物是人非,只要我們在一起,就誰都不許流淚。

前面有一座很高很高的樓,也許是某公司,也許是某娛樂城。我問你有沒有到過那樓的樓頂,你說小時候上去過。我暗自笑得瘋癲有餘:你小時候這樓頂多就四五層吧!
我說樓頂是貼近心靈的地方,瀕臨天堂,可以摘星。

想念一個人的時候,你可以去樓頂釋放你的呼喚,如果驚破了天邊的流雲,心想的人,便一生一世都是你的。
你說我腦子裏的東西太多,我好想告訴你,我腦子裏的,不多,就一個你,真的。
看你木木的樣子,我忘了接下來的臺詞,只好問你今晚你要什麼時候回去,你說你可以出來很久很久,多晚都不要緊。我高興極了,決定一直陪你。

你嚷著要讓路邊的畫師給我們畫像,我不依,我不習慣人家老盯著我看。

你說那我們去拍照吧,我也不要,我不喜歡對著鏡頭,感覺像冰棱。

你就開始不停地說你認識的女孩子裏,誰誰誰很活躍,誰誰誰很上鏡,誰誰誰很好說,連連誰誰,就是無我。你還越說越起勁,越說越眉飛色舞的。


我抽出挽著你的手,才感覺到有風刺刺。

我說我要回去了,可是腳步反而邁不開來。

你靜下來許久許久,我等著你的挽留,等了又等,等到街腳賣收音機的老伯都收攤了。

眼睛酸酸的,我終於緩緩往前走,你隨後到我身邊,跟我肩並肩。你說:“那……那我們拉拉手好嗎?”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我無法拒絕,對笨笨的你,我不忍說不。
你的手向我的手瑟瑟遊來,我能發覺那漸進的溫度,忽然心裏顫了一下:糟糕,我忘記搽潤手霜了!
你的手背觸著我的手背,肌膚的靈犀讓我陶然,當你握住我,我姍姍滴淚,我不願再耽擱,亦是惜惜柔柔握著了你,十指相連的曖昧,華麗而潮濕的感覺,你說:“怎麼又哭了?”

初次見面的牽手,初次被你看到的淚,你一個“又”字卻讓我有朝朝暮暮的惺忪。
我的生活裏每天都有你,每天也都沒有你。今夕何夕,你我能相握彼此,共用手心裏流不去的濃情?

“娥嫂——把櫥櫃擦一擦——”
“郎個有時間哩,小祖宗把玩具灑得滿地都是——”
啪啪啪——
“叫你不要把地上的東西放進嘴巴,聽到沒有——”
“哇——嗚——哇哇——”
咚咚咚——

大清早的,吵什麼!

我翻身坐起,看到枕上有新濕的淚痕,斑斑如夢影。

——苢蘩\2005\8\13\17:12

美人枯骨

寫下個題目,然後翻個跟鬥,騰雲駕霧,遠遠離題,一片狼藉,這就是我典型的文路。

人不可能抵禦美麗。瓊瑤在《寒煙翠》裏說。

說“華而不實”的人,也是先承認了“華”才作此感歎罷,遇上美麗,誰能不哇兩聲不看兩眼。

美麗是天生的武器,後天種種,不過是包裝。才學氣質,胸襟度量,人格平德,都是後天精心打造的。

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人品一流,而不天生麗質,不是說不美,只能說是的確“賞心”,並非“悅目”。美麗一詞既有狹義廣義之說,所以顯而易見此“美”非彼“美”。所以鬼要畫皮,人要化妝。鬼貼上皮成“美人”,“美人”卸了妝成鬼。所以美人絕不是妝點而成。

然,美人與枯骨間的距離也不過是咫尺。人面桃花,輸不起時間,經不起等待,枉自多情癡心不改,等來的不過是一個衰老的自己。

想起剛上大學的時候,在學校旁邊的一個小書店,看到舊舊的插圖版《金瓶梅》,徘徊良久,卻沒有買下。而我介意的,僅僅是它不是正版的,我是十分不悅納盜版書籍的。後來有朋友笑我:你傻的,這種書怎麼會有正版。

其實我到現在還不相信。雖然我也沒有見過它的正版,但我總覺得它是存在的。多美的一個書名啊,有色澤,有質地,有花香。

後來學校外的店都拆了,店不見了,書不知去了誰的手上。我卻仍記得當初那場“遇見”。

“金蓮”枯萎,“瓶兒”破碎,“春梅”凋謝。美人枯骨,傳為神話。

三年前的筆記本上,五月某天,有一記載:看見一只黑乎乎的毛毛蟲。

若不翻閱舊簿,早已不記得這回事,再也想不起那毛蟲的樣子,不美麗的,總是輕易被遺忘。

很多年前的很多人,記著他她的好,可他她的貌卻模糊不清難追憶。只因欠一點美麗。

在那段喚作童年的歲月裏,隔壁住著個美麗的姐姐,我仍能記起她紮馬尾的如花的容顏和她如花的名字。她叫紅蓮,也許是取自唐代駱賓王的詩句“綠竹含新粉,紅蓮落故衣”吧。一朵別樣紅的映日蓮,嬌花照水,發如流泉。

20世紀90年代初縣城剛播放《乙未豪客傳奇》,那是我看的第一部關於清末的電視劇,覺得紅蓮姐姐長得很像裏面一個女演員,於是更喜歡看她了,靜靜地看她,一回眸,一舉手,一投足。很小的我,很美的她。於是我渴望長大,或許,長大可以美麗如她。孩子的願望,總是無暇。不做鄰居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如那令人心旌搖曳的歌詞所唱,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里呀,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每個女子,都可以比喻成一朵花。而天生麗質的女子,本身就是一朵花。

世間日新月異,老去的只是人。美人難駐花難留。找一個惜花人,延一段花期。即便美人成枯骨,花主也不負花魂,沉香花鋤下,九曲回腸《葬花詞》。惜花葬花,都只是一個你,從來,往後,都只是你的美人。請你為我,一定一定,千歲千歲千千歲。
落花不語,人淡如菊。此去經年,美人枯骨。
過青塚,可曾憶彼時佳人長眉連娟,顧盼生輝,芳菲嫵媚,瑰姿豔逸,婀娜小蠻,撩人心懷?
昨日啼痕笑影,尚凝繞花枝否?

雨婆婆 

一整天的雨。
雨婆婆怎麼啦?她呀,她在澆花。

她種了滿天的花,把水兒不停地灑,沙沙沙,嗒嗒嗒,嘩嘩嘩。

被沖刷過的馬路,像嬰兒的皮膚,這麼光滑。

他他他,還不回家。
她她她,抱著布娃娃。
風婆婆,雨婆婆,月亮婆婆,她們都想太陽公公呀。
可是,太陽公公一出現,她們就全都跑開了。
這就是,想見而不敢見的遺憾嗎?
這樣的不敢,是多麼嬌媚呀。
等我老了,會不會也和她們一樣呢?
可不可以,只有我一個婆婆呀。
風,雨,太陽。他們都是永恆的呀。
我們,風雨裏,太陽下,守護一輩子的家。
你說我們會有好大的房子好大的花園。
你看不到我當時笑得有多傻。
我是這麼容易滿足的呀。哪怕只是哄人的童話。
讓我做你的雨婆婆,好嗎?

我們一起悲白髮。我們一起老掉牙。
婆婆容光煥發,圍著爐子打毛衣,常常說起過去的一段佳話。
孩子削好鉛筆,包好書皮。稚嫩地問:媽媽,雨停了麼?
我們走吧。
多想,走著走著,一下子長大。
琅琅書聲。春天來了。芽兒綠了。
上個世紀也有這樣的一幅畫。
二三年級。
我們已經愛得,風雨交加。

__________苢蘩/二零零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