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是陌生的号码。拎起电话,一个陌生男人问:“愿意单独表演钢管舞嘛?”
“不!”她不假思索摁了手机。他是谁?他咋知道我的新号码?她皱着眉拎起水壶。
窗台上摆着颜色各异的花。虽姹紫嫣红,却只是一个品种。这就像中国媒体,虽流派纷呈,却是一个主子训养下的各色奴才。她嘴角一扯,露出一个鄙视到灰尘里的冷笑。
水雾中,曼陀罗花开的生机勃勃一派繁荣。曼陀罗花不是只在秋风中媚笑的菊花;曼陀罗不是只在阳光下绽放的玫瑰。曼陀罗花热烈而冷酷;艳丽而有毒。它敢爱敢恨:叶,花,籽能入药悬壶救人,叶,花,籽有毒能致人死亡。叶有麝香味,远闻心旷神怡;近闻黄泉路近。花的东莨菪碱能制麻药,也能让人毙命。生当花杰,死亦卉魂,这就是曼陀罗花的安身立命。比起无爱无恨,寡廉鲜耻的人来说,它是顶天立种的花魂。
小曼最喜欢黑色的曼陀罗花。此花凄美而诡异,通灵性,有感应,代表爱和复仇,爱和死亡。远远地闻着花,就有了渺渺的幻觉。幻觉中,她成了披斗篷挥利剑,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佐罗。‘身无彩凤飞双翼,心有此花一点通’。因为此,她艺名叫曼陀罗花。
她放下水壶,对镜吐了一口气。镜子上贴着粘纸,写着她一天的动向:上午学声乐,下午读西语,晚上跳拉丁,深夜瑜伽打坐。墙上挂着一幅楹联:‘蹬鞍挥戈学木兰,谈诗论文亦清照’。最近,‘蹬鞍挥戈学木兰,谈经论道步秋瑾’的楹联挂在旧楹联旁。
为什么要搞颠覆?因为‘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的秋瑾是女侠,而‘凄凄惨惨戚戚’的清照则是怨妇。中国有太多太多的怨妇,却鲜有佐罗般的女侠。‘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呻吟者沉渣泛起,而‘我自横天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行动者却冬眠不醒。
平地一声炸雷。自邓玉娇横空出世后,‘谈经论道不靠谱,一把剔刀平恩仇’的楹联又挂在旧楹联旁。“快哉!恩仇分明,爱憎分明。与时俱进换楹联,该出手时就出手……”小曼正对着新楹联一吐衷肠,手机响了。“哥!我打了一夜电话,咋不接?”
“我正在医院做血透……”对方气若游丝。
“哥啊!“
“妹子!与其生不如死,不如做个了断。哥已经决定了……”“哥!我一定要救你。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打款!打款!打款!”她尖叫着,感叹号一个比一个重,一个比一个尖锐。放下电话,她如困兽在笼里转开了。转着转着,她从鞋底抽出一把匕首,匕首寒光四射刀刃锋利。她的指尖深情地抚摩着刀刃,如母亲抚摩孩子。
八年前,下乡搞‘湖南农民运动’的书记一见她,当即认领了这个没爹妈的苦妹子。后来呢?后来书记没把苦妹子送进学堂,却送到自己床上;后来呢?后来她为铁匠铺做铺奴,让铺主锻造了这把匕首;后来呢?后来吴清华用匕首刺中洪常青的‘档中央’;再后来呢?再后来她浪迹天涯哥坐牢;再后来呢,再后来她成了表演钢管舞的白毛女。
钢管舞啊钢管舞,实指望硬邦邦的钢管舞,能让观众血气方刚,想不到除了下半身硬朗,竟激不起观者的半丝血性。啊呀呀!国人除了本能能和西人打擂台,委实是精神上的东亚病夫。“玉娇啊玉娇,早知如此,不打匕首打把剔脚刀。一刀砍下淫官的根,一刀夺了淫官的命。”她的思绪在天马行空,手指晴一遍遍地抚摩着刀刃。
手机响了,又是那个陌生的男人:“能否再考虑一下?”“要是……价钱翻二番,我就去。”“一言为定!”半小时后,男人开着路虎,把站在拐角的她接走了。
小曼坐在副驾驶位上,用余光打量匿名人。他戴着一顶遮阳帽,硕大的墨镜遮住大半个脸。世博后,警方扫黄动了真格。‘天上人间’被封,钢管舞也下岗。她不知道他身份,却知道他手眼通天:新手机才买一天,他就跟踪而来。
“请戴上这个。”匿名人拿出黑眼罩。
“如果我拒绝呢?”她冷笑着。
“戴眼罩另加五千。”匿名人把眼罩递过来。戴上眼罩的她在黑暗中猜测:他是经商还是从政?他是警察还是黑道?咦!我咋这么傻?现在官亦商,商亦官,匪亦警,警亦匪。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且看这肮脏的大观园,门口的石狮子都浸淫了罪恶。
车子开进别墅,匿名人一进门赶紧放下饰有流苏的窗帘。沉甸甸的水晶灯,散发出氤氤的气息。房中竖了根钢管,让华丽的客厅显得不伦不类。取下眼罩换了衣服的她,腾地上了钢管。她的舞激昂刚烈,如一道闪劈于云雾,如一声雷震于山水,如一道虹绚丽于大地,如一只魈引颈于峡谷。起伏中的动感,肢体中的节奏,是一阙愤怒的“天问”。眸子,刺穿迷离的灯光;四肢,击破氤氤的气息。回眸中,带着美人鱼的娇媚;转身时,带着狮身人面的凛然;腾跃再腾跃,她就是驰骋不息的哪吒,旋转再旋转,她就是摧枝折干的飓风。
匿名人自始始终戴着帽子墨镜,从头至尾冷漠冷峻冷静。但他渐次渐地沉重的呼吸,如放大的风箱,传递着脉搏的跳动,思绪的波澜,精神的张弛。
她终于滑下钢管。下蹲,抬臂,仰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当她热烈地仰望上苍时,全身肌肉如蓄势待发的弓箭,呈现一种张力的美。这个造型,让空间扩展,让时间凝固,它把人体的美和青春的力量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时,一个高亢的音节冲出匿名人的喉咙,他打破了设定的矜持,融化了伪装的冷峻,他热烈鼓掌大声喝彩。诺大的客厅如回音壁,掌声和喝彩声经久不息。
她在玄关处换鞋时,看见地上有一张纸,这是物业费的收据。仅一眼,她记住了上面所有的内容。
二,
她正在网上寻找换肾的有关事宜,表妹哭哭啼啼闯进来。“矿难了……爹被砸死,村里死了几十口人。”
“矿难!矿难!有多少矿难,就有多少大裤衩的狂欢。”她一拳砸在桌上。“还不快去找矿主?”
“矿主正忙着发红包—不是发给死者的抚恤金,而是发给媒体的封口费。”
“无耻的媒体。”她一拳砸在键盘上。
“娘不行了……借点钱吧!”表妹抽泣着。
“我没钱,你也没钱。我们的钱,都被贪官挪到国外了。”她咬着牙,咬的五官变形,五官痉挛。
“生不如死……”表妹嚎啕着。
“哭什么哭?”小曼一脚蹬翻椅子,又弓身跳上桌子,她又跳又踩,桌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我们要把钱抢回来。”
“怎么……能?”表妹吓的脸都白了。
“叫上你男友,叫上二愣子—他爹不是患白血病嘛?”
“使不得……使不得。”表妹连连摆手。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为娘做盗,我为哥做贼,逼上梁山,只为尽孝。”
赵局到别墅时,天黑透了。他脱下身上N道扛的警服,也褪去身上N道的光环。镜子里,一个肌肉松弛,赘肉累累的老男人一览无余。
他钻进浴缸,把自己藏在厚厚的泡沫里。白天,警服让他威风;晚上,泡沫给他安全。他明白,只要附加物消失,他就是一具躯壳,一具日趋衰老的躯壳而已。
八年前,他在自家席梦思上和警花造爱。想不到悍妻举着菜刀闯进来。他只知道朱德二把菜刀闹革命的红色传纪,想不到在爱巢,也上演了二把菜刀闹革命的红色政变。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裸体自卫反击战中,他的裸根不幸受到毁灭性伤害,从此一蹶不振,清心寡欲整八年。
他永远也忘不了某月某日某下午。素有‘后柳下惠’之称的他,微服私访‘人间天堂’。当他转悠到舞厅时,钢管舞者的妩媚和英气,不由分说俘虏了他。他躲在柱子后面,贪婪地看着她,一如巴黎圣母院的教父,贪恋地看着艾丝米拉达。舞蹈热烈奔放,自由的精灵翱翔于天地,盘旋于山水。不!不!他在柱子后面嚷着:我不容许你这般的热烈,我不容许你这般的奔放。我要禁锢,禁锢你的自由;我要扼杀,扼杀你的翱翔。因为我邪恶,所以不许你纯洁;因为我阴暗,所以不许你光明;我只有此恨无尽,所以不许你爱意绵绵—我是黑天鹅,我一定要拉着白天鹅,一起坠落到无垠的黑暗中。
他躲在柱子后面,死死地看着她。你是吉普赛女郎艾丝米拉达,我就是至高无上的教父克罗德。你的舞蹈属于我,你的身体属于我,你的灵魂属于我,你休想逃脱我的控制。他恶狠狠地看着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她起起伏伏的裙裾,她翻翻卷卷的长发。她的舞蹈让他颤栗,她的笑容让他癫狂。一阵风,吹皱一塘死水,涟漪微微涟漪阵阵。啊……死水微澜!突如其来的死水微澜,让他有了零的突破,有了久违的感觉。他疾风般冲出去…..
从此,他的眸子,死死盯在一个焦点上。
“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他在热水中吟唱,沉浸在‘小常宝’特有的悲愤中。“……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只盼着能在女人前把头昂,只盼着早日还我男儿身。只盼那,讨清八年血泪账,恨不能生翅膀骑到女人身上……”最后一句,他唱的回肠荡气,穿云裂帛,直唱的洗发水从架子上滑下,直直砸到他根上。根轻轻一动。
“哇!”他跳起来冲出浴缸,深情地搂住钢管。他要搂着钢管,原汁原味地回忆钢管舞,原生原态地回忆红舞娘。她是春风,拂醒我;她是秋雨,滋润我;她是艾丝美拉达,唤醒了教父克罗德的爱。“啊!我的太阳!我的太阳!谁让我撅起,谁就是我的太阳!谁让我崛起,谁就是我的太阳!发展是硬道理,不管撅起还是崛起,都是我的真理。“他对着空旷的大厅嚷着,大厅里回荡着一个粗嘎的,粗野的,粗鲁的声音。他手舞足蹈,比克罗德更疯狂;他歇斯底里,比克罗德更邪恶。他嚷着笑着嚎着闹着,在极度的疲乏中,搂着钢管沉沉睡去。
天亮了,他醒了。盥洗一新的他,穿上笔挺的制服,扛上N道扛。今天他要去市里开会,布置世博会进一步的安全。他要上听精神,下发指示,左手维稳,右手镇压。运筹海陆空三军,只为了风平浪静;狂砸4000亿银子,只为了扬威露脸。白天他是天使,佯装的天使;黑夜他是魔鬼,真正的魔鬼。他在双重角色中起承转接,他在角色中不断磨合,磨的茆榫相接,合的天衣无缝。
出门前,他端端正正地戴上警帽。突然他的手不动了 ,他看见敞开胸膛的保险箱。他略一沉吟,摁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果然不出所料,手机停了。
他抽出一支烟,一气吸了半根。好在赃物还没进保险箱,损失微乎其微。退一万步说,就是损失一座金山,明天还可以再搜刮第二座金山。钱对他,只是一连串的数字。多几个不喜,少几个不惊。失窃可以忽略不计,但权威不许受到挑战。但……投鼠忌器啊!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是他的行为方式。曹操英明一世却错杀一人,造成他终身的遗憾。曹操一生中最愚蠢的不是满门斩杀招待他的叔父,而是杀了华佗。从此,头疼病一直陪伴他走到黄泉路。
她就是他的华佗—此生此世,只有她能救他于死水微澜。猝然中,奔放的舞步,曳地的裙裾,飘扬的头发,如沙尘暴呼啦啦朝他袭来。他一头朝地毯扑去。地毯上有她的气息,她的体温。他像克罗德把脸埋在艾丝米拉达怀里一样,把自己的脸埋在地毯上。欲望如钱塘潮水猝然而来。欲望是绞索,死死地勒在喉咙上。在近乎死亡的窒息中,他有了一浪高于一浪的高潮。
哦!高潮!高潮!高潮褪尽后,思念如啮齿动物,把他的心噬咬的支离破碎。“我不能失去她!我一定要得到她!“他把铁一样的拳头塞进嘴里。
三,
小曼去了一次老家。她把钱藏在一个天知,地知,她知,哥知的旮旯里。返沪后她搬到郊区,买了假身份证,和过去彻底做了个了断。她报名参加会计培训班。离群索居的她素面朝天,开始了新生活。
就在她渴望和憧憬新生活时,一副铮亮的手铐铐住她。她和表哥表妹一起被押到看守所。进看守所后,她一次没提审,也没受到狱霸的凌辱。隔壁传来表妹的提审,表妹的哭泣,表妹的惨叫。憋不住的她摇着栏杆大叫:“我抗议!我强烈抗议!我严正抗议!我要求提审!提审!提审!“犯人大笑。有人说她像龅牙的李肇星,有人说她像假儒的杨洁篪。不管是李肇星还是杨洁篪,“抗议!强烈抗议!严正抗议!”是中国外交部唯一的辞令。虽口气强硬态度绝然,虽代表56个民族13亿人,但越南,柬埔寨眼皮都不抬,就连小小的缅甸也无动于衷。“你就死了提审这条心吧!”狱友们笑的前仰后合。
在她多次强烈的抗议下,她终于被押到地下室。一男人戴着遮阳帽和墨镜,坐在桌子后面。
“你……”小曼揉了揉眼。
他不说话,一支笔在桌上敲啊敲,敲的冷恻,敲的阴森,敲的她心跳如鼓。
“你想怎样?”她一横心。“我是主谋,我是主凶,要杀要剐冲我来。”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敲。这哪是笔,这是雨打芭蕉,秋风秋雨愁煞人啊!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她让自己镇静下来。
“你哥做血透还是换肾?”他漫不经心地问。
“这事和我哥没关系!不要株连,不要殃及,不要嫁祸…….”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看守所,为兄妹搭一座鹊桥。”他依然和风细雨。
“不要抓我哥……”小曼的嘴唇如秋风秋雨中挣扎的芭蕉叶。
“不抓你哥也不抓你—你只是公安的卧底,警察的线人。财务培训结束后,我推荐你到街道任职。”
“不……“她张着嘴,如被电击的蛤蟆。
“你参与破案,为人民立功。工作结束明天走人。”他大步出门。门外的阳光沐浴着他,把他镀成一金人。
一个月后,小曼看到一则新闻。“本市最大的一起入室抢劫案,终于告破。”大标题下报道了犯罪分子的特点:一是团伙,二是家族制。文章结尾处,谈了公安干警在群众举报下,打了个漂亮的歼灭战,为世博献了份厚礼。
小曼知道自己就是‘群众‘。明明是主犯,却变成有功之臣;明明窃的是民脂民膏,却说为人民除害。这社会黑透黑透,黑的看不见一丝曙光;这社会人妖颠倒,指鹿为马。
呃!呃!她发出填鸭才有的声音。她是填鸭,13亿人也是,每天被掐着喉咙,灌下垃圾食品。哦!灌食!灌食!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吃还是不吃的权利属于党。哦!灌食!灌食!你只能被人掐着喉咙,灌进肉体上的饲料,灌进精神上的饲料—我们不是人,我们只是一群填鸭。
小曼跳起来,困兽样在房间踱开。她习惯性地去摸鞋底,匕首没了,进看守所时被搜走了。警察荷枪实弹坐防弹车,百姓却要实名买菜刀;警察刑讯逼供是执法,百姓有匕首就是本拉登;警察明火执仗是合理收入,百姓反抢劫是犯罪;警察吃喝嫖赌却不让百姓翻墙;警察滥杀无辜却不让百姓破网—这社会岂止指鹿为马,就是指人为马都没人抗议。
你们不抗议,我却要抗议。小曼脱了外衣,十个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转帖!转帖!转到天涯,转到海角,转到猫眼,转到狗眸,转到互联网。转啊转,转的怒发冲冠,转的心花怒放。转罢帖子一捶击,键盘一声如裂帛。
但是,心花怒放只是昙花一现。无数个五毛党如出巢蚂蚁,铺天盖地而来。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斩它个落花流水,杀它个片甲不留。斩斩斩!斩一刀就是五毛;杀杀杀!杀它个赤地千里能领赏。你斩你的,我发我的,和时间赛跑,和刀子赛跑。小曼不气馁,继续发帖转贴,如揭竿而起的娘子军。前进!前进!前进进!
这晚小曼睡的香又甜。梦中她牵着哥哥的手,在广袤的平原上奔跑。四周一片翠绿。没有泥石流,没有塌方,没有决堤,没有地震。他们被一片片深深的绿溶解了,融化了,陶醉了。
赵局这二天喜忧参半。喜的是世博讳安全让他晋升有望;忧的是舞娘至今没成为编外的新娘。按捺不住的他,潜进她的蜗居,一眼就看见墙上的楹联。‘谈经论道不靠谱,一把剔刀平恩仇’。要是楹联印在纸上,就是颠覆的标语;要是楹联呼出嘴,就是颠覆的口号—什么是朝廷要犯,这就是!
他妈的!一个邓玉娇已经搅的周天寒彻,要在我手里再出现一个,不要说晋升,就是头上的花翎子都保不住。看来我‘该出手时就出手,当杀当斩莫蹉跎’了。想一想,克罗德爱艾丝米拉达不也爱到骨子里,但为了教会名声,为了自己安全,不也痛下杀手?
“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杀你。如果我没有退路,我一定杀你。我先杀了你,然后再爱你—我就是中国的奥塞罗!奥塞罗!“他恶狠狠地掐灭了烟。
小曼这几天喜忧参半。明天就能拿到会计上岗证,明天表妹就要开庭。她为曼陀罗花浇水时,带着黛玉焚稿时的悲伤。
凄美而诡异的黑色曼陀罗花,静静地看着她。它是无间的爱和复仇之花,能预知死亡。小曼把手指放在花瓣上:明天,我要参加开庭嘛?
“你去了,就一去不复返。“空气中传来空寂之音。”这是呓语还是诳语?这是谵语还是谶语?“小曼问花也问自己,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静的能听见自己心跳。
小曼到了审判二庭。观众席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表妹家死的死病的病,没家属来;二楞子家也病的病死的死,也没家属来。
一声开庭后,法警押着被告上来。才半年时间,表妹已枯槁成一落叶。身强力壮的二愣子也脱了人形,连走路都是法警架着。看守所果然是盛产‘喝水死’‘睡觉死’‘躲猫猫死’的重地。
表妹坐在被告席上,不时地扭头张望。法警摁着她头,让她老实点。
先法庭调查,后法庭辩护,程序走的无懈可击,内容却一塌糊涂。虽然小曼重金请了名律师,但律师没一点雄辩的意思,就连小辩都懒得张嘴。走过场,走过场,一切都是走程序,走形式。审判只是一场杂耍而已。
表妹突然站起来:“姐!姐!你来救我啊!我坐牢娘死定了。姐…….“
“扰乱法庭,把她押下去。“法官一努嘴。
“她是冤枉的!”小曼腾地站起来。“她不是主犯我才是。“小曼大声嚷着。法庭突然安静了,静的可怕,静的瘆人。
“把这个疯子押进去。“法官一努嘴,凶神恶煞的法警朝小曼冲去。小曼直挺挺地站着,一丝惨笑挂在嘴边。
“赵局,拘留她的罪名是什么?”看守所所长小心地问。
“咆哮公堂—妨碍公务罪。”
“她这是在法庭上自首啊!”
“那就算她发帖转贴罪。”
“有这罪名?”
“罪名是人定的,不是还有‘莫须有’嘛?”
“我知道!我不是怕民意民怨嘛?”所长陪着笑。
“民意有,民怨更有,但他们还不是乖乖坐牢。记住,这是党的天下。”
“对!这是党的天下。我要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晚上,所长给赵局打了电话,说小曼要了纸和笔,正在昏暗的囚灯下写材料。“哈哈!又一个梦猝死。“赵局爽朗地笑着。
四,
三天后,正在做血透的哥接到电话:“我是公安局的。你妹妹昨晚死在看守所。”
“咋死的?”“梦猝死。”“啥叫……梦猝死?““因为在梦中太兴奋,所以猝死。你想解剖验尸吗?”“当……然。”“那你交一笔款子。有冷冻费,聘用专家费,手术费,场地费,人工费,加班费,最后还有火化费。喂!你怎么不吭声?”
“我……”
“申请解剖有时间性。你先办申请手续,然后等上级批准。这期间,你不得上访,不得打状纸,不得接受媒体采访。世博期间案情从重从严。喂!你来还是不来?”
“我……”“你要是申请了验尸而不交费,我们告你讹诈。另外,尸体冷冻费一天一千,温度超过常温还要加特殊冷冻费……”“尸……体由组织处理吧……”话没有说完,就听到‘啪‘一声。有人嚷着:“快来人啊,打电话人昏过去了。”
赵局回家后,在浴缸里泡了很久。他一边接受冲浪按摩,一边痛饮法国红葡萄酒。“就你这舞娘,也想跟我斗?你是什么?你是棋盘上一卒子。不过河,你守着我的地盘;过河,替我冲锋陷阵。你想做我的人体炸弹,门都没有。啊呀呀!‘出师未捷身先死,死了未知怎么死‘。”他走出浴缸,把一盘光碟塞进机器,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一个绝色舞女。
“感谢山姆大叔发明高科技,让你烧成灰后还能欣赏你舞姿,治疗我阳痿。“他斟了满满一杯酒,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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