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会中的上海人》之七:吴爱党

爱党翻箱倒柜,终于在箱底掏出一只盒子。盒子上扎块绒布,上面绑着一道道麻绳,活像绑缚刑场的阿Q

盒子里躺着一根项链。虽样式陈旧,却是足赤足金的老货。她不明白,在万恶的旧社会,小脚,失业,文盲,病病歪歪,外加要抚育半打儿女的老母,居然攒的下金首饰?她不明白,在幸福的新社会 ,大脚,工作,认字,健健康康,外加只抚养一个独生子女的我,居然要出卖母亲攒下的金首饰。

“漏水了!漏水了!”儿子嚷着。她奔到天井,只见水幕连连,瀑布哗哗裂开的屋顶成了泄洪口。她跳进水里,先抢救被褥再抢救书籍。儿子先用水桶接水,后来干脆让锅盆碗瓢排成一条长线。水位在上升,锅盆碗瓢被水柱打得七零八落。一张张写着公式写着英文的纸,如一群弃儿在水中沉沉浮浮。儿子死死地看着纸,看着看着眼睛红了。他猛地踢开锅盆,仰头站在泄洪口下,任凭雨打水浇。

“别这样!”她一把拉着儿子。儿子一动不动,眼神里的绝望,如冷光四射的匕首。

“爱党……”丈夫嚷着。她扔下儿子冲进房间,劈面就是一双凄切凄楚的眸子。她一掀被子,一泡粪便不偏不倚地耸立在被单中央。

“我……”偏瘫的丈夫一眨眼,一串浊泪滚滚而下。爱党心酸地转过头,抹去他眼角的泪花,也抹去自己眼角的泪花。

 

雨还在下,艳阳却撩起了面纱。半阴半阳的黄梅天就像她的心情:绝望中孕育着希望,阴霾中渴望着阳光。‘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是她的信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她的格言。还有嘛?有!王宝钏寒窑十八载;唐僧取经八十一难;鉴真东渡半辈子;霞客游记捐余生没有磨难,焉来正果?

电话响了,黄书记让她过去。爱党怀着憧憬,带着激动,小鹿般地奔到居委会。

“你的工作……有一些调整。”书记佯笑。

“党叫干啥就干啥!”爱党把急剧跳动的胸脯拍的‘啪啪啪’。

“从明天起,你只负责小区的保洁。主任一职,先由我兼。”

“哦!”

“有想法?”书记冷冷地问。

“接受领导分配,也接受组织考验。”爱党豪迈地说。“我认购四张世博门票。”

“你要考虑……你的经济情况。”书记有些犹豫。

“我要拿出实际行动支持世博。”爱党一甩短发。这是刘胡兰的动作,这是江姐的动作,这是韩英的动作,这是张海迪的动作,这是中国女英雄有特色的动作。爱党用动作表白赤子之心,也表白和哥哥最后的决裂。

 

爱党拉了凳子,坐到男人身边喂他吃饭。饭还没到胃,肛门又开闸了。爱党放下碗叹了口气:满屋挂满了满湿漉漉的衣物,这是没下眉头,又上心头啊!

儿子曾多次提出给父亲买纸尿布的建议,爱党一直没同意。一张尿布二块钱,五张尿布就是一天的菜钱。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抡起斧子,把一分钱劈成二爿;每晚做的第一个梦,就是上帝被她感动,把压在头上的穷山搬走。穷不算,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叫着嚷着‘咱们工人有力量!’中国人斗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也乐了一辈子。究竟‘穷’跟着‘斗’,还是‘斗’跟着‘穷’?这‘连体’基因,难道是中国人永远的条形码这想法惊鸿一瞥后,马上被爱党镇压,或者说颠覆了。“这是邪教异说啊!”

爱党最酷爱看新闻联播,播音员的每句话都是天籁之声;爱党最喜欢看人民日报,白纸黑字绝对是字字珠玑。这局面维稳了半个世纪,却在狂热地看春晚时被颠覆那个以‘二人转‘而转成戏霸的老男人,竟导演了’不差钱‘小品。爱党愤怒地冲屏幕嚷着:这谎言可以进吉尼斯大全了。话一出口就有了后怕,有了反省,有了颠覆之颠覆。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向书记汇报,汇报自己被反华势力腐蚀的痛心疾首。

 

她把男人扶起,发现他屁股上已生了褥疮,身体也散发出阵阵异味。‘异’可是维稳大忌。她一横心,一使劲,把男人拖进浴缸。

她想放一缸热热的水,让男人在水里沉浮,让关节松弛,让四肢温暖,让每寸肌肤张开毛孔。但是,一缸热水是什么概念?

是的,中国是有水立方。但这是给外国人参观的面子工程,这是给有钱人戏耍的泳池。水立方对百姓来说是鼻子上的肉,闻得到,吃不着。

她脱了外衣,身上只剩又破又烂的三点式。她不喜欢炫耀三围,更不愿在病人前展示胴体美,但为了节省水,只能穿比基尼登场。她在浴缸里放了椅子,扶着男人坐上去,打开龙头旋即又关了龙头。她把男人像死狗一样拖出浴缸,在椅子下增设一只脚盆,这样洗澡水就能反复使用,重复使用。

男人二进二出浴缸,让她大汗淋漓。她一辈子没尝过‘桑拿’味,现在总算尝到了。她用大腿顶着男人后背,侧着身子弯下脑袋为他打肥皂。

男人如‘不倒翁’,来来回回晃动,晃着晃着倒下了。男人成了扶不起拉不住的刘阿斗。就在她手忙脚乱之际儿子回家。猛见半裸的母亲,儿子大骇。此刻她顾不得害羞,赶紧和儿子把男人抬到床上。男人身上的澡沫还没擦净,闹钟响了。

“今天不是星期天嘛?”儿子生气了。

“我组织的活动不参加,岂不让人说闲话?”

“反华势力说了一辈子闲话,共产党改弦易辙?“儿子冷笑着,”今天公益还是义工?拣垃圾还是世博巡逻?“

“今天歌咏班活动。”

“排练你的‘东方红’?”

“除了规格小,应该说这就是一出‘东方红’。”爱党摔门而去,

                                二,

离公园还有三公尺,丝竹飘来,歌声飘来,她一个激灵一亢奋。‘红歌啊红歌,你是我的空气你是我的亲娘。我爱你,就如老鼠爱大米;我爱你,就如屎壳郎爱大粪这是我襁褓中的摇篮曲,儿童时的催眠曲,中学时的进行曲,成人后的成长曲。应该说,这也是我大殓时的安魂曲。’她自言自语着。一辈子浸淫在红歌中的她,对红歌有了红瘾,有了乐此不彼,乐不思蜀,难分难解,难离难弃的瘾。

波浪型的长廊上挤满了人。有的敲鼓,有的摇铃,有的吹琴,有的击打。引颈高歌,引颈飙歌,引颈K歌,引来赤潮一片这哪是唱歌?这是吼叫,这是发泄,这是神经质的颤栗,这是歇斯底里的呼唤。龇牙咧嘴的,挺胸凸肚的,五音不全的,委琐猥琐的悉数登场。

“爱党来一个。”一胖女飙的青筋暴跳,臭汗淋漓,终于有让贤之意。

“不行!我嗓子倒了。”爱党惋惜地捏着喉咙,反复地捏,来回地捏,如‘泥人张’在捏工艺品。爱党本来有一条刮辣生脆的好嗓子,可惜发生了‘倒嗓子’事件,生生断了她的独唱生涯。

五年前,被‘改革重组’一脚蹬了的丈夫去私企打工。连日加班,连年劳累终于引发了他脑溢血。虽然脑溢血发生在上班时,老板就是不承认工伤。虽然爱党也愿让丈夫开脑破膛验明正身,可是没人接这个茬啊。于是爱党推着轮椅中的丈夫,去找敬爱的党妈妈一吐衷肠。

她寻寻觅觅,觅觅寻寻。党代表洪长青还没寻到,却被人民警察一电棍打倒。爱党脆生生地嚷着:“我叫吴爱党。我爱党,非常爱党。”

“啪!啪!啪!”电警棍如电蚊拍,傲人地响着。被击中咽喉的她捂着喉咙。

“你这个反革命分子。”

“我18岁就入党不信,在我胸膛上划一刀。”她嘶哑地嚷着。

“吴爱党就是勿爱党,不爱党就是反革命。”警察的分贝比她还高。爱党懵了,一分钟后大彻大悟。“我明天就去派出所改姓我恨!我恨我的老祖宗为什么有这姓!”

“改什么姓?”警察狞笑着。

“把吴改成姚。姚爱党!我的名字叫姚爱党。”虽然她叫的声嘶力竭,喉咙上继续挨了一棍。“上访的女神经。”

“我不是女神经,我是姚爱党,我是姚爱党。”她再次嚷着,但声音却像被‘人肉搜索’的官员,没了人形也没了人气–她被警察像死狗一样拖进卡车。

“爱党来一个!”“丝竹响了,掌声响了。胖女嚷着:“嘶哑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哑了吴爱党,更有后来人。”

“对!唱不唱是态度问题,唱不好是技巧问题。”爱党一甩辫子,一个正宗的丁子步,英雄的造型赢来喝彩一片。“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爱党,你是唱小铁梅,还是唱你自己?“胖女眨眨眼。

“寓情于曲,寓曲于情,寓教于乐,寓乐于教。“虽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虽声音嘶哑,却感情浓烈的化不开,冲不淡,百年一个苦橄榄。她如北京填鸭,引颈高歌,一曲下来果然是‘埋荒匣底千年剑,吹裂人间一尺萧’。

 

晚霞染红了天边。吼叫的嗓哑了;发泄的颈酸了;神经质的抽搐通知了;歇斯底里的痉挛失踪了丑剧终于落幕了。

爱党经过菜场,买了二只碎壳蛋,买了一把脱水的下脚菜。到家后发现儿子躺在天井湿漉漉的床上。“工作的事有消息嘛?”

“又毙了。”

“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我们要相信政府相信党。”

“我一个名牌高材生,竟竞争不过函授的野鸡大学生。”儿子冷笑着。“株连啊!殃及啊!就因为我有个练法輪功的ē舅舅。”

“别胡说。要说株连殃及,咋还让我干居委会?我马上再写份思想汇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爱党斩钉截铁地说。

“小吴……小吴。“男人呻吟着。爱党转着头寻找音源。

“咦!你咋不叫我名字?”爱党摸着丈夫的头。

“从现在起就叫你……小吴。”

“为啥?”

“‘爱党爱党’叫的别扭,叫的恶心,叫的毛骨悚然。”丈夫费劲地说。

“你思想有问题;你的思想还污染了儿子。没有党,就没有我们的一切。”

“我们的一切是什么?是贫穷,是屈辱,是没有尊压的生活。”儿子从床上跳起来。

“胡说!你爹虽病了但还活着。”

“你是说,美国人民生病就拉出去毙了?‘但还活着’父亲为共产党卖了一辈子命,现在谁管他?他的工伤费呢?他的医疗费呢?他的权益呢?温家宝说要‘幸福而有尊压地活着‘,父亲有嘛?我们有嘛?”儿子一跺脚,‘啪’,一只西瓜被踩成一滩水,一滩血水。

“哪来的西瓜?”

“我买给父亲吃的我卖了我家的世博门票。”

“啪”,她随手就是一巴掌。儿子捂住脸愣了。

“儿子!“她抱歉地搓着手,“江河回归大海,靠的是百折不挠;万物朝拜太阳,靠的是一片赤诚;我们不能因小小的困难而……

“你这个政治上的偏执狂,你这个精神上的被虐狂。”儿子拂袖而去。

 又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刻。但爱党的心空寂着,荒芜着。突然,一盏灯朝她走来,这是冰心的‘小橘灯’,这是郭沫若的‘街灯’。这么多年,她读‘灯’点‘灯’盼‘灯’爱‘灯‘,虽然‘灯’没有给她带来光明,她依然剃头挑子一头热,热的发出一股股的蒸汽。如果说苏轼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她就是‘老妇聊发爱灯狂’。

     她再一次翻出项链,却在箱底发现一摞绳子捆扎的东西。这是一叠证书:优秀党员,技术模范,十佳青年,技术专利……这是哥哥的骄傲,也是哥哥的过去。

哥哥曾是家庭的骄傲,学校的骄傲,单位的骄傲。可是哥啊,你为什么不走在‘灯‘照耀的范围里?你为什么偏离了组织设定的轨道?由于你的越位,你这颗耀眼的行星,成了消逝在苍穹中的流星。你自毁前程不算,还毁了我的前程,毁了我儿子的前程。我们活着,不就是看看CCTV?不就是听听’三个代表‘?不就是填饱肚子?不就是睡个囫囵觉?你想咋地?你还没咋地咋地就挂了。不但你挂了,我的主任也挂了,儿子的公务员也挂了,这个家也挂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文革结束了,但“大义灭亲”没有结束,我只能用“大义灭亲”杀出一条血路。我……我这不是禽兽不如吗?不!禽兽生活在丛林就必须遵循丛林法则,我生活在核心时代就必须听江核心的。我这不是卑鄙龌龊而是入乡随俗……想到这,她浑身一轻松。

街灯亮了。广场上的音乐响了。有人拿话筒,有人扭腰肢,有人压大腿,有人抖大腿。都说中国人坚韧坚毅坚挺坚强,连地震都震出一个猪坚强,此话果然不谬啊!

昨天,有学生在她窗下朗诵新长征之歌:人民不怕远征难,贫苦耻辱只等闲。陪台坐台腾细浪;买官卖官走泥丸。圈钱圈地高官淫,学生飞渡铁索寒。三座大山压头上,只要不死就开颜……学生话音未落,她一把拽住学生扭送到居委会。

小区治安员来了,片警来了 ,街道综合办来了,就在区国保审讯学生而她乐不可支时,一辆宝马绝尘而来。车门还没有打开,呼啦啦的办案员全围上去,鞠躬,弯腰,谀笑。学生大摇大摆走出来,在鞠躬的弯腰的谀笑的注目下,大摇大摆地上了车。

爱党又气又窘又恨又怨,恨自己眼珠不争气,错把公安局局长的公子当世博会中的不稳定因素,这不是自己朝自己脸上抹屎吗?

                               三,

她按照地址,来到一处高档住宅区。门卫像审犯人,一遍遍录口供。完了还打电话进去,验明正身才放行。爱党有些嘀咕,我好歹也是居委会干部,也算是党的人,咋成了本拉登式的恐怖犯,萨达姆式的嫌疑犯?

门一开,爱党的眼就花了这不是梦中的水晶宫嘛?富丽堂皇的让她瞠目,金碧辉煌的让她结舌。她脱了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一狠心,踮着脚尖走进去。

“这不是我的小天鹅嘛?不!应该说是老天鹅。”粗嘎的声音里,带着不掩饰的鄙视。

爱党心一动:这声音好熟悉。她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天呐!这还是你的声音吗?小黄莺怎么成了唐老鸭?”

 “别来无恙?”爱党克制着恶心,笑吟吟地问。

“这话应该我问你虽然你拒绝了我的爱,但我活的滋润,你活的悲惨。”

“你的滋润不是源于你的能力,而是源于你的老子。”

“那你可以重新投胎啊我的学习委员!”他捏住她鼻子,爱党使劲挣脱了。

“要知道你是项链的买主,我绝对不卖。”

“呦!还是刘胡兰的脾气,你脑子里芯片依旧,跟宣传部是一个模式。m”

“我不是来接受侮辱的项链要还是不要?”

“你要多少?”

“你看着办。”爱党掏出盒子。

“项链值五千,给你一万。听说你儿子求职无门,听说你男人求医无门……

“我不是来接受施舍的。“爱党拿起盒子就走。

“难道你不想买世博门票了?”爱党的脚尖,被这句话钉在地板上。

“听说你边捡下脚菜,边缴纳党费,好一个节妇贞妇啊!”

“子规半夜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我自有我的信仰。”爱党一挺胸。

“好一个感动中国的巾帼可惜杨柳有意,东风无情。“他冷笑着。“只怕是‘凭吊无端频怅望,寒林萧寺暮鸦飞’。赤子心,屁不如。知道嘛?写‘中国人可以说不’的作者和推手,已拿到美国绿卡。”

“……人各有志,见仁见智。”

“你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他恶狠狠地说。“被彻底洗脑的白痴。”

“我不卖了。“爱党拿起盒子站起来。

“请你坐下。“他做了个极优雅的动作。”我下月移民,房子空关。你一星期打扫一次,工资二千。“他掏出钥匙放在桌上。

“居委会工作,让我找到了尊严。“爱党一脸凛然。

“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啊!”他吐了口长气。”你真把共产主义事业,作为你追求的目标?你知道,一年有多少高官出逃?有多少资产转移?“

“你不也转移了嘛?”

“既然我无法制止罪恶,只能独善其身。说到‘独善其身’,这是诳语也是谎言。中国没一个高官,能出污泥而不染。就连那个发誓‘让人民幸福地有尊严地活着‘的人都做不到。充其量,只是50100步之别。”

“你太悲观了。”爱党冷笑着。“是太阳就有黑子。”

“罢!罢!罢!因为我曾经爱过你,所以想给你帮助。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的悲在于看不到元凶;你的恨在于把元凶当恩人。拿上钱你走吧!” 爱党拿了钱刚出门,大门就在她身后‘砰‘地关上。爱党揣着钱,也揣着希望走出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念叨,不停地念叨,她是唐僧,经一念就是几十年。

回家后赶紧把哥哥的‘光辉过去‘交给黄书记,又用卖项链的钱买了世博票。“我要带上老母,带上病夫,带上儿子一起去看世博。”

“是吗?”黄书记皮笑肉不笑。

“祖孙三代看世博,祖孙三代看崛起,祖孙三代看上海。”她‘嗬嗬‘地笑着,说着,比划着,唐老鸭的声音震动着耳膜,震的玻璃嗡嗡响。她借了一辆轮椅兴冲冲走了。路灯把她单薄的影子,放粗放大放阔放膨胀,她在自己的大字中,踌躇满志地走着。

                      四,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爱党很早起来,为男人刮了胡子,换上了新衣服。她把自己拾掇的清清爽爽,还破天荒地在发白的唇上点了唇膏。红彤彤的唇膏,进一步折射了她发灰发黄的脸。

她先把轮椅推下去,又背着偏瘫的男人下楼。门口站着三个人,原来是居委会同仁。“爱党,你不能去世博会。”

“放心!我能照顾好男人。”

“黄书记说,你不能去世博会。”

“多谢书记关心我能胜任这个工作。”爱党豪迈地说。

“组织上说了,你不能去世博会。你实在要去,我们陪同。”

“多谢组织关心,我一定参观好世博,宣传好世博。明天我就投稿,登在黑板报上。”

“你明天不要到居委会来了。“同仁嚷着。

“为什么?”爱党大惊。

“为什么?为什么?秃子头上的虱子,还问为什么?”同仁尖声嚷着。爱党呆了,呆若木鸡,呆如木雕。

“先把病人抬上去,再把轮椅拖回去。再派一个人,站在她门口。”黄书记倒背双手缓缓走来。

一滴巨大的眼泪,滑出爱党的眼框。她甩手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我这是自取其辱啊!“她嚎叫着,撕心裂肺地嚎叫着,悲凉的声音果然是‘埋荒匣底千年剑,吹裂人间一尺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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