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布村系列(一)花卷包子炸酱面
与其说先认识了老侯,不如说先认识了老侯蒸的花卷。而次次不落地参加读书小组的活动,也有一半是冲着王姐的包子和豆粥去的。
北京之家自去年成立,已经组织了大大小小数次聚会,内如大多有些模糊,但民间高手们带来的美食却是清晰地留在了味蕾里。“bring a plate” 这个习俗被同胞们洋为中用且升华,相比于西人盘子里的精致和点到为止,我们的盘子多了些壮观和丰盛,透着那么实惠。就说老侯吧,人忙没来,他家的锅却到了,还有里面装的冒尖儿的大花卷,吃了一个,绵甜醇厚!问是谁做的?答曰:老侯。于是走时用自己的空“盘子”装了几个回家当晚饭,同时记住了老侯,因为老侯=花卷。
如果在北京,我不会这么馋面食,可在南半球,想吃个家常饼呀吃个馅儿什么的就难了,不仅仅是我不会做面食那么简单,更多是因为原料不给力。就说我妈吧,在家蒸的大馒头白嘴儿吃都香,蒸的包子更是想想都流口水。荤包子是一个肉丸的,一咬一口汁儿;素包子是香菇鸡蛋时令菜。可我妈在这里却败走麦城,蒸的馒头不是黄就是硬。在反复试了我从华人超市买的酵母后,我妈把面不发的原因归结于温度。那时我们住在新西兰,的确比这里冷些,我妈挑了个晴空万里的中午,把面盆搬到太阳地儿里晒了一下午,面团的确见长,可蒸出来还是不宣腾。后来搬到布里斯班,我妈也曾重抖雄心,再次挑战包子。其实布村华人云集,馒头包子超市就有,可我妈嫌贵(她把馒头单价乘以5,算出一个馒头5块人民币)。那时我刚来,还不认识老侯和王姐,否则凭我妈那慧眼,绝对能把发面的真经取到,俗话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上次我妈走时说回头再来时从家里包一块‘面肥’带过来。我说海关不让,她说藏箱子里,剪子菜刀擀面杖不都是这么带来的吗?我说您忘了海关的狗了吗?我妈立刻不言语了。上回他们来,我爸书包里装了些零食,不知是其中哪个刺激了海关狗的嗅觉,那家伙在我爸面前坐下了,于是我爸的包被翻了个底朝天,害得我在机场一顿苦等。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我吗,下回来别带‘面肥’,我带您去找老侯和王姐。
后来终于见了老侯的真身,还是在北京之家的活动上,我们的活动总是由美食来烘托才有气氛。这次的特色是现吃现做: 王姐带来了灶,现包现烙的牛肉馅饼;老侯更是大手笔,带来一台压面机,现压现煮的炸酱面打卤面。老侯专业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粮店,我在还没有柜台高的时候就已经会帮家里打酱油了,去粮店买切面的也是我。记得粮店的职工都是白上衣蓝套袖,压面机轰隆隆一响面条就压出来了。接面的时候左手一拉右手一拽,再从出口使劲一拔,一大绺面就断开了,然后双手对折,再往大笸箩一摊,切面就躺在里面待卖了。眼前的老侯就是这把式,只是他的机器过于半自动化,使老侯潇洒的动作时常中断。这边水开了等面下锅,那边的客人端着碗等面,不过大家都甘心等,似乎都是在欣赏这现代化社会中的一道别致的风景。而我当时的感觉是: 怀旧。
小时候家里经常吃面,除了夏天吃的芝麻酱过水凉面,就是平常吃的炸酱面和打卤面了。这其中的炸酱面是我的最爱。我曾经在五岁时在亲戚家里连吃了三大碗炸酱面,大概因为我家人口多日子紧,亲戚家经济条件好酱里肉足的缘故。至今我扔很奇怪那么小的人儿怎么没撑着?我尤其不爱吃热汤面,因为我吃饭慢,别人的面越吃越少,而我碗里的面确越吃越多,我妈说是面坨了,越泡越糟就显多了。
王姐是读书会的组长和赞助人:赞助场地(她家),开放私人藏书(她多年的收集),到饭点儿时独自退居厨房忙碌,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功夫整出牛肉馅饼或包子,佐以豆粥,并贴心地准备便当袋给意犹未尽者打包;那都是我除了回京以外吃到的最顺口的家常饭,所以我总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去她家享受精神和物质的双重食量。看到众书友们补充过给养后红光满面地继续侃侃而谈,我暗想吃舒服的也不仅只我一个。大家谈着谈着总能把话题引回到过去,甚至超出了我的记忆极限。人是不是在忙忙碌碌中更渴望简单呢?如同贯吃南北西东后就想吃个包子喝碗粥?
王姐后来又做了馅饼让大家过来拿,我实在不好意思白吃就没去。倒是老侯在家里开了面食作坊,友情价推广了特色切面加馒头花卷饺子皮儿。我最近忙于工程调试没时间好好做饭,老侯算是帮忙帮到刀刃上了。我在欣喜之余不禁又深想了一步:如果老侯与王姐联手再推出包子馅饼就锦上添花了,如果再加上发面饼,肉饼,懒龙就……..这都是我回北京最想吃的。
今天又从老侯的面食作坊里拿了十个大白馒头,抹上老干妈再就个咸鸭蛋,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继而又想起了小时候馒头夹芝麻酱抹白糖的日子。记忆里遥远的过去是一帧帧黑白影片,亦是一段段舒缓的大提琴曲。儿时的世界是那样小,跑东跑西也没跑出六九城;岁岁年年周围还是那些老熟人,就连西口小铺,东边粮店,南边合作社的店员也都熟悉得堪比老街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比一只老怀表上的表针走过的轨迹,稳稳地一成不变,即便偶尔停了,上满了弦晃晃又走了。那时的时光安静祥和,上下学也没有人接送,就算下大雨也是在房檐底下躲一会儿,等雨小了就贴着墙根儿小跑着回家。那时的生活仅够温饱,两毛钱的一条肉是要熬一大锅白菜土豆的,韭菜炒鸡蛋则是待客菜。即使是那样,我依然认为那时才是和谐社会,至少我周围这些没有大起大落机会的普通百姓都过着差不多的日子,都怀着一个平和的好心态,因为没的比,所以没有奢望。中国的老百姓敦厚善良,能吃上花卷包子炸酱面便知足地闷头在家过小日子。
现在每次回北京,我越来越深地感觉自己跟不上趟儿了,眼睛发直脑袋发木,走路小心翼翼怕哪儿忽然窜出一辆车来,说话尽量和气以免引出谁的一份无名火来;想去故宫的筒子河坐坐却被拥堵的交通扫了兴,想到钓鱼台的银杏大道走走却总赶不上时令。虽说遍地美食,可为了吃上一口却要付出巨大的时间,所以我每次回去都是在家吃包子喝粥。有次我爸抱怨现在的好茶叶也不好,他说几十年前曾和我二大爷在颐和园的茶楼里要了一壶茶,从上午喝到下午茶水还带着色儿。这令我非常向往,对水而坐送夕阳西下,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促膝长谈,没有游人如织只有山色空蒙。如今这情景只有电影中才能再现了。我似乎明白了我的炸酱面或包子情怀因何而生了,不仅仅是故乡情怀,更是因那永不再来的平凡简单的心境,如同成人的眼睛永远回不到孩童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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