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多次要去桑迪與哈哈的養老院看她們，卻老抽不出時間。週二下午教完《聖經》課，終於放下一切其他事務，去了。一路上不免感慨：從學校過去就幾分鐘車程，為何我總覺遙遠？或許那距離感與地理位置無關，是來源於潛在的某種認知錯覺。
以前主日教會結束後送桑迪回養老院，總把車開進入口處放下她就直接從出口離開。這小小前院沒訪客停車位，唯有專留給救護車的。還好路旁可停車。
走入建築物底層的自動玻璃門，對前台老年女士說我來探望桑迪。她問「桑迪•克拉爾嗎？」原來這裡有倆桑迪，得靠姓氏來區分。我一時想不起桑迪的姓，脫口說我是她教會的呀。這就夠了，確定哪個教會就立即知道是哪個桑迪了。於是讓我站到一台儀器前登記，儀器屏幕顯示出我的臉，我以為要拍照作記錄，結果是測體溫的，以防養老院中的老人們受外來病菌侵擾吧。
桑迪與作者大女兒在教會合影
被帶往桑迪房間時，我忍不住邊走邊環顧四周，暗暗驚嘆走廊各處佈置擺設之優雅，令人舒適輕鬆。牆上幾幅較大的抽象風景畫，色彩清淡隨意，帶給人愉悅。
環境雅緻堪稱美好
我對養老院的印象，還停留在20年前在悉尼所看到的。那時我們帶領教會主日學的孩子們去當地一家養老院為老人們表演節目。具體細節有些淡忘了，依稀記得孩子們表演了各種樂器，唱了些歌。大寶用帶去的電子琴彈奏了幾首曲子。那裡沒鋼琴。表演就在餐廳。老人們聽得很認真，幾乎每位都流露出喜悅來，但也有幾位行動不便的老人反應頗為遲鈍，面部表情僵硬，令人於心不忍。怪不得照顧老人需要特殊培訓，才能最好地給予關懷。
那以後，「養老院」在我印象裡，就成了餐廳模樣。
而眼前環境的雅緻，堪稱美好。
單獨房間極簡物件
到了桑迪的房間門口往裡看時，她正在可伸縮的躺椅上睡覺。引路的女士放開嗓門喊「桑迪！桑迪！你有客人啦！」我有些猶豫，不捨得喊醒她。但想現在不該是午休時間，估計她太無聊才打盹的吧，也就任工作人員喊她了。
被喊醒的桑迪，睜眼看到我，好幾秒才回過神來，露出歡喜的笑容，與我相擁，親吻我的臉頰。
這是個單獨的房間，靠牆擺放着個單人床，床邊就是她剛才睡上面的躺椅。堆放物品的桌子靠着另一面牆。那些物品，就是她在此的所有家當了。想想常人在家中所擁有的物件之多，心中不禁思量：入住這裡的老人，得經過多少割捨，才能最終做到只留下隨身幾樣啊！以前曾聽過進老人院無法盡帶自己想帶的，「百聞不如一見」。一切從簡就是來此須學的第一門功課。
靠門邊有個不大的洗漱池，隨時用水還是方便的。
她很快就想起帶我去找哈哈。
在養老院上班的哈哈
哈哈是十幾年前我在貝貝小學認識的家長。那時在學校門口相遇，都友好地互相微笑打招呼。有一天發現她帶着比貝貝大幾歲的女兒榮耀(Glory)來我們教會，才知她們一家是基督徒。有了新朋友令人開心，我即邀榮耀來我們家玩。榮耀很懂事，後來成了大寶和貝貝的好朋友，常常來家裡玩，有時我們還留她過夜。若遇學校假期而我需上班，哈哈又正好在家，就會歡迎我把貝貝放她那。有陣子哈哈每週六會帶榮耀來留在我們家，請大寶教榮耀彈鋼琴，這樣哈哈可放心去上班。榮耀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哈哈說取名「榮耀」，是因寶貝女兒實為上帝所賜奇蹟，是他們夫婦在被醫生告知可能終身不育後禱告得來的。讓得來不易的女兒叫榮耀，一生歸榮耀與神。
桑迪常常心中喜樂，面帶笑容
哈哈在這家養老院上班。她在，桑迪就特別開心特別有依靠。桑迪主日到教會總告訴我哪天輪到哈哈上班，「哈哈今天在那裡！」是她最常告訴我的喜訊。
我幾天前就發信息告訴哈哈今天會來了。這些年我們都異常忙碌，偶爾彼此發信息說該見個面了，但總難實現。知道我會來，哈哈可開心了。但她畢竟在上班，我不宜隨便打擾，還是先找桑迪比較合適。找到桑迪，就可找到哈哈了呀。在這裡，桑迪就像哈哈的小孩，隨時可去找哈哈。一直短髮的桑迪，近來在腦後紥了個小小的兔子尾巴，還真像個懵懂任性的白毛丫頭。從未結婚無兒無女的她，言談舉止一向就孩子氣，說變臉就變臉，有時一言不合還和別的老人吵架。看着一堆毛病容易惹禍的她，忍不住想起耶穌說的，「康健的人用不着醫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
桑迪從房間裡把助行器推出來，就開始在走廊裡放開嗓門喊「哈哈！哈哈！」這也太突兀了吧，小點兒聲行不行，不怕影響其他人嗎？我又沒那麼急非立即見哈哈。但這兒就是家，看樣子好像桑迪愛咋喊就咋喊，過道上幾位老人走過來走過去，也沒人在乎，沒人嫌她吵。是否因老人聽力大多退化了呢？從那位女士喊桑迪，到現在桑迪喊哈哈，音量都令我震驚心跳，與感受到的典雅氛圍有些違和。
真心喜愛養老院工作
哈哈出現了，着藍色短袖工作服，依舊很健朗的樣子。我趕緊告訴她繼續去忙，得空了再來和我說幾句就好。哈哈喜盈盈笑眯眯讓我看她手上的活，大聲對桑迪說「帶簡到頂層看看呀！」又對我擠眉弄眼示意我讓桑迪帶我到處看看，估計是想借此機會讓桑迪多走動走動，有益健康呀。好多老人不愛走動，愛打瞌睡。
我領會了哈哈的意圖，輕輕攙着桑迪的手臂慫恿她為我展示一下這裡的全貌。桑迪才不急。她向遇見的每個人介紹我，帶着幾分自豪，「這是我的朋友簡，她來看我呢！」大家都為她開心，好像祝賀她一樣地和我打招呼。她甚至還特地到一間辦公室，對正伏案的工作人員鄭重介紹我，人家好脾氣地停下手上的活，和藹可親地問候了我們。
這下該帶我上樓了吧。電梯裡面空間不大，倆人站進去，加個助行器，就差不多了。
頂樓是個寬敞的多元娛樂場所，此時無活動，顯空蕩。
從頂樓下到一樓，看到了餐廳。老人們可來此用餐，也可讓員工送餐到房間。
從一樓回到底樓，哈哈又出現了。她手上工作告一段落，可以聊幾句。這麼多年不見，她還是那樣精力充沛。我指着她臉上白嫩的皮膚問，「我記得上回你說你50歲。現在呢？」「57啦！」歲月如梭。她每週的週三到週日上五天班。已多年不見她週日去教會了。養老院裡有個教堂屋，週日她就陪老人們上教堂屋聽牧師講道。上班與聽道竟可兩不誤。感謝神（上帝）！桑迪有時會犯糊塗亂說話，哈哈就會及時把真理還原給她。比如這次，桑迪說起隔壁的房間，稱之為「不幸的房間」，因為進去的人很快就去世了。哈哈就立即糾正她，「我們基督徒沒有幸運與不幸之說。」無論順境還是逆境，都相信上帝的恩手必扶持帶領。更何況，老人家總有離世的那一天。我們是有天家盼望的人。
哈哈是我見過的最真心喜愛養老院工作的人。有些工作確實需要恩賜。我曾聽一位朋友說她先生來澳不久嘗試過學習照顧老人的課程，結果在養老院實習不到一天就幾乎崩潰徹底放棄了。哈哈能如此喜愛此項工作，照她的話說，是上帝賜給她愛心和耐心。「那還得耐勞啊？不辛苦嗎？你常常做晚班呀。」「不辛苦！我在緬甸老家的時候，遇到搶收季節，就得連夜不停趕活兒。從小習慣了，通宵達旦也不怕。」總這樣努力並快活着的哈哈。
養老院裡能有這樣的員工，不正是老人們的幸福麼？
告別時，我帶走了幾份刊物，以及週二活動安排時間表。「你要多參加活動哦！」我對桑迪說，「哪天我來陪你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