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猥琐的上海人’记实文学之二:二呆(十一)

中国悲剧连续剧的历演不衰,民众麻木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秦人无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定,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猥琐的上海人’记实文学之二:二呆(十一)

十一 尘埃落定

 新娘下了车,朝辽宁路走来。她走进残壁断恒,走进熟悉的小巷。

“你找谁?”戴袖章的人警惕地问。

“这里的变化太大了,房子全变了个样,我都摸不着北了。”新娘打量着四周。

“外面为了面子,里面该是啥还是啥。你究竟找谁?”

“我找二呆的家。二呆现在还好吗?”

“好!好!他家能不好嘛?一天几场麻将能不能好嘛!”红袖章冷笑着。“他家朝里,右转再左拐。”新娘左转右拐,来到一座楼房前。“哗哗”的洗牌声,一浪高过一浪。其间,还夹杂着吐痰声,嬉闹声,咒骂声。真是牌声,笑声,骂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新娘敲门,门开了,二桌的麻将友,16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妈!新娘子来了。”有人嚷着。新娘听出来了,她就是傻大姐,她就是喜欢打滚,喜欢打报告,喜欢蹲守,喜欢呼口号的傻大姐。

一个女人从牌桌上站起。眉眼依旧,只是发福了,衣服也花里呼哨的很。“哎呀!哪阵风把新娘子刮来了?傻大姐,你顶我的座。你能来看我太高兴了。”老娘子拉着新娘子的手,上上下下抖动着。新娘子怀顾四周,房子二上二下很是巍峨,家用电器殷勤地摆了一圈,小康生活初具雏型。

“退休了寂寞,搞点麻将增加点生活质量。”老娘子笑着把新娘引上楼。一进卧室,迎面就是一面镜子,转身,又是一面镜子;再转身,又是一面镜子。除了窗子,房间就是镜子的天下。

“这不像卧室,倒像舞蹈学校的练功房。”新娘感慨着。镜子纤尘不染,擦拭得十分干净。

“这是老王搞的,他就喜欢镜子。”老娘子有些羞涩。“……他说,床上的动作映在镜子里,能起大性。”

“大性?哦!”新娘淡淡地说。

“你别说,这效果真不错,真是一大发明,特棒!”老娘子又笑了。

“中国现在增加了一大发明,应该是五大发明。”新娘冷笑着。“还是夫唱妻随的老版本啊。”

“他啊……一辈子就好这一口。”

“你呢?”新娘锐利地看着她。

“我想开了。人活一世,不就是满足一上一下二口子吗?”老娘子笑了,笑的暧昧而淫秽。“人活一世,图的就是这二口。什么思想,什么信仰,全是假的。”

“你比以前又进步了。”新娘冷笑着。“彻底和你的男人同化了。”

“满人还被汉人同化了不是?”老娘子神采奕奕。“不是甲同化乙,就是乙同化甲,这就是辩证法。夫妻关系也好,满汉思想也罢,谁能让人活的惬意,活的快乐,它就是谁的主子。”

“你也懂辩证法了。”新娘子佯笑着。

“我懂的很多东西,却是不实惠的东西,所以我埋葬了它,接受男人给我的思想。”老娘子朝沙发上一靠,抽出一根烟点上。

“你与时俱进了。”

“我进步小,他进步大。”老娘子喜吱吱地喷了一口烟。“他退休后,做了居委会书记,挺会做人的思想工作。小夫妻吵架闹离婚,只要他夹晕夹素说一段书,马上和解回家睡觉。街道年年评他为最佳调解员,还为他发了奖状。有人说他是黄书记……

“管他黄书记还是红书记,只要能消灭萌芽中的不稳定因素,就是党的好书记。”

“谁说不是这理呢?现在条件好了,生活安逸了,谁不想让床上活更活色生香呢?”老娘子用手掩嘴‘吃吃’笑着。

“不错!不错!”新娘子嘴上敷衍,身子却一点点地冷了。

“这房子是不错吧。现在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知足了。”老娘子把腿搁在床上,十分受用十分满意的模样。“后间住着傻大姐,有事吱一声,有‘三缺一’立马顶上。”

“二呆呢?”新娘打断了她的话。“16年刑期已经到了。”

“二呆……

“我去了提蓝桥,他们说没有这个人。我又写了几封信,都没有下落。大前年我来找你们,说你们出去旅游;去年我来找你们,又说你们不在。”

“哦!”老娘子左手拨弄着右手。

“这次,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你们,找到二呆。他现在好吗?”

“二呆死了,他死的活该。”傻大姐风一样刮进来。

“你说什么?”新娘手上的杯子落下去。

“我不是说他真死,而是说他太呆,死定了!谁让他越狱?不越狱的话,已经出来了。一颗老鼠屎,坏了我家一锅汤。”

“越狱?为什么越狱?”新娘用牙咬住自己的嘴唇。

“他是神经病,他是呆子,他是傻子,他是冤大头。听说自己成了老党替身,一定要冲出监狱问个究竟,辩个明白……”傻大姐径直地骂着,嘴边涌起白花花的泡沫。

老娘子一直沉默着。她用一把镊子钳,把指甲打磨的锃亮无比。她神闲气定,一付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冷漠。

“老党呢?”

“他从片警升到政委。不过架子不大,对我们倒很客气。”傻大姐得意地说。

 895月,新娘参加了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她举着二块牌子,一块上写着:“反对军费无限上升,要求追加教育费用。”另一块牌子上写着:“建造图书馆,遏制监狱扩张。”字很大,很粗,也很浓。红字在艳阳中,仿佛一滴滴粘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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