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中的《上海人》之三:杨牛皮

杨牛皮扶着墙,一点点挪到窗前。医院下有条一望无际的缎带,缎带上爬着一只只甲壳虫,甲壳虫的独角闪着萤萤的光。无数的萤光,把缎带染成一条彩带。彩带絢丽,像他追逐过的女人;彩带絢丽,像他一生追逐的梦。
杨牛皮啊杨牛皮,江湖上人都叫我杨牛皮。难道我真是‘败絮其中’的杨牛皮?想当初我也是条汉子。小学时,航模得大奖;中学时,围棋得大奖;高中时,奥数得大奖。要不是我的准考证被偷,我就是北大的学子。杨牛皮?嘿!仰天大笑出门去,小杨岂是蓬蒿人!

“小杨!”一声娇语,一具滚烫的躯体从后面扑上来。嶙峋凹凸的骨骼,被肉裹的生疼生疼。他使劲挣脱了‘阿尔巴尼亚’式的兄弟拥抱,默默地爬到床上。

“小杨!”一束鲜花高高举起,一个鲜花般的脸藏在花丛中,分不清哪是鲜花哪是脸。小杨的下身,条件反射地一动,一耸。身体有了反应,心却微澜不起,死水一谭。哦!我还有本能,我依然是本能的动物。在盛世盛况中,本能愈发敏锐,思维却愈发木纳。

“我们走吧!”笑靥凑近他,一头青丝拂着他的脸。

“我今天不舒服。”

“我们打车去。我和民政局说好了,一切过程简单化。”小娇嗲嗲地说。

“我不想去。”小杨一拉被单,把自己从头到脚遮起来。

“我可以搀你,可以扶你,可以背你啊!“小娇把头伸进被单里。“你只要坚持60分钟,我们就可以领到神圣的结婚证。”

“咚”一声。小娇钻出被单,一壮女如擎天柱插在床前。小娇夺路而逃,惊慌中落下一只鞋。壮女追着,骂着,诅咒着,最后扬起手臂,把鞋扔过去。鞋子击中小娇的背,围观者发出一阵阵喝彩。壮女伸春二指,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围观者又发出一阵阵喝彩。在喝彩声中,壮女笑吟吟回了病房。

小杨依然把身子藏在被单中。

“小杨,我们走吧!”壮女也模仿小娇,把头钻进被单里。

“我今天不舒服。”

“我们打车去。我和民政局说好了,一切过程简单化。”壮女恳切地说。

“我不想去。”他翻了个身。

“我可以搀你,可以扶你,可以背你。你只要坚持30分钟,我们就可以领到大红的复婚证。”

“我不去!”他嚷着,扯过被单蒙住头。

“小杨,你纵然不爱我,但儿子是你唯一的骨肉,唯一的亲人。难道你眼睁睁看着财产落进婊子手里?“

“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你不要逼我,你们不要逼我。”小杨掀起被单嚷着。

“又怎么了?”一个女人推着轮椅进来。

“杨姐!要我宽恕他的前提,就是一张复婚证。”

“我不需要你的宽恕。”小杨冷笑着。

“难道你也不需要儿子的宽恕?你离家多年风流在外,是我一手把儿子拉扯大……”

“我侄怎不来探望他爹?”杨姐皱着眉问。

“儿子说,没有复婚证,就没有名正言顺的父子关系。”

“今天先不说这,今天是世博会的开幕日。我带他浦东大道上观焰火。”杨姐扶着小杨下了床。一套西装上身,一根猩红猩红的领带,把小杨黄匝匝的脸,映得桃花别样红。

滨江大道上已是人山人海。警察三步一岗,武警五步一哨,更有三三二二的红袖章穿插其中,。马路旁,停满了警车,摩托车,城管车,甚至还有消防车。看这阵势,不像世博会开幕大典,倒像屠城前的戒严–所不同的,只是增加了成千上万个活道具而已。

晚霞染红了云彩,绮丽中透出暴戾味;人群中爆发出欢笑,喧哗中掺杂杀戮气。江风阵阵,吹不散狂热潮;绿荫层层,驱不散赤热风。

宝马车在警戒线外停下,杨姐搬出轮椅,把弟弟推进红海洋中。

人群如钱塘江水,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涌来。波澜壮阔,声势浩大。肥男挺着肚子,空虚的脸上一派欲望;靓女擦着脂粉,空洞的眼神二派迷惘。他们说着,笑着,踮脚,翘首,活像被放大的皮影戏人。

“还有十分钟放焰火。”杨姐看着手表。“据介绍,上海世博会焰火晚会总燃放量将达10万余发,超过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8万余发,这场盛况空前的焰火盛宴,将营造如诗如画的‘春江花月夜’氛围。”

“10万余发?这要砸下多少银子?”小杨扬起眉。“举办世博,非中国一家。弹丸之韩国,斗牛士故乡都举办过。二战战败国小日本举办五次,也没见他们举国狂欢,举国烧钱啊!”

“中国老百姓需要娱乐嘛!”杨姐一扬下巴。

“是老百姓需要娱乐,还是让宣传部打了鸡血针?一个看病看不起,买房买不起,上学上不起的民族,有啥可喜可贺?一个罂粟花下的太子党派对,却成为15亿人的狂欢节。”

“你只管欣赏免费的焰火,莫辜负了良辰美景!”杨姐摩挲着他头发。“密探倾巢而出,线人伺机而动,你不怕姐怕!”

“你怕啥?宣传部掌握着人民的脉搏,窒息着人民的呼吸。”小杨冷笑着。

‘咚!’随着第一束焰火腾空而起,四周一片欢呼。

“耗巨资办奥运,耗巨资办世博,只为买一张证明啊!”小杨仰天长啸,啸声凄楚凄厉。许多人把头转向他,杨姐忙把轮椅转个方向。

又一束焰火腾空而起。因为更亮,更大,更靡丽,所以欢呼声更热烈。

“可怜的中国人啊!可耻的中国人啊!灾难深重的中国人啊!罪孽深重的中国人啊!你们的记忆呢?你们的良知呢?”一声声撕心裂肺,穿云裂帛地吼叫,让欢呼的人群有了冷却–他们齐刷刷把眸子转向他。

“莫谈国事。”老姐把他的脑袋朝天上扳。“看!焰火多美丽!”

“哦!五彩缤纷的焰火!”他犟着脖子歪着头,像一头受伤的天鹅。“红的像鲜血,白的像脑浆;绿的像坦克车;黑的像人心……

“啪!”一记热辣辣的耳光上来。

“打得好!打得好”小杨微笑着,像个真正的绅士。

“你疯人呓语,我失手失态。”杨姐抱歉地绞着手。

“我曾经疯人呓语,但没人说我疯人呓语。现在我说出真话,你却说我疯人呓语。到底是我疯人呓语,还是这个社会疯人呓语?中国,中国,一个前所未有的,开天辟地的疯人院。”

“胡扯!中国盛世盛况,举世瞩目。”

“瞩目,绝对是世界瞩目–主办权是骗来的,歌词是剽窃的,吉祥物是抄袭的,建筑物是模仿的。”

“你骨头有病,难道脑子也有病?”杨姐使劲摁着他脑袋。

“不是我一个人生病,而是15亿人全生病。他们得的是‘斯德哥尔摩症’;得的是恐惧症;得的是侏儒症;得的是软骨症;得的是太监症。屠夫用欢呼来掩饰惊恐,屠夫用焰火来掩盖杀人,而15亿病人就跟着欢呼,跟着喝彩,跟着鼓掌,跟着跳舞……”

“我让你说说说!”杨姐掏出手绢,恶狠狠塞进他嘴里。小杨眼珠暴突,呼吸急促,昏死过去。

二,
小杨躺在床上,全身插满了管子。“叫全市最好的专家来会诊。”杨姐捏起拳头。

“用进口药!用进口针!不惜任何代价,坚决抢救他。”

“院长已经通知我了。”医生谦卑地点着头。“您是……”

“我是他姐,也是他半个母亲–长姐如母!”杨姐嚷着。

“您弟弟虽是晚期骨癌,但我们一定尽最大最大的努力。”

“我要看到结果而不是承诺。“杨姐不耐烦了。

“证!我的准考证……”小杨闭着眼,枯槁的手臂在空中扑腾。

“弟弟!弟弟!“杨姐扑过去。“你的准考证……找到了。”她拽住弟弟的手臂。

“是吗……是嘛?”他喃喃着。

“是的!是的!“杨姐的泪,滴在弟弟龟裂的嘴唇上。

“姐……姐!“弟弟的手捏住她的手,指甲深深嵌到她肉里。

“姐在这。别怕!别怕!”她用另一只手拍着弟弟后背,拍的很温柔很温柔。

“姐啊……”他透了一口气,口气绵长,悠然不绝。

“你已经交卷子了。你是第一个交卷子的。你的高考完美地结束了。”

“是嘛……是嘛……是啊!”他满意地咂着嘴,像得到糖果的孩子。他又咕哝着,‘喃喃着,带着笑容沉沉睡去。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

她站起来,给弟弟掖了掖被角,拎起床边的西服。‘哒’!一张硬卡落地上,是弟弟的驾驶员执照。照片上的他浓眉高扬,英气逼人。

1992年8月,上海第一批驾驶员培训班在闵行区旗忠村开幕。当弟弟接到通知时,抱着姐姐转了二圈。攥拳挺胸的他,要用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养活读书的姐姐。

培训结束那天,她在家烧了一桌子菜。菜都凉了弟弟还没有回来。她赶到培训基地,诺大的宿舍空空荡荡,所有的学员拿着驾证走了,只有弟弟一个人蜷缩在被窝。

她去找培训部主任。主任倒也快人快语:“只要你弟对我跪下,派司完璧归赵。”

“为什么?”

“他抗议大路考当中的受贿,他抗议小路考当中的索贿。难道他不知道受贿索贿是中国特色?”

“我也……抗议。”

“抗议随你,但派司握在我手里。”主任悠然地点上烟。

“我能否代替弟弟……下跪。”她闭上眼,睫毛如受惊的蜻蜓翅膀,颤颤栗栗。

“不!我只要他跪。”主任把一口烟喷到她脸上。门被撞开,弟弟铁着脸进来。他一句话也不说,直挺挺跪到主任脚下。这时,她看见弟弟眼角的泪花。

“18年了,我已经忘记了这个耻辱,但弟弟没有忘。他贴身带着驾证,虽然早已不开出租车。”她的手指抚摩着照片,抚摩着弟弟黑白分明的眼睛。

“姐……姐!”弟弟嚷着,手臂在空中挥舞。

“弟弟!姐在这!”她攥住弟弟插满吊针的手,于是他又睡着了。要是弟弟一直这么酣睡,那有多好。只有在酣睡时,他才是她弟弟,他才是属于她的弟弟。他一醒来,依然是她的冤家,依然是为他买单的冤大头。

她看着弟弟,眼也不眨地看。一层层的汗,涌上他额头。她掏出花手绢,轻轻地擦,细细地擦,慢慢地擦。弟弟从小就是蒸笼头,脑袋永远热气腾腾,如永不枯竭的温泉。她为弟弟擦汗,从小学一直擦到大学。擦汗时,她带着虔诚,带着母爱,甚至还带着朝拜者的神圣。

有一天,她照例为弟弟擦汗。但他急剧地扭过脸。这一瞬,她看到他眸子里的鄙视。虽惊鸿一瞥,却一剑封喉!

从此,弟弟堕落了。他声色犬马而桀骜不训,他风流无耻而愤世嫉俗。他叼着烟抖着腿,怀里搂着下一代。他是中国的唐璜,是闻名遐迩的杨牛皮。她不敢诘问他,不敢责问他,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她看见自己的肮脏。

“他一定知道我……干的事。”想到这,花手绢不动了。

电话响了!是远在澳洲的女儿打来的。女儿没遗传她的基因,不喜欢读书,不喜欢从政,不喜欢控制人的思想。女儿唯一爱好就是消费,极度的消费。既不能走留学定居之路,她就为女儿办了投资移民。顺便也把男人送走,断了他的问花寻柳,自己则做个干干净净的裸官。

弟弟曾乜着眼问:“你天天抵制西方思潮,咋把丈夫和女儿送到反华大本营?”素有莲华舌之称的她,竟失去了莲花舌的功能。

“你和袁木一个德行。袁木天天骂美国,却把女儿送到美国。你们这批人,吃的是米还是屎?”

“你……放肆。”

“这是我在夜总会的欠单。你去还。”

“你又去鬼混。”她大怒。

“我不鬼混还能做啥?还能做啥?还能做啥?”他咧开嘴,无赖般地笑着,眼神却冷峻的能杀死一头大象。

铃声不耐烦地响着,她拎起电话。“快死了嘛?”女儿急吼吼地问。因为急,连主语都省略了。

“别忘了,他是你舅,还是我恩人。”她冷冷地说。

“要不是他,你不能上大学,不能出人头地。但是,时代不同了。”

“怎么个不同法?”

“现在不要说弟弟,娘老子都论斤卖。”女儿冷冷地说。

“你怎么这样冷酷?”

“不是我冷酷,而是社会冷酷。你曾欠他的,但已经还了,加倍地还了。给他用进口药,给他用进口针,给他买块好墓,狗日他买块好碑。一切扯平了OK?”电话里传来一声响指。她的血朝脑袋上涌,隔着电话,她都能感受到女儿的无耻。

“我们是手足,我们不搞交易。”她一字一字地说。

“你的任务,一是为他送终;二是变卖他的房产。我看中一部法拉利……”

“你已经有了二部。”

“那是旧版,我要新版。搞宣传的你,不是一直用新版本来覆盖旧版本嘛?”

“够了!我准备把卖房钱捐给失学儿童。”

“为自己塑个金身?”透过话筒,她听到女儿的嗤笑。

“你以为……你以为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她气急地嚷着。

“这样有啥不好?良心值几钱一斤?老妈为党的事业,贡献了光辉的一生;也为我的事业,铺就一条金钱大道。”

“你写悼词还是咒我?”她嚷着。自己心狠手辣,想不到女儿‘冰出于水而寒于水’。

“没屠城,哪有太子党的好日子?没你的釜底抽薪,哪有今天的炙手可热?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女儿哈哈大笑。

她摁了电话,也摔了电话。

三,
“姐……姐。”小杨在梦中喊着,大量的汗又涌出来。杨姐把干毛巾敷上去,一点点地擦,轻轻地擦,犹如在擦一件名瓷。

“姐……姐。”

“姐在这。“她攥住弟弟的手。小杨一碰到她的手,再也不放松。他攥着,紧紧地攥着,死死地攥住,生怕一松手,姐姐就会离开他。这是昏睡中的潜意识,这是潜意识中的主流意识。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潜意识是指潜藏在一般意识下的神秘力量。弟弟只有在昏迷和昏睡中,他的潜意识才出现—姐姐是他童年的亲人,青年时的亲人,过去的亲人,曾经的亲人。她希望弟弟永远都在昏睡和昏迷,这样,弟弟永远属于她。

“姐!姐!”

“姐在,别怕!别怕!”她像个母亲,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弟弟侧个身,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手臂中。弟弟从小就喜欢侧着身子,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手臂,听她唱摇篮曲,听她讲格林童话,听她朗读她写的诗和自己写的诗,然后在姐姐的手臂里沉沉睡去。

她的眼睛红了,她把弟弟的手,轻轻地放到唇边。泪水渐起,渐起。

恍惚中,弟弟变成一只大鹏,展翅冲向蓝天。狂风来了,暴雨来了,大鹏在风雨中愈发矫健。突然,一个霹雳击中它的翅膀,它从空中直直下坠。

它的翅膀折断了。它躲在巢中,舔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当太阳出来时,它又飞上蓝天。但是,又一个霹雳击中了它,它再一次从空中下坠。

它再次躲在巢中,舔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当太阳出来时,它已经没有力气飞上蓝天。它能做的,就是朝巢穴深处里钻去。它不再是搏风击雨的大鹏,它不再是翱翔蓝天的大鹏。它放弃飞翔,遗忘飞翔,它放弃蓝天,或者说它遗忘了蓝天。它在温暖的巢穴里挥霍着精血,透支着身体,在欲海中沉溺,沉沦,沉没。当曙光照亮它眸子,遗忘的记忆复活了。它期盼再次翱翔,它扇动了沉重的翅膀,但翅膀已经折断……

他大叫一声,醒了。窗外没有曙光,窗外是墨黑黑的一片。

“弟弟,你怎么啦?”一个温柔的声音,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这是他的姐姐,他曾经的姐姐。

三,

小杨吃了半碗粥后,精神好多了。杨姐打开电视,清一色的世博新闻,绝对的清,清的容不下一根水藻,一条小鱼。真正的清汤寡水,清的能照见独裁者狰狞的面目。

医生翻开病历,抽出一张病危通知书。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我是他的同居女友,我来签。”小娇庄严地说。

“我是他的妻子,我来签。”壮女一把夺过病危通知书。

“请你注意,你只是他的前妻。”小娇冷笑着。

“表格和照片已经准备好,办事处的同志也来了。我要和他在世博会的第一天,举行一个隆重的复婚大礼。”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杨姐从壮女手里夺过通知书,刷刷签上大名。

“你下手好快。“小娇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他亲姐不假,但他还有自己的骨肉呢!“壮女冷笑着。“我让儿子过来。”

“你儿子过来也不能签—因为他是赝品。“杨姐微笑着。

“赝品?“

“我所谓的侄子,只是你和另一个男人的结晶而已。”

“你颠倒黑白,你栽赃诬陷。”壮女嚷着。

“请你看个明白,瞅个仔细。”杨姐取出一张亲子鉴定书。”壮女一看脸色大变,人都站不稳了。

”你这个坏女人,生前要小杨为野种承担父亲责任,死后还想让野种霸占房产。歹毒不过妇人心啊。“小娇尖叫着。

“我……这不能全怪我。”壮女一扬头。“既然地震能搞假英雄,奥运能放假焰火,春晚能搞假唱,为啥儿子一定要货真价实?退一万步说,就是真儿,假奶粉一喂,假疫苗一打,假文化一灌,真品也成了赝品!”

“你背叛丈夫,还把责任推到政府头上。”杨姐皱着眉。

“我做婊子不假,但我绝不立牌坊。你呢?你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请你看个明白,瞅个仔细。”壮女从包里取出一张纸,这是一张旧的准考证。杨姐一看脸色大变,人都站不稳了。

“你用一张白纸,换走了弟弟的准考证。你弟弟在日记中写着:‘当知道是我最亲爱的姐姐,用一张白纸换走我的准考证时,我的世界坍塌了,我的人生残缺了……’你弟弟后来的坠落,源于你的背叛。你毁了他的一生,也毁了我们这个家。”

“祸起萧墙啊!姐姐背叛了他,妻子背叛了他,二个亲人把他活埋了,难怪他一直说自己是行尸走肉。”小娇悲愤地嚷着。“医生!请你再出具一张病危通知书,我才有资格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

“你是否准备在病榻上,举行一个神圣的婚礼?”壮女冷笑着。

“当然。”

“可惜你没有资格。为了得到‘老庙黄金首饰’的代言人的身份,你被‘潜规则’了。”

“胡说八道。”小娇杏眼圆睁。

“她没胡说。我有一盘针孔摄像带,可以交给法庭。“杨姐不紧不慢地说。

“你雇了私家侦探?”

“法庭只承认证据。我以为你爱他,想不到你还是背叛了我弟弟。”

“我……这不能全怪我。”小娇一甩头发。“我承认被‘潜’,但我出卖的仅仅是身体,而你出卖的却是活生生的灵魂。你宁可沙尘暴,不许有一颗杂草;你宁可赤地千里,不许有一颗杂树。你宁可万籁俱寂,也不能有一丝异声;你宁可满天阴霾,也不能有一丝曙光。你这个窃贼,你这个告密者。”

“我可以告你诽谤。”杨姐冷冷地说。

“我诽谤?屠城后,你设局设套诱捕你同乡,同桌,同学,同事野草。野草判刑6年,你连跳6级,官拜宣传部部长。你除了自己,谁都不爱,谁都可以出卖。”

“不!苍天作证,我爱我的弟弟。”杨姐悲愤难抑。“母亲去世后,我就是他半个母亲。”

“住嘴!”小杨大吼一声,从床上挺起身子。“我最恨的,就是以母亲名义犯罪。母亲饿死三千万子民,说是自然灾害;母亲用达姆弹射杀学生,说是政治风波;母亲割断女儿的气管,说是让她安静;母亲把儿女投进精神病院,说是让家庭稳定;母亲打着‘爱’的旗号,说的是甜言蜜语,干的是生灵涂炭……”小杨说的急,说的狠,说的怒,说的嗌住了。

“住口!”杨姐大吼一声。

“莫谈国事,国事莫谈。”壮女扯着小杨的胳膊。

“不谈国事谈什么?”小杨的脸憋的通红通红。

“谈复婚。”壮女激动地嚷着。

“谈结婚。”小娇也激动地嚷着。

“复婚也好,结婚也罢,不就为了房子?”小杨冷笑着。“机关算尽真聪明,可惜房子已不属于我了。”

“不可能!”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嚷着。

“因为你和房产交易中心打过招呼,禁止我房屋买卖,所以你说不可能。”小杨微笑地看着杨姐。

“我……我要为你负责。”

“你的拦截确实成功。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绿坝’就有破网软件,有‘金盾’就有翻墙技术。我卖不了房,我可以抵押房啊。我用抵押款买欢,买乐,买醉生梦死。”

“还剩多少?”壮女和小娇,一左一右攥着小杨的胳膊。

“还剩五万。”

“你如何处理?”小杨的胳膊被拽成一字型,如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我把五万元捐给一个叫野草的男人。我枕头下有邮寄单。”

“你疯了。”杨姐脸色铁青。

“姐姐,我这是为你赎罪啊。野草进狱后,妻子走了,老父死了。我爱你,也恨你,正因为对你爱恨交加,所以为你赎罪。”小杨嘴角上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容如一盏灯,照亮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也照亮了他枯槁的脸。

“现在播报新闻。昨天下午,上海世博会事务协调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本届世博会一大创新亮点——网上世博会将于今天,也就是5月1日正式全面上线……”播音员声音圆润悦耳,富有激情。

小杨抓起杯子朝电视机砸去,朝播音员砸去。在离屏幕半米的地方,杯子如折断翅膀的鸟坠下,溅起一道清冽的水花。小杨深深叹了一口气,双拳紧握,怒目圆睁,就这么去了。

“……新闻发布会吸引了中外200多名媒体记者,场面十分热烈。世博世博,中国人的骄傲!世博世博,举世瞩目!”声音在病房里久久萦绕,像挥之不去的黑色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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