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博会中的上海人》之十一:迂嫂

迂嫂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芭比娃娃的脸上挂着芭比娃特有的笑容。这笑容不是很黄很暴力,而是很傻很天真。唉!难怪大家不叫她‘书记’而叫她‘迂嫂‘。

迂嫂坐牢这件事,佐证了她的‘迂’。

迂嫂有个闺中密友,64屠城后竟跳出来抗议,于是公审公判没商量。迂嫂为这事先找律师后找检察院,最后还恳求法官实事求是地办案。厂长为此写了检举信,揭发她和暴徒是同性恋关系,专搞颠覆国家的勾当。

当福利房下来时,她不顾厂长的青睐把房子分给死者。厂长问:“老黄工伤已死,凭啥还得房?”她动情地说:“体恤孤儿寡母,这是当年革命的宗旨。执政党没有人道主义就不能得人心。”厂长为此写了检举信,揭发她和死者是同盟军关系,专搞颠覆执政党的勾当。

迂嫂被捕后,大家都说她咎由自取,连男人都要和她离婚。“迂腐,迂腐,都说我迂腐。迂腐的我落了个众叛亲离。”迂嫂冲镜中人叹了一口气。

镜子里有一个憔悴的女人,还有一个盛装的女人。憔悴女的眼角有一颗亮晶晶的眼泪,盛装女的指上有一颗亮晶晶的钻戒。迂嫂凑上去看自己究竟是哪一个?看来看去,镜子里只有二个交替变幻的迷糊影。迂嫂用手去抹镜子,一道炫目的光刷地划破了空间。“唉!我终于用我的清泪换了钻戒。“迂嫂冲镜子里的人苦笑着。

电话响了,是黄胖子打来的。黄胖子是她复旦硕士班的同学。第一次接过他名片时她一撇嘴:“难道烟酒批进来发出去的过程中,也需要一个党代表?”黄胖子说:“没有‘洪长青’的指导,烟和酒就是反华势力的腐蚀品。有了‘洪长青’的指导,烟和酒就是抵制反华势力的炮弹!”迂嫂笑着捶他一拳,从此二人成莫逆交。

niep复旦成人半日制硕士生班,是党妈妈为白丁儿量身定做的衣服。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游子不但是清一色的共产党员,还是党的各级书记。虽然上课内容仅限于扫盲和阿拉伯数字求和,但证书却是挺刮刮的MBA。穿上慈母衣,白丁成学者,流氓成绅士,土匪成贵族,妓女成圣女–这叫什么?这叫政治上的凤凰涅槃。“凤凰涅槃?”迂嫂冷笑着。黄胖子说:“和党校比我们是小巫见大巫。党校才叫一个绝:杀人犯进去,新领袖出来。全世界独此一家,绝无分店,堪称世界第九奇迹。”迂嫂思索后认真地说:“党校是中国的癌细胞,杀人犯应该站在纽伦堡。”“好一个迂嫂,中国的濒临动物。”黄胖子摇着头。

硕士生班一开学,黄胖子就根据学子的职务高低,排定108将的名次。又绘制一张秘密联络图,上面写着108将管辖的领地及权利范畴。上课时,就是农贸市场的开张日。各路好汉纷纷拿出自己的利器,吆喝着,介绍着,毛遂自荐着。如秦琼卖马杨志卖刀,妓女卖身歌星卖笑。往往一堂课还没结束,买卖已签合同,红包已进口袋。课堂上彰显的广告效应,比春晚下三滥的广告强多了。

读书的日子是欢乐的日子,但迂嫂总蹙着眉。她不是说患癌的门卫没钱买止疼药,就是说工伤的胖三药费还没有着落。黄胖子说:“正因为我们的欢乐建筑在群众的痛苦上,所以欢乐是N倍的欢乐。”她说:“我就是欢乐不起来。”黄胖子说:“你应该欢乐:读书钱是党妈妈付的;读书时间是党妈妈给的;就连读书的交通工具都是党妈妈提供的。看!复旦校园都成了国际名车展览中心。”这次迂嫂没捶他一拳,只是苦笑。

读书的日子很欢乐,可考试的日子有点烦。每逢考试,好汉忙着张榜贴文寻找枪手。要是瘦猴找了个相扑男,肥女找了豆芽妹,准考证一看就露馅。倒不是108条好汉搞不定麻烦,而是时间紧迫一寸光阴一寸金。用班长的话来说,连泡妞都要一天赶几个场子,哪有空应付这鸟事?鉴于欢乐中出现的不和谐因素,黄胖子发出一声怒吼:“中国人可以对美国说‘不’,学生也可以对教授说‘不’。”

第二天,黄胖子提着纸袋直奔导师办公室。考试时,监考官像喝了雄黄酒的白娘娘,昏花眼代替了炯炯眼,踉跄步取代了健飞步,连一贯竖得如国旗一样的招风耳,也耷拉的比狗尾巴草还不济。

出考场后,迂嫂问纸袋里装啥?黄胖子说:“熊猫牌香烟,邓小平的专供烟。”她黑着脸:“此烟手工制作。从种植到采摘,都有专人监督;从加工到成品,共有200道手续。这不是纸烟而是黄金烟,钻石烟,人民的血泪烟……”黄胖子“噗”地把烟头吐出一丈远:“周恩来讨好外邦,大笔一挥,十吨鲍鱼送了;党妈妈为了炫耀,大笔一挥,几百亿美金债免了。饿死四千万人的年代,还源源不断输出粮食肉类……”说到这,他嗌住了。迂嫂这次没擂他。她陪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学习结束时,好汉们又有了烦恼。这次的毕业论文,非复旦大学教授,而是教育部下派的钦差大臣来评定。黄胖子在接风洗尘后,请大臣们参观澡堂子。当即有大臣提出强烈的抗议。黄胖子说:“钱钟书教授的夫人杨绛,写了一本‘洗澡’的世界名著。安排贵宾下澡堂,是体验生活接近人民的义举,其意义绝不亚于总书记到西柏坡。顺带么,还可以在澡堂里反刍一下‘八荣八耻’的滋味。”大臣听了把手举的高高,全体一致通过‘洗澡’决议。

进澡堂时,大臣还在不停地念叨“三个代表”。可按摩女一上场,大臣们嘴闭了,眸子却死死盯在三个点上。水泼不进,棒打不掉,真乃铁钉碰磁铁,前世今生都有缘。

首席按摩女用手在敏感地带划了一个圈:“请进!这里是老革命活动中心。”并一人分发一片蓝色的药丸。大臣们乐不可支,当即围着她的“三个点”召开政治局会议,100%地选举她为“感动中国的脊梁骨”。接下来,大臣们的颜色按摩通宵达旦直到东方红。

第二天毕业论文答辩。大臣们在咂嘴回味“三个点”的别样滋味中,全体加全票一致通过了毕业生的论文。

迂嫂生气地说:“为了通过论文,竟搞‘颜色按摩’的勾当?”黄胖子说:“即然搞‘颜色革命’要坐牢枪毙,那只能搞‘颜色按摩’喽!”MBA证书拿到后,学子举行Party。教授和和学子水乳交融翩翩起舞,犹如军民一家鱼水情。黄胖子说:“今天是狂欢节,你唱一首‘我们是无所不能的上帝’。“迂嫂冷冷地说:“自奥斯威辛后,诗歌没有了;自64屠城后,歌声没有了。”“你迂啊!”黄胖子把一根胖指戳到她脸上。“‘64’被通缉的学生,已经和发通缉令的政府做生意了。”

“你说什么?”

“联袂交易的是金盾工程,是秦始皇的另一道万里长城。”黄胖子恶狠狠地说。

“这么说,孟姜女和秦始皇握手言和?”“岂止是握手言和,而是奸夫淫妇勾搭成奸。”“这……”迂嫂的嘴张大后好久合不拢,被黄胖子灌了一杯后才合拢。

“喝!一醉方休,一醉解千愁。”黄胖子一杯一杯地敬,迂嫂一杯一杯地喝,醉后又唱又跳又笑又叫,还哼唧唧唱起‘好日子’,仿佛回到18岁。

“你现在才是清醒的你,你现在才是真实的你,你现在才是党的好书记。”同学们围着她跳起了集体舞。

二,

今天是复旦学子聚会。迂嫂在会场兜了一圈也没找到黄胖子。学子谈兴正浓,有人在谈芦潮港的第二个规划,有人在谈驻京办的地下运转,有人在谈儿女的出国,有人干脆谈玩处女‘爽歪歪’感。班长问迂嫂:“你找谁?”

班长自从‘颜色按摩’后疏远了黄胖子。因为大臣回京复命后,一个个下了马。下马的原因是一张光碟。光碟里刻满了大臣的淫态兽行。尤为触目的是一按摩女的乳房,竟被薄大臣的钢牙咬碎了。

下马的大臣迁怒于学校,学校迁怒于班长,班长迁怒于黄胖子。好在后来下马者一个个官复原职,又异地做官还做的比以前更大。据说,首席大臣曾和教育部部长婊子陈叫板:”你有我们的光碟,我也有你和元首淫乱的光碟。”婊子陈怕自己步了台湾孟小姐的后尘,才把这事掐了。

“我给黄胖子打电话,声音突然没了。”迂嫂掏出手机。班长拨号后大惊:“不对!这不是关机,而是手机被人控制了。”正在谈处女谈的唾沫横飞的小瘦子掏出电话:“我来问。凡本市被控制者,离奇失踪者,都跟我舅子有关。”

“他搞人口买卖?“迂嫂白他一眼。

“他不搞人口买卖,他搞国家安全。”电话接通后,小瘦子问了几句就挂了。“傻B!你说黄胖子啥事不能搞,非要去碰那高压线。”

“什么高压线?”

“茉莉花!”小瘦子‘呸’一声,把痰吐在地毯上。

班长‘扑哧’笑了:“黄胖子和花绝缘。别看他老爆粗口,其实他最恨的就是‘吴清华’遭到‘洪常青’的蹂躏。他说,这是奴隶主对奴隶的蹂躏。”

“此花不是那花。”迂嫂白了班长一眼。“黄胖子不擅长摘花,可擅长护花转花,为了茉莉花,他发帖转帖忙的不亦乐乎,结果让国安掐了。”“有什么办法能救他?”迂嫂急忙问。

“他要是玩处女玩受贿,甚至玩白粉玩武器我都能捞,独这个,捞不成。”瘦子抖着腿。

“到什么程度了?”迂嫂更急了。

“‘涉嫌颠覆’的拘留证都办好了。”

“他妈的!地震救灾姗姗来迟,逮人抓人倒十万火急。”迂嫂恨恨地说。

“地震震不了金銮殿,可茉莉花危及金銮殿啊。”瘦子呼了一口烟。“黄胖子父母都是海外学者,为了建设新中国屁颠屁颠赶回来,想不到黄胖子背叛了他父母:抄家抄出反党材料。”“爱国不等于爱党—这有本质区别。”迂嫂抽着鼻子,不知是伤感还是感冒。

“咱不谈政治,咱和政治绝缘。”班长皱着眉。

“对!迂嫂,你迂你的,咱是今天有乐今天乐。”众人撂下她,抽烟喝酒划拳牛气冲天。

“知道我喜欢你啥?我就喜欢你的‘迂’。”想起黄胖子的话,迂嫂的眼红了。

“你准备捞他,就像捞你的暴徒同学?”班长乜着眼问。

“你们喝的,难道我喝不得?”迂嫂一扬脖,‘咕咚’一杯酒进去。她正拿起另一杯酒时短信来了:“后院起火,速来压阵。”

是小叶,又是这个小叶。

三,

认识小叶,是在单位例行的消防检查上。小叶一露面,她就觉的一只耗子出洞了。

果不其然,耗子借着工作缘由频频露面。茗茶倒在其次,真正目地是让一张张发票,找到为它买单的母亲。迂嫂很厌恶,报销二次就终止。她这里终止了,可消防检查却迟迟不能过关。面对一次次红牌,她只得开启报销之门。她那个恨啊–癌症药费无钱报销,嫖娼发票却捷足先登。每一次报销,她都在吞一只活苍蝇。

被判缓刑二年后,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向高院申述。小叶说:“我是土匪,深知匪巢的规则。没100万窝着甭动:高院的申诉材料,堆的比金茂大厦还高。”

一星期后,迂嫂哑着嗓子打来电话:”我一定要申诉。“

“你有钱了?“

“父亲为我的事走了。我卖了他房子搞申诉,一定要让父亲死而瞑目。”

小叶大喜:“好!我做黑白二道的斡旋人。”

由于小叶嫖赌有方,已从片警擢升到国安。国安是中国的癌中之癌,也就是最厉害的淋巴癌。小叶这个淋巴癌果然活动猖獗手段了得,上任不久已浸淫和粘连多个脏器,高院院长,竟和他嫖同一个女人。

既然嫖同一个女人,就有宣传部所提倡的‘同一首歌,同一个价值观,同一个梦想。’迂嫂的卖房款‘哗哗’流过去,也不知流到院长还是小叶的口袋,申诉迟迟没进展。迂嫂很郁闷,又找个新的斡旋人。可法官不认可,法院也不认可,最后法院的门卫都不让她进了。黄胖子说:“既然西门庆大法官单认王婆这皮条客,你暂且从了他们。”

“什么话?难道我是潘金莲?”迂嫂大怒。

“案子明明是冤案,你却行贿申诉。”

“放屁!我被迫行贿。”

“被迫行贿和被强奸有什么区别?其实你还不如潘金莲,至少潘金莲还愿和西门庆苟且。”迂嫂被这一棒打懵了,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边,‘宣告无罪’的申诉还没下来,那边,小叶‘离婚申请’却下来了。形势急转直下后,迂嫂和小叶换了个位置–现在,她成了王婆这个皮条客。

小叶的婆娘长的贼眉鼠目,但父亲是公安局局长。当年小叶追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前途。当他和娄阿鼠成亲后,马上从化工厂调到公安局,油腻腻的工作服也换成威严的制服。婚后,他一直偷腥但在地下进行。最近他升至国安,再加上老娄阿鼠马上要退休,没了后顾之忧的他,偷情从地下搞到地上,不但风生水起还妇孺皆知,就差到电视台‘人物专访’里谈他的艳史了。

迂嫂赶到他家时,战争已接近尾声。除了一地狼藉,还有一双红彤彤的桃子眼。“你又干了啥坏事?”一进门,她就摆出当头棒喝的架势。多年的耳濡目染,她已把王婆这个角色揣摩的炉火纯青。

“书记明鉴—我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就是应酬也是逢场作戏。”小叶连连眨眼,一双水眼滋润的很。

“知道我爸下月退休,狐狸尾巴马上翘起来。”小叶婆娘咬着牙。“告诉你这个臭男人,我爸能把你从工友提拔到公务员,我舅就能把公务员撂到工友。”

“你舅?”小叶一愣。

“幸亏我留一手,没把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全部端出来。”

“老婆啊······”小叶的眼珠子咕噜噜转开了。

“老婆是什么?老婆是五星红旗而不是彩旗。”迂嫂边训边眨眼。小叶心领神会,赶紧抓起纸和笔,五分钟后单腿跪下。

“你手上拿什么?”迂嫂佯问。

“我的保证书–老婆留存一份,书记监督一份,本人反省一份。”

“念给老婆听听。”

“Yes!”他朝婆娘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我的四项基本原则。我保证所有的收入上缴老婆;保证听老婆的话犹如圣经;保证团结在以老婆为核心的周围;保证每个月和老婆过八次性生活。”

“为什么是八次?”迂嫂扑哧一笑。

“党组织正在学习八荣八耻。”

“基本原则写的不错,但能做到吗?”

“保证一言九鼎。”

“放屁!你这小人一贯出尔反尔。”婆娘冷笑着。“你一边赌咒,一边犯恶。领口红彤彤的可以做国旗了。”

“苍天在上–书记为我作证。”小叶朝迂嫂撇了一眼。

“啊呀呀!还不是黄胖子恶作剧,用口红摁上去的。”迂嫂大笑。“我可以用我的……人格证明。”

“要是你还不信,我就100年不变地跪下去。“小叶一曲膝,干脆二条腿一起下跪。婆娘捂嘴一笑。

“赶紧去收拾收拾,一会陪 你去购物。“迂嫂趁机把婆娘推到盥洗室。“你该收敛了。”迂嫂呼了一口气。“王婆我做够了。”

“收什么敛?新搞个妞,她叔是中南海的。你的任务就是维稳!不惜一切地维稳。”

“我维不了这个稳。”

“能摁则摁,摁不住就另辟蹊径。”小叶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找个男人强奸她,我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你无耻。”迂嫂勃然大怒。

“你幼稚—难怪书记被捋,牢也坐了。”小叶奸笑着。“你的申诉已到院长手里。下星期我让她再吹个枕头风。”

“放屁!”迂嫂霍地站起来。“明明是冤假错案,却要金钱铺路,让婊子通路。你们还让人活不活?”

“怎么?你也准备做杨佳?”小叶沉下脸。这时手机响了,迂嫂接了电话就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话:“王婆我不做了,申诉的事有着落了。”

 

四,

 

当她赶到‘星巴克‘时,侄子还没来。一个酷似侄子的男孩正在发小广告。他向每一个行人鞠着躬,挤着笑,看了让她心酸。心一酸,竟把她对侄子的内疚冲的无影无踪。

侄子兴冲冲进来。新婚的他一身名牌,唯一的缺憾是眉宇间那道抹不去的忧郁。他还没坐下,就把一张纸递过来。迂嫂紧紧攥住那张纸,整个人都在颤抖。侄子冷笑着,叼上一根烟。迂嫂用手慢慢地展开那张纸。“刑事判决书”几个黑字闯进眼帘,她眼一闭,二排睫毛急剧颤动,宛如蜻蜓透明的翅膀。

她用手捂住胸口,又使劲吸了一口气,这才把视线转到纸上。纸上只有寥寥几行,“……撤销第XXX判决书,被告XXX宣告无罪。”

她瞪大眼,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不相信自己眼睛:望眼欲穿若干年,竟盼来这几行字?为了这,父亲命赴黄泉;为了这,100万铺进去;为了这,她做了王婆;为了这,她把侄子贱卖了。白纸黑字,黑字白纸,就这么一句话?

“你还想要什么?国家赔偿,公检法道歉?”侄子冷笑着:“告诉你,判你的法官现在是副院长了。”

“格格!格格!”她怪笑起来。“我挖山不止,原以为挖到通灵宝玉,却原来石头一块。白纸黑字,黑字白纸,却原来是一对黑白无常。格格!”

侄子不理她的疯癫,兀自吐着一个个烟圈。

“格格!”她还是怪笑。

“我要从政。”侄子嚷着。她一愣,停止了笑。

“我一定要从政。”侄子摁熄了烟。

“……平民从政,怕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她一字一字地说。

“平民不从政,怕是经济斗争的牺牲品。从政后,至少还有件金钟铁布衫罩着。”

“不!金钟铁布衫属于太子党–原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朱小华就是个例子。”

“难道我们就这样被人宰割?”侄子一脸悲愤。

“月月现在……怎么了?”她诺诺地问。侄子沉下脸,又点了一根烟。月月是侄子的大学同学。自侄子在自己的牵线下和法院院长的千金结婚后,她就把有孕的月月送到她老家。

“究竟怎么啦?”

“被计生办绑到医院强行堕胎……儿子死了,她也死了。”侄子又喷出一口烟。烟雾中,他的五官痉挛成一团。

她咬着嘴唇,死死地咬着。

“我和她签了约—我保证永远不和她离婚,她保证她爸支持我从政。”

“你有用不完的钱,何必趟这浑水……政治很肮脏很肮脏。”

“我不从政,就不能惩罚刽子手。”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屈辱地活着,狗一样地活着,但还是没保住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父亲。”

迂嫂一怵:她想起父亲的死不瞑目。侄子站起来,风一样地卷出去。

迂嫂上了出租车,吩咐司机到政协礼堂。自判刑失去公职后,她就游走在复旦学子107将的门下。她现在才明白,当年的秘密联络图,就是开启阿里巴巴山洞的钥匙。

上个月政协大楼装修,她拿着班长名片去找马主席。推销瓷砖的回扣高达3成,想不到老马咬定青山不松口。后来才知道,马主席把这块肥肉给了情妇。用他的话来说,肉烂了,还在自家锅里。原以为自己拼不马主席的枕上人,想不到一早马主席打来电话:“回扣一分不要,瓷砖尽管朝政协送。”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她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只求你在高院院长前美言几句……”马主席压着嗓子抑着气。

“好一个前倨后恭。”放下电话,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透气。是啊!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活着,不就是活的扬眉吐气?

出租车开到政协门口时,警察一伸手,让出租车停下。警察又转个身,对另一辆车做了个‘请’的手势。凯迪拉克车一鸣喇叭,一个大撒把冲进政协大门。“狗奴才!公款豢养的狗奴才!”她气的直骂。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人打来的。说受人之托,想和她谈谈。

“谈什么?“她戒备地问。

“谈谈请律师的事。当事人姓黄。”

“让我考虑考虑,再打给你吧。”摁了电话后,她恨不得抽自己二耳光。最近,大脑指挥不了嘴巴,嘴巴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她站在十字路口,努力寻找大脑和肢体间指挥和被指挥的关系,寻找身心一致的平衡。

手机又响了,是女儿打来的。女儿留学澳洲,学习不咋得,黑客倒做的有模有样。有一次竟然侵入上海市政府的数据库,差点弄出事端。硕士毕业的女儿,最近正紧锣密鼓地找工作。

“女儿,工作找到了?”

“没有,还在找。”女儿的声音拖的很长,犹如她撅起的嘴巴。

“赶紧回上海—信息部部长让你到他那儿去。”

“哪个部长?”

“复旦同学,你叫他矮冬瓜的那个。他说年薪30万,还有海归人士的专配房。”

“妈!你忘了我出国前你叮嘱我的话:赶紧走,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傻孩子,那时妈被冤判,所以恨政府,希望你生活在民主国家。”

“政府现在改邪归正了?”

“他们已经给了我平反判决书。”

“就这?”

“既然64被通缉的学生都能和政府做交易,我们为啥不能?你揣着澳洲绿卡为信息部干,进可冲,退可守,你是蝙蝠。”

“蝙蝠?”

“说走兽,它有翅膀;说飞禽,它是哺乳动物。二栖动物要比一栖动物有含金量。”

“妈!你忘了你说过的话:赶紧走,别回头,千万别回头。”

“傻闺女,茉莉花知道嘛?”

“知道。”

“自茉莉花后,北京高层已决定,将目前中国的网络物理断网,用新建的网络代替。新建的网络更像局域网,只留一个国际出口。中国电信、中国联通将开始实行接入国际互联网准入制度,任何有需要的企业或个人用户,需提前向工信部备案,并提交申请材料。这对你来说,是给了你一个平台,一个施展拳脚的平台。”

“让我也为中国砌另一道万里长城?”

“中国人最骄傲的就是万里长城—你也是我的骄傲。”

“妈妈,你想知道我现在对你的感觉嘛?”女儿温柔的声音如羽毛,挠的迂嫂的心颤栗栗。“我现在对你的感觉是就二个字。”

“什么?”

“恶心!”女儿‘砰’地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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