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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 董海梅


关中平原的冬天,往往几场大雪。
先是朔风呼啸,几日阴冷,不见日月,接着愁闷苦寒,风渐住了,却不自意一片两片碎雪,或者几粒雪珠子,好似除了巫婆的咒语,雪就下来了。
簌簌的雪珠子,来得急,来得猛,带着凌厉,用自身的重量在敲打,落在鼻尖脸颊生痛,但往往,其在枯干的柴草上奋力,带着愠怒,迫切,不得已,急急坠下,翻腾、滚落、蹦跳,弄出细细密密干脆利落的击打声。这时候,适宜皱眉侧耳细听,俄顷,眉头舒展,怨怒散尽,倒也痛快,回看庭院之中,早已浅白,墙根,柴草堆下,雪迹渐厚,墙头衰草,犹自瑟瑟抖动,草根处,一抔新雪已满。
鹅毛雪最有姿容。雪花起了,绕着树枝、烟囱,落在空地上、墙头还有瓦楞。雪片儿乱了,已然上下轻舞,游丝软系的春梦,一会儿便团团飘散,越舞越精神,气势来了,从轻慢中隆重起来,痴迷起来,一片片自足自赏,狂放,不亲不昵,却沉默,赴一场千年之宴一般,铺陈,铺陈着,从容尊贵地洋洋洒洒,了然尘俗。想来羽化登仙,一定是鹅毛大雪寂寂然落入天境的样子,潇洒磊落,仪态大方,更有纷至沓来的壮美,随后周正安详。还有,嵇康抚琴,应当挥洒如雪,世界大千,一片一片抛掷,不言不语。鹅毛雪也有怒容,算是风之怒,天之怒,所以激昂慷慨,故见猎猎北风中,其悲愤地旋转,铺盖天地,直到地也温情,天也怜悯,雪如席,至圣至情地掩埋,干干净净。
冬天,往往几场大雪,寒冷已经那么遥远——那是童年的时候了。童年啊,童年,柴垛子犹如戴着厚厚白雪冰帽子的娃娃头,大而胖,又圆。披雪的坟头小心地隆起,雪下的青苗诡异地安分,鸟雀胆子奇大。童年的冰天雪地里,总有一双棉鞋子,陕西叫窝窝。那红绒窝窝,踩在雪上,越发鲜亮可爱,雪也咯吱一响。鞋子上的雪粒,毛茸茸,亮晶晶,像洞子口探出的雪兔的鼻头和眼睛。那时候,雪很欢欣,也奇妙,白雪里突然滚落出几粒鲜红的草莓,不小心走进童话里了,村庄永远冰雪,河冰也不破,炉火不会熄灭,粉嫩生肉上晶晶亮的碎冰片,雪可以是粉色的,雪一下,笑逐颜开的老人和孩子,老人和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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