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巫老师提起他二十年前曾来过澳洲。特别提到了澳洲最东部的拜伦湾。老师在微信中言,“那是澳洲大陆伸向太平洋的一个海岬,地势雄峻,峭崖之下惊涛拍岸,极目处,海天一色,令人心胸豁然开朗。又由此想到,北半球和南半球,因太平洋而连在一起,我在这里扔下一个东西,会不会随洋流飘回去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竟然因此对拜伦湾念念不忘,巴不能立刻就去。世间,是否存在“未见已钟情”?于是,请示范先生批准,定于七月一日(周日)前往。然后,度日如年地期待着 – 这将是一家四口再次共度高质量愉悦时光的机会。

 

出发前夜,天气预报周日会有雷雨。想象着一家大小在雷雨中仓皇逃窜的情景,不得不考虑是否延期。可是,一想到取消梦寐以求的周日行,竟是泪汪汪。怎奈何 – “未见已钟情”。跑进卧室祷告,“天父啊,真要取消么?可是,你掌管天气。你若许可…… 你知道我……”出了卧室,问大宝,“取消吧?”大宝说,“还是去吧。明天教会的司琴已经与别人换好了。再换回来不合适啦。”好。那么,去。

 

周日,上路。先去加油。到了“7/11”加油站,下车时,范先生说,“可以用你的手机去拿杯免费的咖啡。”哦,这样啊。对咖啡不讲究。把手机给贝贝。小朋友灵活的手指在屏幕上淡划轻触几下,便挑出显示着条形码的票据。到柜台,让满脸清晨微笑的店员用扫描器“滴”一下,便去拿杯底印着“$1 Regular”的空纸杯。大宝乐此不疲地将纸杯放咖啡机下,问“选哪个?”“Cappuccino.”总是这个不变的选择,就因为初到悉尼时看到姐姐每到咖啡店便要“Cappuccino”。“The fattest.”大宝说,递过来,热乎乎的。抿一口,香浓入喉,笑容便流了出来,正好看见那个店员友好微笑的目光,“Nice?”他问。“Yes. Beautiful! Thanks!” 喜爱这样令人宾至如归的笑脸 –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再次上路。全程需要两个多小时,玩什么游戏呢?“轮流起头唱教会的赞美诗吧。”大宝说。于是姐妹俩先唱起“The Power of Your love(因你爱的大能)”。 才唱到一半,大宝便忍不住停了下来,说想起在Bankstown(宾市镇)的日子了。因为在悉尼的宾市镇教会时,常常唱这首歌。只可惜现在的宾市镇似乎名声不太好,世风日下 – 在布村的新闻里听到它,多半是与杀人放火之类的案件有关,令人唏嘘感慨!对我们而言,那依然是一个充满温馨和爱,回忆满满的故乡。

 

“接着唱哦。”大宝把我的沉思打断。于是,一首接一首地唱“10,000 reasons (一万个理由)”,“What a Beautiful Name(何等圣名)”,“Blessed Be Your Name(称颂主圣名)”。唱到“Shine Jesus Shine(真光普照)”时,坐副驾驶座的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对孩子们说,“猜猜我想起哪里了?”都猜不出来。“想起心斐姨的家了。”博物馆的巡司顶,心灵里永远的娘家,毕业后那十年与厦大年轻的弟兄姐妹们一起追求真理的地方,信仰的摇篮。在那里,我们曾经一起唱“Shine Jesus Shine”,“Aba Father”,“As The Deer Pants For The Water”……

 

“Ok 啦。继续。”于是,又唱起“Corner Stone”,“Christ Alone”,“Rock of Age”,“I Stand in Awe”,“Amazing Love How Can It Be”…… 每唱一首诗歌,便引发一段故事,牵出一段思念,仿佛再现一个地方,一些人。主的恩典,如云彩环绕一般。唱着唱着,我们满载着歌声的车子仿佛成了一座移动的袖珍教堂,在渐渐从云层里透出的阳光中乘风而驰,感谢着赞美着奔向那个依然在召唤着心灵的远方。

 

一路上,窗外景致的切换,快过我们一首又一首歌的转换 – 总是那么出人意外,带来无数惊喜。怎么可能想到,不经意间望出去的一眼,竟能看到摄人魂魄的水乡!那分明是江南的水乡 – 曲折的水路, 环绕着小巧的屋舍,映出幽婉的投影。那一闪而过几乎错过的风景,便停留在心的一隅,再也不舍遗失。

 

车子仍在疾驰,车速是不等候思绪的。

 

“哎呀!错过了‘欢迎来新南威尔士’的招牌了!本来想拍照的。”原来,已从布村进入新州境内了。

 

“哇!好美!”远处的山峦烟雾缭绕,恍若人间仙境,仿佛白蛇就在那里。《白蛇传》里,美丽哀怨的白蛇娘娘历尽千辛万苦,到达云雾飘腾的仙山,为心爱的许仙去盗采灵芝。面对稀世仙药,她并不伸手就摘,而是飞扬着裙裾转过身来,抒着广袖,背对着灵芝跪下,优美地慢慢引颈往后倒腰下去,用满含深情的朱唇,含住灵芝的茎部,将它咬断衔住,再缓缓地直起腰身……在祖国的景区,仿佛每一座山里都住着一个传说,而每一段传说的美丽,不在于它的真实,而在于它所叙述的爱情,或所承载的幻想和希翼。那么,这连绵起伏令人神往的山脉,又曾否有过某种不再延续的传说呢?

 

山峦由远而近,窗外已是一片悠闲的田园风光。山坡,草场,牛羊。

 

满眼,造物的奇妙。

 

过了一个车位爆满的周日市场,过了小镇,转几个弯,便到了 – 我的“未见已钟情”的拜伦湾。进入的是半山腰的停车场。停车费$4/小时。付了四个小时停车费 – 这是估计上到灯塔再折回来所需要的时间。如果直接开到山顶,车位更少,$8/小时。

拜伦湾的名字是发现澳洲大陆的库克船长取的,用的是著名诗人乔治.拜伦祖父的姓,拜伦先生曾以航海的方式周游列国。据说拜伦湾在澳洲人心中的地位就像丽江在中国的地位。由于是极东点,便成了人们观看日出的绝佳点。可惜我们看不了日出,只能退而求其次,等着看日落吧。这里也有朝西的海湾。五月至十一月间,可以观赏南露脊鲸沿着海岸迁徙,还能在海水里寻找到海龟和海豚,只是必须带上望远镜或者长焦镜。

 

迫不及待啊!快步奔向海滩 – Wategos Beach(华特格斯海滩)。美轮美奂啊!不去形容了,不说美呆了美哭了美到落泪了。尽情陶醉吧!在这样迷人的蓝色面前,任何言语词汇都是苍白多余的了。我们不禁低声欢呼,在镜头前雀跃。

 

一面流连,一面还是要看时间。沿华特格斯海滩步行道漫步穿越茂密的热带雨林。 一面看着大片大片的棕榈和盘根错节的老藤,一面听着左面的大海传来的涛声,全身心地融入了大自然,与它共呼吸。从林中的小径走到每一个出口,都看见眼前敞开新的一幕亮丽, 令人不禁驻足,惊叹不已。望下去,Julian Rocks (朱莉亚岩)的美景尽收眼底。离海岸线不远处的一小撮一小撮的冲浪者们露出水面往岸边走的时候,他们那紧紧裹着黑色冲浪服的黑乎乎的身影,微张着八字形的双臂,竟像极了一只只回归的企鹅,憨态可掬,就在一层又一层翻叠的白色海浪里起伏。

 

漫步着,遐想着,跳跃着,便来到了心目中意义深远的 “Most easterly point of the Australian mainland(澳大利亚大陆的极东点)”。这个点,藏着我内心里“未见已钟情”的秘密,藏着太多快要装不住的悸动的心绪。站在这个点,我仿佛能够看到地球仪上,那一条又一条地圈住了多少形态各异的陆地,圈住了多少蓝色海洋的经纬线。而我的目光,就试图在这茫茫的海面上,搜寻并定位出精确的经纬度,然后,向着那个思念的方向,望眼欲穿。这个点,是我筹谋着放飞思念的地点。此时,此刻,我小心翼翼地怀揣了多时的思念啊,你大可以任意翱翔!

 

思念啊,你是已经在翱翔,亦或仍然徘徊在心间?

 

在极东处悄悄地了却了一桩心愿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灯塔,那在最高处陡峭的94米悬崖之上擎着的著名白色标志。首次开放是于1901年12月1日,是全澳最强大的灯塔。

 

美丽洁白的灯塔。从远处仰望,仿佛在朝见一座小型的宫殿。

 

到了。(据说灯塔前还贴心地设置了一个立柱,可以把照相机固定在上面,方便游客自拍。倒是没有注意到)

 

灯塔下面有个Maritime Museum(海上博物馆),小小的,只不过是两个小房间。进去随意地看了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看着那些古旧的物件,读着那些讲解的文字,听着听筒里保存下来的旧时代的声音,心里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受着一阵又一阵由轻而重的撞击:这不只是一栋让游客们登高望远拍照留念“到此一游”的建筑物,这是一个一旦展示了自己便瞬间能震撼人心魄的生命!这生命的伟大,在于它给予黑暗中航行的人明亮的警示,在于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履行着拯救人类生命的使命。而赋予这个灯塔如此神圣使命的,是那些默默无闻坚守岗位的一群又一群守塔人,忠诚无怨地将手中的接力棒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就如同这里一幅图片上的文字所写的:“每个人都知道灯光是重要的,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故事要讲,不同的感受和经历,但工作的性质是包罗万象,每个人都发挥了作用。”在没有这个灯塔的时代里,“1873年到1896年间,只是在新南威尔士境内,就沉了419艘船,丧失了595条生命,并且货物损失巨大……”

 

浏览着一个个人,一个个家庭的图片和故事,我心里在呼喊:这样的历史啊,这样的使命感,需要有人去传扬。

 

从博物馆出来,便接近登上塔楼的开放时间。由志愿者担任的导游已经在等候。赶紧去要免费的参观门票。“几个人?” “四个。”“最后三张票,给你们四个。”

 

开放了。十个游客在导游身后鱼贯而入。先让放下行李,因为上塔楼空间小。导游问了各位游客来路,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导游说“哈,这里是个小联合国。”选了俩男孩子当少年先锋,我们跟上。手一摸扶手,便忍不住问,“是铜的吗?原始的扶手吧?”“是黄铜的。是原始的。”

上到红灯处停下。导游演示当人影挡住光线时,红灯便亮起,也就是说,当夜幕降临时,红灯便亮起。

继续往上走,导游继续介绍灯塔内部各种零件,原材料,工作原理。在1950年以前,尚无法用电力旋转灯罩(灯罩由448片玻璃棱镜及青铜框架组成),全靠人工 – 守塔人每半小时要从塔底爬上来操作一次。曾经有守塔人觉得晚上才需要每半小时上来旋转一次,白天可以免了。结果是冬天还可以如此,到了高温的夏天,特别是超过30度高温的夏天,玻璃棱镜强烈的反射功能将阳光反射到附近的树林里,在同一点聚焦太久,竟引发燃烧。所以,再辛苦,白天也必须 每半小时上来一趟。

 

导游还说,每个灯塔的灯光都有各自不同的闪烁方式,航海人以此来识别灯光来自何处的灯塔。

 

灯塔的最顶层是360度的阳台。在这里可以纵览北面的岩石海岸以及蜿蜒至昆士兰的拜伦湾海滩,南面可看到拜伦角海洋公园和阿拉库瓦国家公园;西面则可眺望绿树环绕的内陆。导游指给我们看远处水面上冒起的几束雪白水柱,那便是鲸鱼了。

 

离开灯塔时,我无数次地回望。我仿佛可以听到灯塔的心跳 – 那是个经久不息的生命。它, 将会一直摇撼着我的心灵。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以生命影响生命。

 

提前了二十分钟回到停车场。在边上的木桌椅处吃昨日准备好的粽子。对中国餐特偏食的贝贝面露难色。大宝说,“吃吧,当是体验中国文化。”

 

下一站,“The Macadamia Castle!(澳洲坚果城堡)”大宝欢快地说。往南开半个小时就到了。不曾打算购票进城堡玩,时间也不允许。醉翁之意不在酒 – 只是想去和那里一个巨大的骑士塑像合影(好无聊),然后,当然,买做成各种口味的澳洲坚果。点了一份巨大的煎饼塔(由八片大煎饼叠成,上面淋上芒果冰激凌,撒上澳洲坚果),四个人分。分享的甜蜜,把一份巨无霸瓜分成四份的精致,入口后便回味无穷。最美好的下午茶之一。选择在室外用餐,因为可以看入围栏内的城堡世界,那里正好有饲养员在讲解并展示蟒蛇与鳄鱼。有几只好奇的蜥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点也不怕生,直接在人群中驻足,挺直了上半身静静地趴着,俨然成了洗耳恭听的观众之一。

 

“再去看一只巨大的虾,可以吗?”大宝又问。哇!太无聊了!是不是所有巨大的塑像都值得去看啊?去吧去吧!再无聊的事情,只要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去做,就是幸福的啦。于是,继续往南开十分钟,就看到了那只橙黄灿灿丰满巨大的虾,被数根坚固铁杆架得高高在上,顿时垂涎欲滴。对大宝说,“知道这虾为什么那么诱人吗?因为它是已经煮熟了的。”正在喝矿泉水的大宝直接笑喷。大宝说原来的巨虾面相凶恶,后来换成了这只。嗯,还是这只温顺,仿佛在等候谁来为它剥壳卸甲,帮助它完成填人肚腹的使命。

 

返程路上,已经撑了一夜一日的漫天乌云,快要撑不住了,现在聚拢了渐渐地压下来。还想拐回拜伦湾看日落,才算画个美丽的句号。就算见不到日落,至少也再看一眼大海。

 

到了西边的海岸,一片了无生气的阴沉,一点不见阳光。反而在东方的天边,亮起惊艳的嫣红晚霞,从一层又一层的云朵后透出来,仿佛来自一个熠熠生辉无法遮掩的璀璨城堡。没有办法去理清逻辑了,等以后再查找科学依据吧。先速去东边追寻日落之光。明明知道去东边看日落是不可理喻的荒唐事,还是急急地找出了看日出的位置,去看日落。

 

五分钟驱车而至,所有的晚霞已经谢幕。不抱希望地从停车场往海滩狭窄的入口走进去。进了去,看到那片海滩上的天空时,瞬间惊呆了!铺张于眼前的画面,是从未见过的宏伟之作 – 胜过一切夕阳,胜过一切霞光。那是一幅在水天交际处展开的水墨长卷,从左边的极处到右边的极处。那些浓淡翻滚的笔墨,那些由千变万化泛着幽兰淡紫的乌云叠画出的层层起伏的青岱,是浑厚低沉的大提琴之音扣人心弦地缓缓流过,是海天之间积蓄多时的交响同时奔流,是面对宇宙无人能懂知音无处觅的尽情倾诉,是海面上亿万无数看不见的水珠,经过了亿万无数分分秒秒忘我的升华,在空中不期而遇的久久凝聚,是分离前一簇簇一团团不舍的浓情,紧紧的相拥, 却,又化作轻轻淡淡,挥挥手丝丝缕缕的分离。是饱含了千年呼喊的信息,瞬间便会倾洒于大地。

 

我不能将这细微变幻着画面布局的一幕瞬间看进永恒,只能深深地收入眼底,紧紧地捂在心里,深怕忘记。不舍离去,不舍离去!天色越发地暗了,但是,不舍离去!天地之间最美的音乐盛会,岂可无人聆听?这暗寂里的光华,这最壮观的布景,岂可无人欣赏?

 

保持着清晰理智头脑的范先生已经撤入车中等候。只好离去,只好离去,离去却又怅然,依依,期望再来。

 

上了车,闭上眼睛,耳边涛声依旧。回荡着的涛声,是否也响在茫茫大海的另一头,那个梦里故乡的沙滩?人一生的时光,有多少必须流在思念的河里?那思念,又是一首怎样令人不舍去回避的歌曲,无穷无尽地缠绕于心际。

总是,在思念里度着分离,在思念里完成心灵的相聚。

 

 

拜伦湾渐行渐远,我可以带走的,只能是拜伦湾的涛声。

 

今夜,依旧会滋生无尽的思念。但我知道,会有拜伦湾的涛声,可以让我枕着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