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春时期的音乐故事

退休了,突然发现音乐成为了我新生活的主角,一旦有无聊感,钢琴前一坐或对着手机K歌,然后再发表给朋友分享,时间就一溜而过,在音乐的享受和陶冶中汲取了人生营养,也能收获友谊。于是就开始思考:什么时候热爱起音乐,什么时候又有了这样的爱好?我都不得而知,几十年前一件件音乐启蒙的青春往事一一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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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启蒙的时候正是样板戏年代,那时的记忆力是过目过耳都不忘,“全国人民看八个戏”的直接结果,就是我学会了《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的全部唱段,也能够从头至尾跟着广播哼唱《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的全部旋律。当年我求学的重庆五中(广益中学)在南岸区的黄桷垭山上,交通不发达,去学校得先乘船渡过长江,然后步行登南山,汗流浃背是不可避免的,我们住在学校里,一周回一次家,住校生活给我了多方面的成长。

那时精力充沛,又没有恢复高考,学习压力不大,不必争分夺秒地高效率学习或休息。每天的午休往往都是寝室卧谈会或才艺展示会。舍友共7人,成方会拉小提琴,那时就可以轻松演奏《新疆之春》。苗秦会吹单簧管,练习得最多的就是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打开粮仓分粮那段舞蹈的音乐。这两段乐曲,我都很熟悉,可以随意哼唱,可是演奏小提琴和单簧管对我却很遥远,也很神秘,在我已经历的世界里,还没有一个人会玩乐器。因此我对这两位同学的才艺羡慕不已,甚至有些崇拜,心里也盼望着某一天我也能驾驭某种乐器,想象着在聚光灯下显摆时的“万丈光芒”。每天午休时看着他们手捧五线谱阅读,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每次卧谈会,他们谈论众多的艺术家名人轶事,我都无言以对。

睡在我下铺的苗秦常常在午休时拿着五线谱放声高唱,也不管我是否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也许那个时候才艺老师就已经告诉他们:音乐只有进入了潜意识,才能真正被自己所拥有。他们俩感觉得到我羡慕他们的才艺,而在他们的潜意识中,就断定我不懂音乐,更不认识五线谱,因此读谱也成为他们“炫耀”的手段。其实,那时我已经从一个六岁正在学习小提琴的孩子那里知道,五线谱的下加一线是C,对应着钢琴的中央C。有了此基础,再结合简谱知识,是可以在五线谱里飘洋过海的。也许就是被他们这个潜意识刺激,我学会了五线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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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宿舍对面的老旧平房是老师们的宿舍,我们寝室的窗户正对着的平房窗户,平房里常常传出钢琴声和母亲对儿子的批评声或责备声,这两种声音在冬天清晨的风里,对比特别强烈,春夏秋冬,循环往覆。那时我对钢琴的认识仅仅停留在舞台上和电视里,从来没有现场聆听和目睹过,因此,对随风飘来的钢琴声充满了欣赏。可是,我又感觉到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一首悦耳动听的完整的钢琴独奏曲,只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敲击声或快速奔驰的速度,只觉得琴声美而不觉得乐曲妙,反到是在睡梦里,清晨从学校旁边那所大学的广播里传出的小提琴齐奏《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乐曲中醒来,凝心静气的欣赏一会,优美的旋律令我如痴如醉、心旷神怡,感觉到音乐的无限魅力。那时只知道钢琴可以演奏《黄河》和西方的无标题音乐,于是心里盼望着某一天对面能够飘出雄浑有力,气势滂薄的《黄河》或钢琴伴唱《红灯记》……我哪里懂得学习钢琴必须要有《拜厄》《汤普生》等入门过程。以后接触了钢琴,才知道那个小孩是在练习《车尔尼》和《哈龙》,也明白了是一个内行母亲在指导儿子,将幼嫩的手指放在黑白键上自由翻飞并由此流淌出美丽旋律的良苦用心。在那个西方文化被视为封、资、修的洪水猛兽,被打翻在地的疯狂年代,这双在黑白键上自由翻飞的幼嫩手指所遵循的格式、规则和要求,展示着一个母亲冒着风险的“崇洋媚外”。一个头上有帽子,身边无丈夫的优雅美丽的年轻女子,孤独地带着一个小孩生活在被歧视的夹缝里,仍然追求着自己的“崇洋”梦,是需要怎样的勇气?以后学校有个歌咏活动,这位母亲认识了我,我也有了机会走近并抚摸钢琴,我才知道这个老师是师范大学音乐专业的毕业生,也知道她身边这个学习钢琴的孩子有一个寓意深刻、让我过目不忘的名字“镝来”,且没有姓氏。我为此专门查过《新华字典》,明白了其字意,然后想象着名字的内涵和万箭穿心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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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吹单簧管的苗秦转学去了另外的学校,我与会拉小提琴的成方成为了“知音”,我们可以在一起谈论音乐和五线谱了。同楼层住的另外班级的某个同学每天晚上练习手风琴,一遍又一遍的《地道战》乐曲让我们的耳朵听起了“茧”。由于手风琴有些吵闹,我们“羡慕嫉妒恨”,于是就在自己的寝室里对人家的评头论足。我羡慕这个同学的手风琴才艺,成方却不屑地认为演奏者缺乏乐感。那个时候的我对手风琴有点疯狂,课余开始认真研究键盘。当时流行手抄本,我也加入了“时尚”追风,用白色打印纸将《如何学习手风琴》这本书抄写了一遍,不善画画的我也工整地画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黑白键盘。也许这个手抄书行为,让我真正懂得了键盘上各个键相互间的音程关系。以后成方传授给我了变调最起码的知识,可他只讲了C调变为D调需要#4,却讲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个疑问直到我读了《怎样识五线谱》这本书后才真正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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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来,每天的午休都会听到一曲曲清脆悠扬的琴声,旋律飞舞在寂静的山林,在空旷的时空里,在绿树鸟鸣间飘荡,就像一股清泉在山石上流淌,也流进了我们心里,妙曼无比,回味无穷。演奏者总是弹奏一些我们熟悉的歌曲,我们躺在床上静静的欣赏,愉悦到陶醉。我们判断出这乐曲是用弹拨乐器演奏的,并且不会有复杂的演奏技巧,演奏者也是我们的同龄人。有一天,悠扬的琴声再次随风飘来,我和成方有些坐不住了,立即起身朝琴声飘来的方向走去。

在对面的平房里,有一间背向男生宿舍的人家,悠扬婉转柔美的琴声就从里面传出。这个家门大大地敞开着,不知是欢迎参观,还是刻意让琴声传得更远。我们俩人不敢贸然闯入,就在门前晃悠,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门洞,路过门口时极目向里瞅,门内的一堵隔墙将我们视线折回,我们无法看见“庐山真面目”,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使我们失望而归。我的数学老师与这家人户是邻居,我是数学课代表,从数学老师那里得知弹琴者是学校一位后勤校工的女儿鲍诗瑜,正在家待业,时不时拿着似吉它却非吉它的“玩具”琴(琴琴)在弹奏,抒发内心,自寻快乐。时间长了,也有模有样,能够吸引音乐“发烧友”了。以后我认识了鲍诗瑜,也认识了与我邻班的做着作家梦且又在捣弄二胡的鲍诗瑜的弟弟鲍诗屏。没有想到,这个因琴声而起的相识,成就了我与鲍诗屏及他们三姐弟40多年的友谊,鲍诗瑜的婚礼和鲍诗瑜女儿的婚礼以及鲍诗屏儿子的婚礼,我都成为了娘家人。如今都已过花甲,友谊之树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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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诗屏与两个姐姐是少年丧母,身体单薄又患哮喘病的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拉扯着他们。在诗屏20岁左右的时候,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活得有些压抑的父亲又离开了他们。两个姐姐对弟弟一直是照顾有加,弟弟虽然没有长大,却成为了家里的男人,需要顶天立地。父母都走了,需要回故乡入土为安。那个时候交通极不方便,回趟老家单程都需要两天时间。完成将已经化成灰烬的父母平安地送回家,并向老家亲戚交办有关事宜的使命,对于一个20岁左右孩子的心理和能力是一种强大的挑战。面对家庭的大事情,倍受姐姐们照顾的弟弟,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只能做勇于担当的男子汉。可是姐姐们对乳气未干的弟弟独自负重远行还是不放心,这个时候诗屏想到了我,希望我能与之同行,多一人既是陪伴也能壮胆,我欣然接受,一同前往了。经过轮船、火车和汽车的交替,我们去到了大巴山里,在圆满完成使命后,我们有了一次“招遥撞骗”的愉快经历,将我们青春期张扬和不靠谱的“美梦”丑态留在了大巴山深处。

那一天,我和诗屏站在没有顶篷的货车车厢里,高昂着头,顶风向前,我们的双手紧紧抓住车厢的围栏以保持平衡和安全,意气风发的年华何惧迎面寒风?面对着同在车上的大巴山农民,被成名成家梦想“裹挟”着的诗屏有些不安分了,开始蠢蠢欲动,提高音调与我谈论名人轶事,以期引起他人的注意和兴趣。红透全中国的电影明星刘晓庆曾在大巴山劳作的经历;当时最流行的歌曲《泉水叮咚响》及演唱者的故事;当时比较有影响力的文学刊物《红岩》等成为我们的主要话题,时不时我们还要纵情地唱上一阵子,仿佛是发现明星的伯乐。我们模仿着如今“包装公司”老板的做派,自弹自唱地在农民面前“表演”着,整个旅途上,同样的话题被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复述。诗屏想尽办法去引人关注我们的谈话,以显示我们也是名人或间接名人,只是你们不认识我们而已。没有一个人与我们搭话,更不可能捧场,我们的复述也是无效的,可依然乐此不疲。我们自作多情地以车厢为舞台,旁若无人地唱歌,《泉水叮咚响》《太阳最红》等当时的流行歌曲不知唱了多少遍,明星们的姓名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仍然是自我陶醉在自吹自擂中。尚未解决温饱的大巴山农民,精神层面上不可能有太多的兴趣和追求,当时的我们不懂得这样的道理。面对我们的又唱又笑,不知他们认为是燥音,还是认为是两个有精神问题的人。而我们面对他们的“麻木”,自以为是的内心充满了不满和歧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居高临下的心态,显现着对农民的不恭和嘲笑,仿佛车就是自己的,站在车厢里肆意嘻笑和吵闹,令人生厌声音随着寒风飘向大山深处,轻狂的我们,毫无廉耻地“显摆”着……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抖得身架骨都快散了,意气风发的追风少年却陶醉在白日梦的丑态里,只觉得大巴山深处的风光无限,美不胜收……

我的音乐才艺“首秀”就在自讨没趣中草草收场,而音乐给我的快乐却一直陪伴左右。

20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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