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的疲惫,总令人对傍晚空气里的每一丝清新充满敏感的珍惜和感恩,那种倏然释放的欣喜感觉,最是重担放下后的轻松自由。而今天初升的圆月,又为这份放下增添了难以言表的惊叹。仿佛触手可及般,离地面那么近,显得出奇的大,出奇的圆。对于饥肠辘辘赶着回家作晚餐的我来说,这样的月亮,无疑是已经不但吃饱了而且还撑着的。

 

据天文馆介绍,今天是月亮距地球最近的一天,比平常还大百分之十以上呢!怪不得网络上都称之为超级月亮。不仅如此,今晚还将出现澳大利亚自2018年7月以来的首次月全食。在大陆的西部,澳洲时间下午5点44分日落后,月亮一升到地平线上就会变色。

 

浪漫的姐姐,又第一时间发圈了。

不禁想起四十年前我还在祖国读大学的时候,远在澳洲的姐姐常常与我约会,“想我的时候就看月亮吧。我们一起看月亮的时候,我们的目光就会在月亮上相遇。”

今晚,我是否又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姐姐”呢?

 

开车回家的路上,那轮最大的圆月,多少次出现在挡风玻璃前,变换着暮色中的前景:树梢,屋角,高压线,鸟儿……

回家后用最快的速度做好晚餐下肚,懒懒地坐在餐桌前一边等着范先生跑步回来,一边回忆着以前所见过的各种日食,月虹与月食的现象,想象着今晚的月食会是什么样。据说,澳洲时间晚上7点44分月食开始。

就让月亮的脸偷偷去改变吧,不需要急着去看,就当是自己给自己卖个关子。

保持淡定到了八点多,范先生晚餐也吃到半饱不饿了。我断然离开餐椅去穿鞋,喊起来,“贝贝!咱们出去看月亮!” 拿了钥匙就出去。贝贝裹着她那深红厚绒睡袍就跟了出来。

东前门外站定,抬眼看,哎呀!下班时的那轮圆月现在竟然只剩下半边脸了。恍惚之间,仿佛轰隆隆坐了一段岁月的过山车,从农历十五转眼就冲向了初九!又仿佛,有个人当着你的面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啊!明明已经预知会有月食,明明知道月食就会是这样,竟然还是巴巴地望着月亮失去了半边的脸而呆呆地许久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向谁讨要那份失去。已经习惯了每个月的农历十五都出到屋外来看满月, 心安理得地知道这样的满月整晚会一直悬在空中慢慢运转,哪怕我不去理会它直接躺倒床上睡大觉,它到了第二天都依然还是圆的。而今晚的月,我只是回家吃顿饭没有看紧而已,就这么被地球的影子遮住了一半的光辉。怎么可以这样呢?

现实就是现实。

现实的好处是教导人理智。

人一旦恢复理智,日子还是可以过得比较正常而美好的。 当我从夜空收回我的视线,平视前方时,只见对面邻居的车库前,晃动着一家四口在夜色中的模糊影子。定睛一看,他们家车库前的车道上,支着一个固定在三脚架上的天文望远镜呢。啊!望月的邻里同盟!难得。便欣欣然走过去搭讪。范先生啥时也出屋跟了过来。

 

自从去年疫情以来,大家都习惯了闭关自守的日子,不知不觉好久没有和对面邻居里昂和克劳迪亚夫妇来往了。看着他们这一双儿女,转眼已经长大了许多:儿子雅各已经小学二年级,女儿利亚已经小学的学前班了。我不禁感慨:“我还记得可爱的利亚几年前刚刚出生时的婴孩模样呢!”他们也感慨起来:“我们家到现在还一直保留着那只大象呢!” 我脑海里倏然闪过几年前送给初生婴儿利亚的礼物中有个好精致可爱的大象形状的抱枕,搂在怀里很是温暖又富有弹性。我都早已淡忘了呢!里昂又补充道,“还有那个机器人,一动一动的,也还在。是你送给雅各的生日礼物。“ ”啊?我送过他机器人?”这回真是无论如何努力也想不起来了。失忆是多么痛苦啊!我真巴不得冲进他们家里看看我到底送过什么样的机器人,好玩吗?我还真想现在就玩玩看。

 

谈话之间,这一家四口已经轮流着看了几回望远镜里的月亮,便邀我们三人也轮着看看。好一个粗大的黑色圆筒射击般斜斜地瞄准了月亮。这应该是反射式望远镜,观测口置于侧向,我们轮流着靠近,稍微前倾把一只眼凑到观测口,便能看到正在发生的月食。本来就已经被地球的影子遮去了一部分的月亮,那打了折扣的光辉还要时不时被漂移过来的云儿渐渐隐去。克劳迪亚忍不住像个小女生一样撅起嘴来发牢骚责备那些不合时宜的云儿, “为什么你们这些云非得在这个时候跑来这边呢?为什么就不能往别处游荡去呢?瞧!那边,还有那边!到处都那么开阔空荡荡的,有的尽是空间,你们干嘛非得挤在这月亮周围凑热闹呢?” 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感觉那些云儿真是不识时务啊,难怪不受欢迎了。顺着克劳迪亚挥舞的手指向的天空望去,发现她振振有词的指控还真是不无道理,除了月亮附近那些忙忙碌碌的云儿之外,天空其他部分几乎可谓万里无云了。还好啦,云来云往,倒也不至于赖在月前不走,不算太妨碍我们观望月食的真面目。

为了方便俩宝贝儿,克劳迪亚特地跑回他们家里搬出来一张木餐椅,为小朋友“助长”。小朋友站到椅子上,不用爸爸妈妈抱就可以自己调整眼睛的高度去靠近望远镜的观测口了。我这才发现小雅各脚上穿着一双雨靴,脚一落地,靴底的小灯们就一闪一闪亮起来。只要不是轮到他看望远镜里的月食,他就在四周兴奋地跑跑跳跳,所到之处制造出一地星光。而他的小妹妹利亚呢,脚上则套着一双淡紫色的透明玩具拖鞋,走起路来芭比娃娃似的,可人极了的公主,就是迈不开大步。

我想起下班时那轮超级月亮,问他们看到否,顺便分享了手机上几张摄影师朋友美轮美奂的专业照片。里昂特地叫雅各也看看,“看见了吗?哇! 连月亮上的小兔子都看见了!” 哈! 想不到里昂也会说月亮上的小兔子。我说我们还有嫦娥呢!

大家几番来回轮流,就发现望远镜里的月亮有些偏离了。知道如何调整重新对焦的,也只有里昂一人。他边调整望远镜边说,还有几个不同的镜片可以换,换上就可以看到不同大小和不同清晰度的月亮。反正随便他怎样换我们都乐得看。我想起家里其实也有个天文望远镜的,是以前大宝买了送给贝贝的生日礼物。那是一份心意,被接收后拆封到现在,还崭崭新的没有用过。看起来远比里昂的这台简单,估计拿来看今晚的月食,也就只能看见一个小亮点。

里昂说,还有一种望远镜可以自动跟踪观测对象,就是比较贵。对他们来说买这台就够了,每个月月圆时,他们都会把这台望远镜拿出来,一家人一起看看月亮。

说话之间,他们的俩小朋友就雀儿般飞进屋去。我笑问,“他们跑去做什么呀?” 克劳迪亚说“吃呀! 他们从早到晚不停地吃呀!” 多么快乐的小肚子呀! 居然这么能吃也没有变成小胖墩。里昂就是专业厨师,想必家里是顿顿不缺美食的吧。克劳迪亚就曾经说过里昂的厨艺,令人陶醉。作为厨师的太太,她一贯的苗条,也简直是奇迹。她好怀念去年疫情期间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家里上班,感觉“爱死了!”

快入冬了,这夜里室外降温的凉,越来越明显。里昂居然还是穿着短袖衫和短裤。怪不得偶尔还抱怨有蚊子。我倒是庆幸自己裹了一身暖衣,不但御寒还防蚊。

天上备受瞩目的月亮,此时几乎被地球的影子遮住了整张脸。只是那露出部分轮廓的弧形光芒,越发带着一种吸引人心灵的透亮,仿佛用水银作画笔所轮画出的温柔曲线。望远镜里的月亮,因着光和影的混合效果,显出罕有的立体感,仿佛一个被放大了的巨型乒乓球体的素描画。这时,我想起了“月球”这个准确称呼 – 本来嘛,就是一个球。

查看一下月食的时间表。“9:09月球全部进入地球本影”。 现在已经9:07。新闻说9点11分开始月全食。这两种说法如何区别呢?反正我告诉克劳迪亚: 再过2分钟,就是月全食了。

今天所有的预告都在说红月亮,但是我们看到的月亮并不红。只是现在,几乎月全食的时候,整个月亮在影子里才朦朦胧胧似乎散发着不十分确定的偏暗棕红色。而月亮四周的云彩,也都淡淡地染上了些红晕。

贝贝不知何时已经回家了。她该准备上床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想想明天我们都还得去上班,我不禁感慨: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我们可以因为看月亮而放假。要是提倡每次满月,大家都出来赏月,该是多么全民皆美的事呀!

确定月全食的时候,依然可见侧漏亮光的弧线,仿佛用的是尺寸不够的锅盖,盖不住流光溢彩的锅口。而此时仰望夜空的锅盖上的我,随便伸出一个巴掌放在眼前,就可以遮住整个锅口。

接下来呢, 月亮慢慢又一点点从边上露出脸来,仿佛是之前所有表演的倒带。是该抵制开始钻入领口袖口裤管的寒气继续看完这倒带呢,还是回到温暖的家里该干啥干啥。终于,朝望远镜里那一钩弯弯的月牙投去最后告别前深情的凝望,就谢了里昂和克劳迪亚,道声晚安,挥一挥手,转身走向自己的家园,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