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悲剧连续剧的历演不衰,民众麻木是一个重要的因素。‘秦人无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定,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五,郊游
苦妹把炉子拎到门口,先扒了炉灰,又取了半张纸,小心地放进炉膛。瞧她那小心的模样,仿佛她放的不是纸,而是人民币。
以前生炉子,绝对没有这么困难。自从老猛抓走后,生炉子就成了唐僧的西天取经。半个月前,一辆警车停在弄堂口,警察搜了老猛的家。一小时后,警察押着老猛和报纸上了警车。
老猛本来也是响当当的造反派。就在他政绩如日中天时,一封揭发信寄到军检法。信上说老猛在家里,焚烧领袖头像,发泄反革命怨恨。一搜,果然人赃俱获,不但有半叠撕烂的报纸,还有报纸被焚烧的灰烬。
老猛的母亲对纸,有近乎寻常的嗜好。她喜欢把拣来的纸,撕成一条条,一丝丝,以便做引火纸。文革时期,报纸上不是舵手的头像,就是付统帅的造型。这一撕,岂不让他们碎尸万段?
老猛进去后,家家户户的生炉子一律吃紧。这里的家庭,基本没有藏书。就是有藏书,也在月黑风高时处理了。学生娃又在停课闹革命,区区几个练习本能生几次炉子? 因为这,老猛做了牢,队长的职务也让老党顶了。老党也没想到,一个半文盲的揭发信,还能毁了一个响当当的红五类。从这时起,老党就坚信一句话: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要是给我一个梯子,我就能上月球。
苦妹把纸拢在手里,点燃火柴。风一吹,纸又熄了。她转了个身,把纸拢在袖管,但是手一抖,火又灭了。苦妹想了想,把纸拿到家里点着了,然后赶快放进炉子。可是还没等到炉子,纸已经烧了她的手。她叫了一声,火又灭了。
苦妹叹了一口气。自从老猛坐牢,她又多了一件家务,那就是拣引火纸。拣时,要抱着最大的革命责任心,不但不能有领袖头像,还不能有二报一刊社论。可是报纸上除了这二点,还是这二点。想要撇开这二点,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这,苦妹撅着屁股,扒拉垃圾箱的时间,比以前延长几倍。每到大雨滂沱,或者月黑风高,苦妹就悄悄出发,悄悄行动。马路上有许多大幅标语,悄无声息地撕一条,引火纸就有了。她也知道,要是行动暴露,她就步了老猛的后尘。可一想,自己现在过的日子,和关大牢有啥区别?
苦妹背着身,再一次点火。既然鲁宾荪能燧木取火,我就不信点不了这个火。本着胆大心细,这次果然点着了火。就在苦妹把燃火纸放进炉膛时,一阵风卷来一张纸。苦妹毫不犹豫地跳起,把纸在半空中抓住。突然,她的裤子滑落,露出了屁股。白白的屁股在阳光下,发出眩目的光。
苦妹急忙拉起裤子,可是抓住的纸,又吹走了。刚才点燃的纸,也因为没及时放刨花,也熄灭了。这才是损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得蚀把米。
赤裸的屁股,完完整整落进一个人的眼中。眼睛在看到屁股后,露出了二点火花。确切地说,这不是火花,实实在在是二点淫火。
水蛇腰正在阳光下磕瓜子。现在这这年月,能弄到瓜子,说明她很有本事。水蛇腰的本事,倒是妇孺皆知。水蛇腰是这条巷子里最大的风景点。她的妖娆,风骚且不去评说,就是她伸出的十个手指,就让人吓一跳。十个手指涂满了红,在太阳照耀下,能滴出血来。
那天,老王推着御用自行车进了小巷。龙头左边挂米,右边挂油。他是这个家的财务大臣兼总管。
“王狗熊,回家了?”水蛇腰朝他喷了一口烟,眼里带着嘲弄。
“狗熊比不上老虎。”老王蜒着脸。“再说狗熊只玩苞谷,绝不玩水蛇。”
“你什么意思?”水蛇腰当即变了脸。“你这个文盲,还知道谁玩谁?”
“说填房又不是填房;说女友又不是女友;说姘头又不是姘头,说野鸡又不是野鸡。那究竟是什么?”老王歪着头认真思索,四周响起一片会意的笑。
“你……你这个文盲,一口气生了二个又痴又呆的货。”水蛇腰急了。
“那也比无苗的地好。这么多农夫轮流上阵,怎么不见一棵苗?”
“你是不是也想做农夫?”水蛇腰冷笑着。
“有这份力气,还不如留着耕自己的自留地。”老王也冷笑着。“我对属于全体人民的公用土地,不感兴趣。”
“你这头狗熊。”二根红红的手指,戳在老王鼻梁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们知道她爪子上涂的什么?”老王一把攥住她的手。
“不是说指甲油吗?”
“这不是指甲油,这是文盲敲章用的红印油。”
“放开我的手。”水蛇腰挣扎着。
“王瞎子胡扯,这不是指甲油是什么?”众人起哄了。
“你们看清楚了,我用手一抹,指甲油就到了我手上。”老王攥紧她的手,把她的手朝自己脸上摁,只一摁,果然有了五指山。众人大声喝彩。在一片哄笑中,水蛇腰窜进了家。
太阳越升越高。从水蛇腰的位置望出去,只看到一只连一只的马桶,逶迤不绝的马桶。马桶就是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这里的人可以不晒被子,不晒身子,但是一定要晒马桶。据说晒了马桶,家里才兴旺,才能多子多福。所以,不到屎到了腚眼,一般人家,绝不把提早把马桶收进去。
每天下午,水蛇腰都坐在热烘烘的马桶上。虽然马桶的处女使用权给了她,肚子依然一马平川。由于腰细堪比赵飞燕,所以也和飞燕一样,没有后代。要说绝对没后代,那也不属实。有是有一个,不过不是自己的子宫孕育,而是死鬼男人留下的女儿。
丈夫死后,水蛇腰完全露出后妈的本色。虽然苦妹自有父亲的抚恤金养,但是水蛇腰一见苦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她要上死鬼单位去拿抚恤金。趁此机会,好好散个心,为自己买几件衣服。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进了房间。
她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盘子’和‘条子’。盘子不错,只是肉有点朝下坠,看来要加大冷水和热水轮流执政,这样才能挽住下坠的速度。
条子嘛也不错,只是乳房也在下坠。虽然冷水热水轮番上场,轮流交替,还是无济于事。怪就怪地球这个狗东西,竟然有什么‘引力向下’。因为这,有个糟老头还发明了‘万有引力’。引他个鬼,引他个死,因为这一引,老娘身价打了五折。想到这,水蛇腰敷粉的手停下了,思绪也停留在某一个点上。
老党啊老党你这个冤家。我把心捧给你,我把身体献给你,可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的根子虽然插在我身体里,灵魂却在某一个点上游荡。冤家转正后为了晋升,路边的野花也不摘了。老娘也警告他,要是再摘,就让你做第二个老猛。你能写揭发信,难道我写不得?
把他吓住后,我又在床上下工夫。没有一身过硬的本事,怎能保卫家园?我的技术本来就了得,再加上揣摩,临摹,调整,提高,本着精益求精的原则,本着‘动作不惊死不休’的信念,终于把他的心,牢牢栓进自己身上。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有了心不在焉,有了敷衍了事,甚至有了懈怠。他说自己是累的。可我知道他的底:越忙,越能激他的情欲。一有运动,一有严打,就能调节他所有的神经,激发他所有的肾上腺。阿香死后,他和我激战一宵;老猛被抓,他挑灯夜战到黎明。
这个点究竟是什么?是什么点让他魂不守舍?
水蛇腰出门时,苦妹正撅着屁股擦锅子。煤灰撒上石硷,是最好的光亮剂。五个锅子已经完毕,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二呆走来,朝她使了个眼。
二呆是她同班同学。二呆的大部分作业,是她写的。要不是她的帮助,恐怕二呆要步老党的后尘,连小学也毕业不了。
苦妹洗了锅子,又把家里收拾一番,慌忙窜过马路。马路对面是废品收购站,臭烘烘,脏兮兮,真是地下交通员的好去处。
“我看见水蛇腰出门了,我们马上走。”二呆拉着她的手。
“你要死了。”苦妹急忙朝后退。
“我太激动了。”二呆急忙左手搓右手。“今天,我带你去春游。从小到大,你都没走出过这三条马路。”二呆的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
“可是我的鞋……”苦妹忙把脚朝后挪。苦妹只有一双鞋,今天洗了,她只能拖着拖鞋。拖鞋又黑又大,看样子是她老子的遗物。
“没事,我把傻大姐的鞋拿来给你。”
“那又要闹一场政治风波。”
“就是政治暴动我也不怕。”
“你不怕,我怕!”
“那就穿我的。”二呆扯下鞋朝她怀里扔。“十分钟后,在这里碰头。”
二呆使劲蹬着自行车。这辆老坦克少说也有十几个年头。载重车是自行车三厂的龙头产品,不但国内供不应求,还担任了支援亚非拉的光荣任务。48寸的车不但能骑人,还能载人载货。昨天刚下过雨,泥泞的路像胶水,粘滑的很。二呆使出了吃奶的力,车速还是不快。
这条路对二呆来说,就是闭上眼也能摸到。从小,父亲就带他到这里来捉鱼摸蟹。母亲最喜欢黑鱼煲汤,说女人就靠汤养颜保色。父亲最喜欢吃泥鳅,说男人就靠这补肾添精。傻大姐最喜欢螺蛳炒辣椒。而他呢,什么都喜欢,什么都不喜欢。有次他塞给苦妹几块干的河蚌肉。苦妹吃了一月,说这是世上最好吃的水产。从此,二呆喜欢下河。河蚌能给苦妹带来快乐,也能给他带来幸福。
前面的路更泥泞了。二呆弓着身,如半圆型的弓。他整个人如气泵,不断地喷出蒸汽,又吸进空气。鼻子窜出白气,头上冒着热气,连那双套在套鞋里的脚,都在腾腾地冒气。
苦妹从车上跳下,掏出手绢给二呆擦汗。二呆抓住她的手,手上不但有伤口,还有瘰疬。伤口有时涂红药水,有时涂酱油,有时涂脚藓药膏,有时涂金霉素眼膏。二呆会根据伤口,给她调治不同药方。有一次她被烫伤,二呆抓过她的手,毫不犹豫就是一口唾沫。新伤,老伤,旧伤,陈伤,除了枪伤,她的手成了伤口博物馆。
苦妹做任何事,动作都很慢。她带着虔诚,带着赎罪,带着无可言状的惶恐。对自己,她一直有很深的罪恶感。一次,她和二呆一起看新娘的画册。当看到耶苏被钉在十字架上时,她突然嚷着:我就是他,我就是他。四周人被吓了一跳,从来没听见她有这么大的嗓门。因为她永远怯生生,永远低着头,永远手足无措,永远有一张皱裂的脸。
“我就是他……我就是被钉着的人。”她涨红脸,大声嚷着。
“胡说啥?”二呆一把捂住她的嘴。“他是赤膊的外国人,你是穿衣服的中国人;他是男人,你是女人。”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苦妹不顾一切地嚷着,嚷着嚷着她哭了。新娘子走过来,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也嚷着:孩子,你不要把社会的罪,揽到自己身上;你不要把制度的罪,揽到自己身上。
苦妹不哭了,只是死死看着新娘。新娘叹了一口气:孩子,你是无罪的。苦妹突然朝新娘扑去,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新娘噙着眼泪,摩挲着她的头发。有人说这是一对疯子:一个克爹克娘的人,还有脸哭?一个新婚的女人,竟然搂着一个克星?水蛇腰知道后把她们的话告诉老党。老党给她一个死命令:看着这个外来的新娘子。
三月后,有人到居委会调查新娘情况。老党添盐加醋,把新娘的二句话,演化为一篇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宏篇巨著。于是,新娘调到解放日报的事,就这么黄了。
“她又打你了?”二呆扯着苦妹的手,小心地按着她的伤口。苦妹的视线越过他,直直朝前,接着身子也轻盈地越过他,飞出去。
苦妹跑着,跳着,奔着,飞着。她展开双臂,朝绿地扑去,朝昆虫扑去,朝油菜花扑去,朝大地扑去。她叫着,尖声嚷着,疯样地笑着。她大口吸气,急剧耸动着鼻翼,贪恋地呼吸。草是绿的,空气是甜的,河水是清的,油菜花是黄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洞天福地?在她的记忆里,在她的生活中,只有一条弥漫着灰尘的上学之路,一张凶狠的脸,一盏如油的灯,还有数不尽的家务,吃不完的皮肉之苦。
她从未有过春游,因为爹爹不带她去,后妈不让她去。她从来不知道,天这么蓝,水这么青,菜花这么黄。躺在大地的胸膛上,而不是躺在那个肮脏的,潮湿的,窒息的被窝里,这是多大的享受啊。
二呆的眼睛湿了。他揉了揉鼻子,就有酸酸味道冒出来。他知道自己苦,但是苦妹要比他苦100倍。他的梦是能画画,能有新娘子这样的朋友;她的梦,一是能吃饱,二是不挨打。
苦妹跳起来,朝大地的深处奔去。她奔啊奔,最后跪在地上,把自己的脸,埋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上。她的肩膀又耸动了。二呆知道她在哭。但是她仰起了脸,于是二呆看到了晶莹的眼泪。这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激动的眼泪。二呆扔了自行车,一点点朝前走。有一点亮,接着一丛亮,最后一片亮,最后是浩浩荡荡的亮。一泓湖水展现在他面前。它盈盈无语,像褪去盖头的新娘。
二呆扑到湖边,双手勺起一掌水。他把水端到苦妹的嘴边,掌心中只有几滴水。苦妹仰起头,他把掌心中的水,一滴一滴灌进她的嘴里。
“甜不?”
“甜!和牛奶一样好吃。”
“你吃过牛奶?”
“没有。我寻思就是那个味。”二呆又勺了一掌水,这次不是滴进她嘴里,而是泼到她脸上。苦妹用手捂住脸,无声地哭了。
“开个玩笑也哭?”
“在云南,男人泼女人一脸水,表示他要娶这个女人。”苦妹的声音很低。
“难道你要我娶你?”
“难道不可以?”苦妹放下手,露出了一对眸子。眸子清白清澈,就像身边的一泓湖水。
“我拿什么娶你?我只是个呆子,所有的人全叫我二呆。”
“可是我喜欢你。”苦妹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你对我好。”
“嘿嘿!”二呆傻笑着。一只漂亮的蝴蝶飞来,它盘旋在半空。苦妹仰着头,出神地望着它。
“我把它逮来送给你。”二呆扯下套鞋朝蝴蝶走去。蝴蝶一振翅膀朝前飞。二呆赤脚追上去。
蝴蝶和二呆一点点走远,苦妹踮着脚跟看。她看到二呆摔倒了,接着爬起来;她看到蝴蝶飞远了,接着飞回来。她看啊看,眼酸了,脚疼了,后来她趴在地上睡着了。
有人捏她鼻子,她醒了。一睁眼,就看到斑斓的色彩,蝉翼的翅膀,还有头顶上那对触角。触角在抖动,空气在它的触动下,发出嗡嗡的回音。
苦妹的手轻轻落上去,蝴蝶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就连触须也停止振动。它一动不动,接受苦妹给它的安抚。苦妹的眼眯成一条线,二排黑而密的睫毛,形成了一个扇面。皱裂的手按在薄翅上,显得很生硬,很不协调。
“我要做一只笼子,把它关起来,让它日日夜夜陪伴你。”
“不!”苦妹轻轻提起蝴蝶的翅膀,把它贴在嘴唇上。蝴蝶一动不动,苦妹也一动不动,人和昆虫进入了一个迷幻的境界,虚幻的世界。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也许一分钟,也许一个世纪。
“你怎么了?”二呆推了推她。苦妹睁开眼,叹了一口气。她迷恋地看着蝴蝶,眼里浮上洇洇的雾气。“把它放在茶缸里,回家好好看。”二呆从摸出一个杯子。
“不!”苦妹很坚决。“我没有自由,但是我要给它自由。”苦妹的手指松开,蝴蝶动着翅膀,一下,又一下,最后,展开翅膀飞走了。
“为了抓它,我脚都受伤了。”二呆不满地说。苦妹抓起他的脚,脚掌上有一条伤口,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小到大,都是二呆为她清理伤口。今天,她要为他清理伤口。苦妹一点点地跪下,把嘴唇贴在伤口上。
“别!里面有绣。我踩在一块生锈的铁板上。”二呆躲闪着。
“正因为有锈,所以要把锈吸出来。”苦妹弯下身子,把嘴凑过去。
太阳暖暖地照着。他们躺在一片金黄中,和金黄融成了一片。二呆的脚上扎着一条手绢,铁锈和铁屑,已被苦妹的嘴唇清除了。地很松软,空气也很芳香。苦妹仰身躺着,这一刻,她知道什么叫幸福。二呆一点点朝她凑来,二只白多黑少的眸子,紧张地看着她。苦妹突然朝他扑去,像一只母豹那样敏捷。她把二呆压在身下。
“你干什么?”二呆惊恐地问。苦妹什么也不说,只是把嘴唇压下去。她的压,像磨盘一样重;她的嘴,像炉子一样热;她的全身,如一个炸药包。
炸药包没爆炸,但炸药包里的引线,点燃了二呆身上的雄性激素。二呆翻个身,把苦妹压在身体下。他呼哧呼哧,身上的满一个毛孔,都带着硝化甘油。苦妹伸出一只手,解开了胸口的纽子,一阵闪电,晃的二呆睁不开眼。“给你。我从小没吃过母亲的奶,但是我要你尝尝我的奶。”苦妹把雪白的乳房,塞进二呆嘴里。
二呆成了一个野兽。他眼睛红了,胸脯像风箱,一起一伏。全身的肌肉绷紧,绷的裤子的线都绷裂了。
“我要你!我把我的切给你。”苦妹褪下裤子,一具完整的恫体呈现在二呆眼里。二呆已经不能呼吸,全身的血液流进脑子,又流进身体,最后集中在某一点上。这是一个聚焦点,聚集了男人全部的力量和血液。它伸展着,膨胀着,强劲着,扩张着,如发射架上的卫星,只差一个点火器。
“我把我的一切全给你。”苦妹嘶哑地叫着,脸颊红红,比西边的红霞还红。二呆失去了意识。恍惚中,他和苦妹合二而一。
“不!”二呆大叫一声跳起来。“不能啊!你会有小把戏的。”
“有就有!我一定要把我的第一次给你。”苦妹跳起来抱住二呆,二呆挣扎着反抗。一个要给与,一个拒绝给与,双方展开激烈的肉搏战。战斗中,苦妹愈战愈勇,二呆愈战愈馁。就在苦妹完全占了风时,二呆一个巴掌扇过去。
“你!”苦妹捂着脸。
“我不能啊!”二呆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他哭的一塌糊涂,活像耍赖的泼皮,活像骂街的泼妇。苦妹静静地看着他,不再有任何动作。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他流这么多的眼泪。苦妹抬起头,漠然地看着天空。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消失,青灰一点点爬上来。就像太阳下山,月亮出来一样。
“你怎么啦?”二呆突然有了感觉。“你……一定有什么事。”苦妹依然漠然。漠然中,一个黑影闯进来。黑影缠绕着她,跟踪着她,骚扰着她。半夜,黑影如兽,蹲在她床前;白天,黑影如鬼,时刻监视着她。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想起父亲临死前说的话:家里有一条幽灵,现在要害我,将来要害你。她知道,自己早晚被黑影吞噬。与其被黑影吞噬,不如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二呆,但是二呆拒绝了。
“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不能要。你的命已经这么苦,我不能再害你。”二呆跪在她身边,给她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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