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希金的家鄉 (二)

去俄國前, 妹妹從美國為大家定下了從莫斯科到聖彼得堡郵輪的艙位, 我們將在俄國的母親河伏爾加河上航行兩千多公里. 一路走走停停看看, 有十幾天呢! 我們從四面八方飛抵莫斯科機場後, 客車把我們直接送上了船. 在莫斯科那幾天, 停在碼頭的輪船, 就是我們的旅館. 這對於到旅館奇貴的莫斯科旅行的人, 實在是個理想的安排. 而且很舒服很安逸. 此後兩個禮拜, 不用趕早, 不用整理行李, 吃的用的, 自有人打點一切, 沿途該看該玩的, 早安排得妥妥貼貼, 去哪找更舒服的假期?

離開莫斯科, 船從莫斯科運河駛入伏爾加河. 七十多年前建造的這條運河, 打通了莫斯科這個內陸城市的海上通道, 從此可以從那兒進入黑海, 裡海, 和波羅的海. 眼前的伏爾加河寬闊平靜, 水面上倒映著兩岸碧綠的大草地和茂密的森林. 這一路, 沒看見岸邊一座煙囪一間廠房. 有的只是時不時掠過的綠樹掩映下的鄉間別墅, 小巧而精緻. 夕陽下, 我們就著魚子醬吮一口伏特加酒, 看著船通過一個個船閘, 從上游下樓梯似地一級級降下來. 兩岸的森林像綠色城牆, 延綿不斷. 時見大樹伐倒處理後的光溜溜的原木, 整齊地堆成一座座山, 靜候在岸邊. 大河之外, 我們又橫過一個個大湖, 煙波浩淼, 水天一色. 蘇聯解體之後, 俄國仍然是國土面積最大的國家, 有一千七百萬平方公里. 人口卻只有一億四千多萬, 差不多中國的十分之一. 不僅疆土遼闊, 還有如此豐富的資源, 更何況他們的石油和天然氣! 讓人費解的是: 這樣資源得天獨厚的國家, 為什麼即使在首都莫斯科, 人均收入也只達到每月七百美元?

輪船晝停夜行. 每天傍晚前後, 便起錨啟航, 向下一個目的地進發. 早晨醒來, 新的一站已在等著我們. 我們在千年古城裡徜徉, 在只有六百居民的小島的参天松林裡漫步. 大修道院的陣勢叫我們驚訝, 教堂大牆背後的往事讓我們沉思. Kizhi島是受聯合國文化遺產保護的露天博物館. 島上的每一座建築, 教堂, 鐘樓, 磨坊, 昔日農莊, 都有幾百年歷史, 都是完全用木頭造的. 連幾層樓高的教堂上的二十二個蔥頭屋頂, 也是由木片精細編排起來的. 他們在萋萋野草中寂寞地站了幾個世紀, 看歲月像面前的河水一般流過去. Mandrogi 小鎮有千年歷史, 但在二戰中被炸得不剩一人. 荒蕪了五十年後, 新興的企業家把它建成了度假勝地. 在它的一個小島上, 藝術家們用真人高的木刻和雕塑, 講述了“魯斯蘭與柳德米拉” 的故事. 這是俄國作曲家格林卡根據普希金的長詩創作的著名歌劇. 在小島的莽林中仔細尋覓, 你可以找到歌劇裡的每一個場景每一個人物.

蘇聯解體後, 東正教完全恢復, 這個千年巨人沉睡了半個多世紀後醒過來了. 各地關閉了幾十年的教堂又打開了大門, 整修一新. 東正教教堂沒有鑲花玻璃, 但對聖像繪製十分講究. 教堂裡穹頂, 牆壁, 甚至柱子上, 每一吋都畫滿了筆觸精細並貼著金粉的聖像, 使人想起遍體紋身的人. 我們每每被教堂唱詩班的歌聲深深吸引. 歌聲使我們震動, 不忍離去. 一律是無伴奏清唱, 據說他們的教義規定不能用樂器伴奏. 一律是全部男聲, 連高音也是男聲的假聲, 因為最初的詩班是由男修道士們擔任的. 詩班站在圓型穹頂的下面, 領唱, 齊唱, 輪唱, 合唱, 四聲部, 六聲部, 豐富而柔和, 渾厚而遙遠. 我嫂子感動地說: “這真是天上來的聲音了.”

這一船有兩百多個旅客, 哪國人都有. 出來度假, 都是高高興興客客氣氣的. 船上一百多服務人員, 是我們碰到的最輕鬆熱情的俄國人. 他們在我小兒子生日那天一早, 在他房門前掛氣球貼賀卡. 晚餐時, 十來個人由老船長領頭, 由樂隊伴奏, 唱著歌把一個大蛋糕送到他面前. 這讓全餐廳的旅客都感動不已. 年輕漂亮的導遊們, 全是大學教師, 人人都打三份工: 教書, 晚上翻譯, 假期出來當導遊. 真感謝這班受過教育良好的導遊, 還抽空給我們上課: 俄國語言, 歷史, 民間工藝等. 隨船的藝術家們, 每晚表演之餘, 又教大家俄國民歌和舞蹈. 別小看了這些速成班. 沒幾天, 每個人都笑咪咪地用俄語互道問候了. 有趣的是俄語的“please”這個詞, 似乎特別好用. 請, 別客氣, 行啊, 給, 這些意思都有, 都能用. 我們後來上岸後頻頻試用, 每次都博得微笑, 也不知到底是因為用得太對還是完全不對. 歷史課著重介紹俄國最後一個王朝羅曼諾夫王朝, 細細數說它三百多年中十八位沙皇的名字, 關係, 年代, 功過, 尤其是有重大貢獻的彼得大帝和葉卡捷琳娜大帝. 但對那以後從列寧到梅德偉傑夫的十位蘇聯和俄國領導人, 則輕輕一筆帶過. 深究之下, 他們坦承: 現在已沒有一個統一的版本來評說這段歷史, 社會有各種評介. 他們通常只作介紹, 不加評語. 在中學大學的教學也是如此, 讓學生們自己討論認識歷史.

船上舉辦別開生面的 “天才音樂會”, 讓旅客們自備節目來表演. 我們決定演唱中國民歌和俄國歌曲“三套車.”二哥馬上譜寫和聲, 我們關起門來練習. 好友小依和我小哥是主唱, 三代人齊上陣, 俄國老船長也自告奮勇加入, 加上二哥的鋼琴伴奏, 表演贏得滿堂掌聲. 最後的節目是即興表演, 十幾個演員都從觀眾席裡挑出. 由司儀唸出故事, 演員們得馬上現場表演出來. 我先生被選出演太陽, 妹妹是主角公主, 孩子們則是小豬花朵之類. 人人都十二分投入, 個個都是活寶. 於是我們有一個快樂得像喝醉了似的太陽, 一個有卓別林之風的公主. 台上一本正經, 台下早笑作一團. 先生和妹妹從此成了人人口中的太陽和公主.

離聖彼得越來越近了. 聽了看了太多關於這個偉大城市的傳說了. 是什麼在前面等著我們? 我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