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澳大利亚是大海的一颗明珠,那么塔斯曼尼亚就是鑲在这颗明珠上的一粒耀眼的珠花,如果说澳大利亚是灵宇间的一袭霓裳,那么塔斯曼尼亚就是装饰在这件霓裳上的心形玉佩,她娇媚玲珑,却又具有原始的激情和野性,你越走近她,你就越迷上她——-陷入她的歌吟.她的神秘,她的梦幻,她的夜魅——-

我第一个去的旅游点是位于塔玛拉谷浩瀚深幽的原始森林,我一踏进去就感到了一种年轮的沧然,举目望去:远远近近全是参天蔽日,要两三个人才能合围的大树,这些树木虽然日久年深,又经风沭雨,可奇特的是竟然不显丝毫老迈畏缩之态,而是躯干挺直,棵棵直插云天,尽管天外阳光灿烂,可置身此地,却阴凉生津,也许是因为是冬季,又终日受海风吹荡,绵延无极的林带也不见潮湿和腐烂,时不时蜿蜒的小溪,別致的歧石,平添了许多生趣,更奇的是转过一道溪流,在两棵合围的大树之间, 居然有一只几乎半个人高,灰蓝色的兔子蹲站在那,审慎地看着我们随之走近的几位不速之客—–我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看见如此庞壮的野兔,我们一行人,也很尊重它:面对这只不知年龄,性别(对我们而言)的土著,我们没有喧哗,没有惊吓,静静地和它对等观阅着,终于它也许明白了我们不是同类,是无法做到真正沟通的,于是蹦蹦跳跳去寻找自个的快乐去了,是的,动物和有灵性的人类一样:生存的本质在于寻找快乐,而真正的快乐只有在同类之间的沟通和嘻耍才能真正达致的——–我和不多的旅者在空寂广寥的原林里继续进发,趟溪踏石,攀岩而上,在阴暗的静寂中不知疲倦地行走——经过一段曲折的路程,前方渐渐光亮起来,豁然间我们站在了一大片平坦的绝壁上,放眼望去,竟然四周毫无阻隔,连一株草叶都没有,远处是黑黝黝如怪兽般的山崖,中间是茫茫涌涌起伏飘浮的云海——-你好象经历了许多崎岖突然置身于高远的境界,又好象你的人生在无法廻避的现实中经历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却在意料不到的一个时刻突然融入了神秘静谧,涤净心肺的美妙的宇宙空间中———我盘腿坐在那,什么也不想,静静坐了好久好久——-我曾经在许多不同的地方看过云海,也许是环境和气候的关系,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真切,天云一色,绵白如画,又如波涌的浪涛,升腾着无边的遐想,不过地处此身的我,心中竟隐隐有些莫名的忧疑:在这如诗的境界中,我更深切地感到是她的虚象,在云层的遮掩下,你永远不知道底下波涌的诡秘,你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向这美丽迷人的景象踏上真实的一步——-你永远只能在边缘想象,观赏或畏惧她,只能在梦中拥抱却在现实中最终远离她——–此时此刻映射的不也正是生活的某种感受,人与人相处的某种慨叹———-生命如斯情感如云此行却不虚了——-走下悬壁.来到山脚,我竟又看到另外一道奇景:在山脚的一片峭壁上,竟然在几个山洞前飘泻着道道雪练似的瀑布,缓缓奔泻,几疑仙境,恍然花果山上的水帘洞飞来了此地——当然孙猴子是不会离乡别井的,不过它所追逐的蓬莱仙境落脚于此也未尝可知——-我们一行远足者迷醉于这一美景,久久不舍离去——-

第二天我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种廻然的感观:那是一个叫里蒙奇的地方,据导游介绍:这里是塔省最早的殖民村落,现在已变得很荒凉,四周是萧瑟的寒风和暗黄的砂土,除了不多的游客见不到什么人烟,倒是不远处一座黑幽幽的石桥吸引了我的目光:那小桥大约只有三,四十米长,暗淡无光可显得很结实,象一个饱经风霜的男人默默地凝视着变幻的苍穹——–导游告诉我:从英国来的第一批囚犯即是从这桥上经过,我不禁肃然注目,感慨万分,因为澳洲的早期移民主要由囚犯和士兵构成,可也就是这些囚犯(包括他们的后人)和士兵在60年内把塔省的土著全部灭绝,同样他们成了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充斥着英国皇家气息却繁荣富强的联邦制国家的真正先民,可当初他们却是靠杀戮和掠夺来获取的(后来我翻看史料,发现导游此说可能有误:这座貌不惊人,却阴森幽暗的石桥应该是澳洲史上第一座由囚犯建的桥梁,同时此处亦是澳洲史上第一批从英国来的囚犯流放的地点,)无论如何,此地都与囚犯脱不了干系,这种囚犯之魂竟延续至二百年后,由一个姓白的英裔青年在塔省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大屠杀——–接着我们参观了当年囚禁犯人的监狱: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矗立着废弃的监狱群,暗黄褐色的,巨大粗实的砖块,如碉堡般的建筑,不经意处往往会发见一些暗红褐的斑点,在凛冽的北风中益显狰狞,你会很自然地体味到一种血腥的恐怖和历史的残暴——-我想:那位开枪的白人青年是否在子夜时分在此地或类似此处的地方(在塔省类似此处地方不少)游魂了一番才开的枪,此次大屠杀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任何征兆——-其实是有的,那就是历史之魂,祖先之魂,平静后的杀戮,杀戮后的平静都令人沉思(不知怎地,我竟无端想起哈姆雷德的鬼魂,尽管他与此处毫无关联)——历史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告知世人:任何残暴得到的都是残暴的惩戒,不管它以何种面目或形式出现,也不管它孕藏的时间有多久——只有和解共生才能带来恒久的和平和快乐——–

好了,奔走了两天,塞口填牙的全是面包,沙律之类,嘴巴早就淡出鸟来了,一入夜我就奔到市区找吃的去也——-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唐餐馆,厅堂不大,大约三,四个座位,幽暗却还清雅,很传统的中式壁画,角落还供奉着关帝,上面还燃烧着一柱清香,我们坐下后想起了名闻遐尔的鲍鱼——老板娘是个风韵尤存的中年妇人,见了相同皮肤的我们,十分高兴,过来陪我们瞎聊,她听了我们想吃鲍鱼,十分遗憾地告诉我们:本地的鲍鱼都给日本人全包销了,根本没鲍鱼可卖,偶尔有些也价格惊人,我们听了默默无语,心里十分沮丧,连三文鱼刺身也不记得点了,只是胡乱点了几个菜,味道一般,碟头也不大,价格却不菲,比悉尼至少贵两成—–可为了主人高兴,我们还是说:”不错,不错”,被赞得笑眯了眼的老板娘嘻嘻地说:他们是从香港移民过来的,开餐馆是为了过”日辰”(打发日子),也不在乎赚钱,坐完移民监就卖了餐馆回香港了,我问:”那你家人在这吗?””在呀,小孩读书,老公不是打麻将就是看光盘’老板娘有些无奈地说,”哈哈”我笑了”我们在悉尼也是这样打发日子的”.——看来天下的华人都是这么利用”国粹”来保持他们日常生活的快乐和闲适的心境的——–

又是难忘的一天,在冬日阳光的照抚下,我们冒着清寒来到塔省最著名的萨拉曼卡露天市集,我轻轻哼着”斯博卡罗市集的曲调”(尽管它和此处的情调无关,可它是我最喜爱的曲乐之一).漫步在这长达数英里的集市里,这是个用旧仓库改建而成的集市,今天正好是周未,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在澳洲的许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惯,一到周未,当地政府就会允许居民把自己家存的旧货物或新备的货物拿到集市来售卖,如果当地没有现成的集市,政府还会专门划出一块地方(有的甚至是主干街道)作成临时集市,这些集市带有一些玩耍的性质又能作成买卖,许多人来闲逛,也有些来”淘宝”,更有的只是来会会老朋友,老邻居.沸腾的”MAKET”充满了欢乐,温馨,轻松的气氛;我们闲步漫行,在清寒的空气中哈着暖气,揉着手,心里充满喜悦:各种摆设和货物都放置在用长方形木板搭就的桌面上,虽然简陋却洁净实用,货品琳琅满目,稀奇古怪,有破旧的碗碟,也有新潮的画册,有各式各样用本地取之不尽的原木制作的各式动物人像,还有各式各样用干花干草制成的装饰品,最奇的是看到一些五采滨纷的小石片,晶亮美丽,在幽暗里也闪闪发光,我想这应该是海里的产物吧——-我在这里还很神奇地看到一个白人青年在售卖中国的古董,我上前观”摸”(观赏和抚摸)了一下,以清朝的文物为主,有石雕的笔筒,玉刻的小屏风,精巧的鼻烟壶,雕花上釉的碗碟,我的专业知识不足以判断它们的真伪(我相信大部分是赝品),可不论如何,作为一种如此恒古的文化能光照到如此偏远的海岛,足以说明中华文华的锦绣悠长——–

入夜,我们来到了山顶悬壁边的一间酒吧里——在这住下了,我才知道我所旅居的山顶竟是塔省最负盛名的惠灵顿山脉,其最高峰达1270米,在此可俯瞰德温特河谷及候巴特全貌,天气晴好之时,用望远镜可尽阅全岛景色,甚至能一瞥新西兰的波涛汹涌的西海岸——–此刻在夜色苍茫中从酒吧里望去,却另有一番璀灿奇美——这酒吧大约面积两三百平方,不算很大,但却玲珑精巧,最令人炫目的是它的四壁是宽大透明的玻璃墙,酒吧的前侧安放着一座英式壁炉,壁炉不远处,摆设着一座台式钢琴——-我进入酒吧时,大约是夜晚九点多,酒吧里已有不少宾客,觥影交错,气氛温暖热烈却不显得拥挤,男男女女穿着优雅,彬彬有礼,轻言曼语,情调浪漫——我坐在吧台的一侧,要了杯九一年产的红酒,轻轻地用手摇荡着,轻嗅着淡淡的芬香,不知不觉迷醉在其间的氛围中——-钢琴前有一位身着白裙,尤如仙女的女郎正在弹奏舒伯特的<<春天奏鸣曲>>,轻快浪漫充满欢乐—–天籁间又飘来了舒曼的的《月光曲》,抒情间略显忧郁,令人心神廻荡,许多令人神伤心醉的往事悠然而至,泪水不知不觉濡湿了眼睛,不远处,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的薪火,由于采用的是本地上好厚实的原木,所以火焰特别明亮美艳,浪漫飘逸,忽现忽闪的焰花象是一个个美妙的小精灵在火中起舞,吟唱着她永不灭绝的梦寐——-此刻,你再从宽敞的玻璃屏墙放眼:怎不令你神驰目摇:山下浩渺的海洋边,心型的岛屿飘散着星星点点的璀灿,象是一颗巨大的宝鑚鑲在夜空这神秘美丽的女郎心间,海浪则象是一个多情的浪子,此刻深情地爱抚着他寻找一生惟一的挚爱——-这些星星点点的璀灿更象是一群翩翩的小天使和壁炉里正起舞的小精灵遥相连袂,尽情欢歌——–她多象是你在颠簸的风尘里苦苦追寻的一个梦,虽遥不可及却令你有愿生存下去的激情(生命的许多时候是痛苦,无奈和寂寞的,有时坚守生命比死更需要勇气和韧性),令你忘却这凡俗的烦恼,遨翔在快乐心语的幻境间,是的,没有梦没有激情,人之生存又有何趣?人之奋斗又有何义呢?——-当时的我更无法想象:此夜的幻景竟成了我以后多年深藏于怀的一畴精神丰园,一束长燃不灭灿艳的焰花,一个孤独行者最好的伴侣,一个永远相忆却不必再见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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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hulei

澳洲华文作家,资深编导。曾发表散文集《悉尼故事》、小说《寻踪时代》《无可归依》,杂文合集《悉尼八怪》,诗集《大海的石像》。编导电视纪录片《澳大利亚天空下的华人》。曾获多项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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