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村夜话(三)一缕乡情寄春晚 (二)

和我唱对手戏的杨四郎找到了,就是协会高尔夫球大内高手李大哥;锦上添花的是还邀请到了中乐团的罗团长操琴,这使我的小激动里掺合了些压力,人家可是大腕呀!今年的布村春晚一定会是星光灿烂,因为平静如水的布村实在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地方。

做了一年多布村村民后,在偶然的机会里加入了一个合唱团,从此走进了海外华人圈。这个被冠以‘村’的城市里每日上演着几代移民的情景连续剧,足以映射出海外华人的生活缩影。从八三央视春晚的首播到今天已经看了三十多台春晚了,不管内容如何演变,主持人开场时的问候语是亘古不变的:“亲爱的观众朋友……台湾同胞,海外侨胞……大家春节好!”以前在国内看春晚,海外侨胞这个词对于我只是一个归类词,可出国以后,主持人那一声‘海外侨胞’总让我心头一阵酸热,意识到自己与那雄鸡形的土地间隔着千山万水,而那里亲密的家人也成了侨胞眷属。

第一次听说台湾同胞,海外侨胞要追溯到八十年代初。起先是胡同里的杜大妈家里来了美国的姐姐,街坊们纷纷议论杜大妈的姐姐看着更像她女儿,由此引来我对遥远的美国的无限遐思。那时的邻里间开开门就是一家人,少了隐私却多了情分。杜大妈为左邻右舍都送了些美国糖果,其中就有我第一次吃到的腰果。但有一件事令邻里们不解,那就是杜大妈的姐姐每晚要回宾馆去住,于是不免对杜大妈略有微词,大老远来一次咋不让住家里呢?后来听说是那美国姐姐自己不愿意住家里。杜大妈的姐姐只来了十几天,关于她给杜大妈及其子女留下了多少美元的猜测在胡同里传了好一阵子。接下来,杜大妈对门的张奶奶忽然从台湾回来个大儿子,这消息对我可是太震动了,台湾,那可是敌人呆的地方。偷看了几眼张老伯,长得红光满面的,看来在敌人那边生活得不错。邻里们对张老伯跪在地上与张奶奶抱头痛哭这一情结的描述,远远大于对张老伯给张奶奶带了多少金首饰的猜测,当然也夹杂着一点儿对张奶奶将如此重大的秘密隐藏得如此之深的小埋怨。于是,张杜两家都成了胡同里有海外关系的人家。如今想起来,张奶奶每日与邻里们谈着锅碗瓢盆的从容里会有怎样的沉重?杜大妈的姐姐又在多少个春节的夜晚遥念家乡呢?

往后的几年里,邻居间不时传出谁谁出国投亲了,谁家的孩子公派留学了,前者是淘金,后者是镀金,他们在我眼里都是凤毛麟角,我对他们的艳羡源于老杜姐姐的年轻和张老大的富足,那时出国对我却如海市蜃楼般可望而不可及。事情的发展常常出人意料,当托福,GRE,分池… 这些词汇涌入我的生活时,出国已不再是神话。近几年出国潮又起,但人员结构于以往大有不同,要我说最大的区别是散金。可不管是淘金,镀金,散金;在精神层面都有一个共性,就是都有一缕乡愁在心头。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也可以以老移民自居了,我听到过许多曾令我羡慕的那些精英们在异乡的奋斗经历,也深解那平静安逸的生活永远无法稀释的游子情结,这就是为什么当国足来这里比赛时体育场里会出现红旗漫卷,体育场外会响起秧歌锣鼓;也是为什么神六上天和抗战阅兵的话题要在朋友圈里持续上许多天;更是为什么习大大和彭妈妈的来访会让那么多同胞村民自发地去夹道欢迎。就说我自己,海军的和平方舟和导弹驱逐舰两度来访,我都是兴奋地像接来访的家人一样跑去码头欢迎。我知道欢迎的人们大都拿着澳洲护照,他们一边抱怨办理回国的签证的繁琐甚至苛刻,一边把手中的小红旗摇得扑啦啦响。记得我忽然灵感一闪,在登舰前高歌一曲《军港之夜》,竟把站在悬梯边的女水兵唱得热泪盈眶,而我心中的激动又岂是语言能说出来的。总之,一切与故土的关联都成了释放思乡的载体。

布村的春晚就要到了,四面八方的朋友凭乡音汇聚一堂,就把自己想象成坐在央视的演播大厅吧:开场锣鼓一定是罗团长带队的中乐团来演奏才原汁原味,《喜洋洋》《闹新春》的乐曲声中,主持人们盛装登台同声祝愿:“亲爱的布村村民们,远方祖国的亲人们,世界华人同胞们,大家春节好!”那一刻的认同感和存在感指数一定爆表。村民们自娱自乐,小品,舞蹈,歌曲,戏剧轮番上演;还有适合年轻人口味现代芭蕾舞和摇滚乐队助兴。

值得一提的是少女弦乐组合,那些讲着纯正本土语言的孩子们配合得丝丝入扣,父母们笑靥如花,多少辛苦都消融在悠扬的琴声里,她们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为了她们的明天,我们走过的辛酸,经历的困苦,舍弃的繁华都是那样值得。虽然她们除了外貌已与土澳们没有分别,但我们依旧要让他们记住春节,记住根。

布村的春晚也有与远方的互动,只是主会场在布村,分会场在家乡,届时别忘了对着大屏幕说:“我在这边挺好的……”,我能想象到双方脸上淌下的泪。

2016的布村春晚接着地气,连着家乡。

(未完待续)

我的洋同事系列 之 邓肯的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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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我要离职去澳洲工作,邓肯在Farewell会后又单独来和我道别,并送给我一本新西兰的风光画册。他指着画册中有着长白山天池般风光的一页说,这就是他曾向我提起的那个国家森林公园,要我有机会一定去。

邓肯是厂里的钳工,个子不高,稀疏的头发服贴地向脑后背过去,唇上两撇白胡子也修剪得一丝不苟,灰蓝的眼睛在一副细框眼镜后面微微下视。邓肯7岁的时候随父母从英国移民到新西兰,如今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依旧没有改变那一口英伦口音。不仅是口音特别,邓肯的说话方式也特别,双手总插在腰两侧的口袋里,身体稍稍前倾,简直与英国电影里的旧式贵族如出一辙。

从我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邓肯,那天他来办公室找同是Pommy(英裔)的玛姬,玛姬向我介绍说邓肯和她自己都是Pommy,即英国移民。我从此便记住了这个词,以致在一次酒会上闹了笑话。我工作的城市是一个国人不大知道的小城,背山面海,不仅是新西兰的旅游胜地,也是集港口,天然气基地,和肉食,奶业品加工地的重镇。 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华人,同事们把我当老外看待。那次酒会上,一个同事正式把他从英国来的母亲介绍给我,我为了显示自己的本土英语便说,喔!原来你也是Pommy。那老太太差点喷酒的表情让我意识到说错话了,后来问了邓肯,原来Pommy是当地人称呼英国人的外号,意思虽不是太坏,但也不宜在正式场合说,他和玛姬自我介绍时用了这个词完全是自我解嘲。

也许是因邓肯孤身一人,也许他的做派与当地朴实随意的kiwi(新西兰人)们有些格格不入,反正他平均每天跑来办公室两次,每次都是向我询问图纸的细节问题。我开始认为自己的设计图画得不够到位,便向玛姬请教。玛姬镜片后的眼睛斜着一挑说:你不觉得邓肯很狡猾吗?他的一切时间公司都要付酬的,包括跑上来聊天。我恍然大悟,难怪邓肯总说他要超时工作,总让人们感觉他有做不完的工作,一天一个小时的咨询即可休息还能给加班找借口。不过我们是个国际公司,老板也是聘来的高级打工,从老板到邓肯还有车间主管和班组长,大家都是一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样子。邓肯就像一条鱼,游离在这池平和安逸的群体里。

渐渐彼此熟悉了底细,邓肯与我的谈资多了起来。邓肯离异,子女不在身边,与前妻还是朋友,他还有一位经常走动的红颜知己。邓肯没有自己的房子,与人合租居住,我很奇怪他那不错的收入都拿去做什么了。邓肯说他每日下班后都去酒吧喝几杯,我知道新西兰的许多男人都是这样,下班后在酒吧里喝酒聊天看大屏幕上的橄榄球比赛,于是工作中一两个小时的报酬就交给了这里了。邓肯开始给我讲各种鱼,在哪钓,如何钓;讲这个城市的海域里有什么海产,比如退潮时如何抓鲍鱼。邓肯在知道我没有赶海的兴趣后,便说他知道有人私下卖这些东西,如果我想吃他可以给我代买,很便宜。我欣然同意,于是邓肯便在一日下班前偷偷将一个大冰淇淋盒子交给我,打开一看,足足有二十只鲍鱼,还是去了壳的,我问多少钱,邓肯说二十就成。我的天,据说国内一碗飘着几粒鲍鱼肉的羹汤要一百多人民币!邓肯教我用鸡汤炖鲍鱼,最后浇奶油收汁,邓肯说这是正宗毛利人的做法。邓肯问我还喜欢品尝什么,我脱口而出:鱼翅 。不久以后我如愿以偿,邓肯拿来新鲜的鲨鱼翅,免费,邓肯说这里的人不吃这个。

后来我发现,每逢周末,通往码头的路上排满了拉着船的车;而每逢大潮退去,海滩上也若隐若现地闪动着抓鲍鱼的人影。

邓肯有时候会消失一段时间,那是他去享受假期了。邓肯喜欢在国家公园里露营,照片里的邓肯穿着从上包到下的钓鱼服,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周围青山环绕,绿草茵茵。邓肯有次回来带给我一大块野猪肉。

后来先生开了一家在当地小有名气的饭馆,邓肯有时也来光顾。脱去工装的邓肯很有些绅士遗风,浆洗得笔挺的衬衫西裤,胸前的兜里露出手帕的一角,坐在桌前边喝酒边文雅地操着刀叉,于是‘百万英镑’那部电影又在脑海中重现。有次邓肯还带来了他的红颜知己,并介绍我认识,我便请她喝了杯酒,邓肯觉得很有面子。

邓肯把画册合上交给我,又说了些澳洲人如何不好相处的话,停顿了一会儿,邓肯绅士地退后一步,躬身,举手,“All the best, Madame Li” 邓肯总称我Madame (女士)。最后邓肯挺腰,转身,下楼而去。我手捧画册,视线中邓肯的背影开始模糊。 一本画册,承载着我和邓肯的友谊,也注满了我对这工作了六年多的小城的眷恋。

心中有高山

海边背影

我的母亲说过许多让我感动的话,但我记住的只有一句,母亲说:“下岗就下岗吧,妈有退休金,妈养你”。刹那间,母亲成了我心中的高山。

母亲说这话时是二十年前,虽然那时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下岗只是个顺水推舟的事,可在母亲的眼里,‘铁饭碗’才是最靠得住的,丢了工作就像塌了天。在我用辛勤换来的成就使母亲的担心渐渐平复后,我却又抛开了已有一切移民他乡。母亲自知劝说无望,只说了句:“不行就回家”。母亲的话虽简单, 于我却是坚实的靠山。

我似乎总让母亲的心重复地缩紧,放开,并渐渐习惯。当母亲知道我放弃新西兰多年稳定的工作移居澳洲时,她只是默默地说:“一家好好的”。母亲的期望使我探索的脚步更加稳健,爱是依靠,家是港湾。

今天,工作了五年的能源公司连圣诞节都熬不过就大幅裁员,我也正式步入失业大军。我此时担心的并非生计,毕竟离职补偿还算合理,可八十多岁且一有心事就失眠的母亲会不会彻夜难眠?我将怎样对她说呢?思索了许久我只想说:女儿心中有高山!

当您说要用那微薄的退休金给我做退路时,您便成了我背后的山。您教会了我坚毅,勤劳,不慕虚荣和脚踏实地。再加上您的女儿不仅不笨,还聪明上进,在新澳两地都有职业认证,那么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我还是可以再次工作。

当您要我不行就回家时,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他们也是我心中的高山。虽然辗转漂泊,但人在哪家就在哪。都说家和万事兴,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因为我们知道责任,不惧艰苦,还有从零开始的决心,在国外,有了这些还怕什么?

您愿我们一家都好好的,我们会的。孩子已渐渐长大并懂事,而他爸爸也默默地承担了更多的工作,他们不仅是我的高山更是我的希望,希望便是无尽的力量。

我还想说:我要用这段空隙想想一直没时间想的事,因为终日的忙碌甚至挤压走了思想的空间,二十几年里似乎第一次可以静下来问问自己,是不是行走得过于匆忙?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有预示,久居新西兰的大海情结,总驱使我们想搬到海边去住。唯一顾虑的是那里离我工作的地方远了许多,以致我曾闪念是否要换个工作。如今地域不再是羁绊,终于可以面海而居了。领着狗女咪莉在海滩散步,望着远远退去的潮水,我似乎看到了人生。潮起潮落,起伏跌宕,低潮时难道不是在蓄积力量?

父母在,不远游。从前还能以父母常来探亲来安慰自己,可那日问母亲要不要过来躲躲京城频繁的雾霾,母亲却说年近九十的父亲已经不起长途旅行的辛劳,家里一切安好。那么我是不是该用这段时间回去陪陪二老?‘等以后’这几个字曾使人生平添了多少遗憾!

还有我的文学梦。八十年代的语录‘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让我弃文学理。走南闯北,电气工程师这份不算丰厚的薪酬也让我饮食无忧。但严密的程序推理无法释放内心的一个个灵感的迸现。我应不应该利用生命中有限的时间做些自己喜欢的事?阅尽世间千事百人,不能让这些所闻所见像眼前的潮水流失在记忆的海!

总之,生命已走过了一半,总要留给自己一些东西值得纪念。

请先生拍了一张我的背影,前面是我屋外的海,相信你也一定能感到我背后的山,因为你的心中也有一座给你力量和希望的高山。

限时征文:我身边的奇人奇事: 费伊一家

费伊是我初到新西兰时的房东,那时他们一家人的行事风格确实让我这个中国老外感到新奇;十几年后的今天回头想想,费伊一家真的很普通,完全符合当地的文化理念;可在今天的国人眼里,费伊一家是不是仍可称得上是奇葩之家呢?

费伊诺曼是一对典型的新西兰退休夫妇,子女都不在身边,家庭成员里只剩下一条老得连跳上沙发都费劲的老猎狗。费伊矮而胖,可属于均匀的胖,不像诺曼只是胖肚子,站着的时候绝对看不到自己的脚面。诺曼退休前是Butcher,中文对应的词是屠夫。不过Butcher在新西兰多是指开肉铺的人,诺曼就曾经有自己的肉铺,只是在他到了可以领政府养老金的年龄后就把店卖了。新店主看中诺曼的好手艺,就请他继续留下来帮忙,每周工作三天,不仅付薪酬还免费送肉,这在以肉为主食的新西兰可是一大笔福利。就连那条老猎狗每日的伙食都是新鲜的肉馅泡牛奶,真是应了那句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诺曼不仅肉剔得好,还做得一手好香肠,有次他们夫妇带我去他家山里的别墅度假,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镇就有个肉铺,店主出了三百钮币请诺曼做了一天的香肠。

费伊可是个有收入的家庭主妇,她的收入来源于替政府照顾一个智障青年马克思, 政府除了向费伊支付马克思的生活费用,还要支付费伊作为监护人的费用。马克思已经有二十几岁了,整天骑个自行车朝九晚五地去农场打工,而且风雨无阻。费伊说其实马克思在农场干不了什么活,只是政府对雇用智障人士的雇主有奖励,所以马克思才能乐此不疲挣着一份不多的收入,他的一大份支出是买糖果和花花绿绿的玩具,据费伊马克思的智力水平只有七,八岁。

先说说马克思的奇葩之处吧:先说奇,他对城市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比地图还精确,而且及时更新。如果你想去一个不认识的地方,你就带上马克思吧,绝对真人版GPS。不过那时没人知道GPS是什么东东。再说异,他会定期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对风风火火奔来的医生说他背疼。可这里的急救中心不可以把马克思当作喊‘狼来了’的孩子,每次都如约而至。不仅如此,政府还会经常派护士来家访,看看马克思的用药情况,生活情况等等。马克思兄弟三人全都和他一样,所以政府把马克思交给费伊照顾。马克思每天都给他妈妈打电话,最后一句永远是:Mum, I love you。

新西兰家庭主妇与国内家庭主妇的共性我就不赘述,就说说费伊那时让我眼界大开得地方吧。

首先,费伊积极参与公益活动,她是当地一个妇女组织的成员。我去的那年费伊正在和其他会友们筹备一场游行,游行是为了义卖,义卖的收入可能是给癌症基金会,可能是给动物收容中心,也可能是给无家可归者。总之,国外许多公益机构经费的一部分就是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捐助,而令我感到新奇的是,所谓的各个阶层不仅包括大财团和富人,也包括普通大众,家庭主妇费伊就有这样一份社会责任感。那年义卖的物品是这些主妇们自制的玩偶海盗熊。她们把家里花花绿绿的碎布缝成手掌大小的小熊形状,填上棉花就成了立体玩偶。主妇们分工协作,有的做身子,有的做衣服,有的做帽子和斗篷,传到费伊手里后工序已完成了大半。费伊的任务是在熊前额上斜着系一条黑布,并在熊脸的另一侧缝上一颗玻璃扣子做眼睛,独眼海盗熊就有几分神似了。

我不知费伊的教育背景,但她的电子邮箱是我帮着建的,而她以前对此只是听说;她还对我教她用Word自制圣诞卡和用Excel算账佩服得五体投地。由此看来费伊受的教育应该不会很高,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主妇竟有令我意想不到的公益心。

费伊的另一奇葩之举是对待儿子拉塞尔被禁止开车这一事件的处理上。拉塞尔因违反交规被吊销了驾照,自己的车肯定是不敢动了。有一次拉塞尔回家向费伊借车开,这在我看没什么不可以,何况作为建筑工人的拉塞尔还为父母的后院里又建造了一套一室一厅的独立屋。可令我惊奇的是,费伊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拉塞尔的要求。母子俩注定衍生出一番不愉快的争论,最后费伊说,如果拉塞尔敢把车开出院门她就给警察打电话举报,事情以拉塞尔灰溜溜地离开而结束。惊叹之余我竟有些明白了,如果费伊像我眼中的慈母一样答应了儿子的要求,那么拉塞尔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甚至更严重呢?我觉得该是我佩服费伊才是,光有学问不辨是非不讲原则,那学问是不是白学了?

诺曼虽说是个小店主,却有着档次较高的爱好:收藏老爷车和养赛马。费伊的父辈是英裔农场主,费伊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一辆Morris Minor,如今这七八十岁的老古董境况依旧良好,并被允许上路,真是奇葩人家奇葩车。当一年一度的老爷车游行到来时,盛装的诺曼一家便自豪地开着老爷车从城市中心骄傲地驶过。还有赛马,那可是新西兰的No.1。新西兰的男人有三大爱好:啤酒,赛马,橄榄球。不论城镇乡村,到处都有赌马俱乐部TAB。诺曼同另外三家人合养了一匹马,名字叫‘东西南北’,够奇葩吧!养赛马可是烧钱的爱好,我去马场里看过那匹大洋马,有专人伺候,每天被拉出去刷洗,训练,进食,神气活现地披个大斗蓬被主人们定期探望。诺曼使我对新西兰的蓝领阶层有了新的了解:第一,有一项技能的蓝领可以有足以养家的收入。第二,蓝领也玩得起高大上的运动, 因为高尔夫,橄榄球,赛马,赛车在新西兰就像我们在国内打乒乓球一样普通。诺曼还让我对新西兰的交友‘圈子’有了颠覆性的认识。诺曼的赛马合伙人里就有律师,也有修车工,那个修车工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喜欢研究海洋地理。可见这里的圈子是因共同爱好走到一起的,而不是国内常见的阶层组合。诺曼做的最出名的事是在那次山区别墅度假时去山林里散步,结果遭遇大雨迷失了方向,警察甚至出动了直升机进行搜救。好在新西兰是片乐土,没有狼虫虎豹毒蛇,老诺曼 在山洞里躲了一宿,第二天雨过天晴后自己走回了家。这也间接告诉了我一个经验,在山里迷了路千万别瞎走。

费伊诺曼育有四名子女,我只见过两个,可也都是奇葩。

除了拉塞尔费伊诺曼唯一的女儿叫克里斯汀,年纪轻轻的她虽说不是美人,可也绝不会没人爱,不知为什么她不仅不婚,还生了个试管婴儿格瑞斯费伊虽然想不通可还是接受了事实。 我和费伊去医院看过那母女俩,就此还和克里斯汀成了朋友。小格瑞斯即使在襁褓中也难掩天生丽质,想那捐精的父亲一定是被克里斯汀优选出来的,小姑娘白肤碧眼金发,纯种欧洲Blond。

多年以后费伊诺曼做了又一个令人嘬舌的壮举,卖掉房子买了 房车周游列岛,并来到我工作的城市访问。 我请费伊诺曼 吃饭,席间谈起克里斯汀,才知克里斯汀又生了一个试管儿子 ,还是来自同一个父亲。克里斯汀 为什么要作一个单身母亲至今还是个谜。我们又谈到拉塞尔,原来拉塞尔在给一位有着7岁儿子的单身母亲盖房子时坠入情网,这个二十出头花样青年就在一瞬间成了丈夫和父亲。费伊拿出一张拉塞尔的全家福,一个长着雀斑的男孩,一条边境牧羊犬,一个略显苍桑的妇人,有着farmer 特有的红润面颊,还有拉塞尔依然稚气的脸。如果我是费伊,唯一能令我令舒怀的是照片上的每个人都笑得很幸福。我们当然还谈到了马克思费伊说自我走后马克思经常望天微笑,问他看什么,他说看见我在和他招手呢。我的鼻子有些酸,赶紧把话题岔开,问‘东西南北’参加赛事了没有,诺曼 有些失落地说那宝贝参赛过,只是成绩不理想,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四主人之一了。

克里斯汀拉塞尔的婚姻观,爱情观,演绎出来的故事每天都在这里上演;以费伊诺曼的人生观,价值观所延绵的生活场景也时时在周围再现。因为费伊诺曼 一直在潇洒地驾着大篷车快乐地漂泊,我离开新西兰后便没有了这个奇葩之家的消息,但我相信他们应该很幸福,因为他们热爱生活,真实,不做作,不为别人的评价活着,他们追求最适合自己的东西,是令我羡慕却不可及的奇葩。

寂寞的蓝花楹

叶落知秋,花落知夏。布村的春末夏初便是蓝花楹盛开的季节,花谢了,夏就来了。
本不曾留意这花,若非微信群里呼三唤两地吆喝着去UQ (昆州大学) 赏花,并不时晒图发照,我还不知道这与北京街头老槐树相似的会开花的树叫蓝花楹,它的花是布里斯班的市花,英文名字叫Jacaranda。
蓝花楹1
每逢当地春夏交替之时,蓝花楹便开出像槐花大小的一簇簇花串,只不过颜色是淡紫的,形状也像微缩的风铃。我的中介小朋友Shanny就发了一张美图: 两排蓝花楹从路的两边伸出臂膀,于是整条路就睡在花房里,美得让你不忍去打扰,于是就远远驻足,只把花和路收在镜头里,谁让紫色过于梦幻呢。
蓝花楹的确当之无愧于布村的市花,因为它太普遍了,开车在路上走,一抹一抹的紫色时不时地跳入视野;回家停车时,竟发现我住的这条小街上也有两株蓝花楹,一株长在邻居院子里,一株长在人行道边。我于是便走近它仔细观察起来。我的心情可以用失望来形容,它的枝干粗糙龟裂,枝条杂而无序,叶子也不大气。虽然也是落花满地,可被春雨一和,便成了斑斑的花泥,实在无法勾起我葬它的欲望。难怪我天天从它身边经过却忽视它的存在。想想那些长在UQ湖边被人争睹芳容蓝花楹们,我不禁感叹:哎,真是同树不同命。细想起来,人何尝不是这样? 不是每朵花都曾经历繁华,不是每个人都会生活在光环下。
本是同一苗圃中的蓝花楹,因被载在UQ的湖边便成了景;把紫色的浪漫演绎到极致,就连落花也是一种无奈的优雅。而因偶然被种在街边小巷的蓝花楹,仅仅是路边普通的树,只在每年的花季才从路边脱颖而出;而当春雨拂去那最后的紫色,漫长的等待便开始于洗尽铅华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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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弱而温暖,我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意被慢慢摇来:恰如庄生梦蝶,梦中的我幻做了一株Jacaranda。小巷的寂寞难锁热烈的心,经历着普通却要把平凡慢慢地放大。若说所有的花都会有同一个结局,我希望是曾经有你陪伴的花;若你注定不与我相遇,就让我永怀一份“桥上无人识,倚栏看落晖”的心境吧。

布村夜话(四)山庄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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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向丽山庄回来不久便遇上了暴雨倾盆,做了四年村民的我早已习惯了布村夏季那裹着冰雹的阵雨,出其不意地让你防不胜防,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可今日的我却担心起山庄里那池荷花来。
若非庄主的盛情邀请,我竟不知以碧海白沙著称的黄金海岸还有这么一个曲径通幽的娴雅之所。说它曲径通幽,是因山庄坐落于黄金海岸西侧的纳丹山里;说它娴雅,是因山庄依势而造,辖千树绿丘,抱一池秋水,掩楼台,错水榭,木桥石径,一步一景。尤爱那一池经年未见的荷花,沐浴在树荫的斑驳里,或低头脉脉,或仰首翘盼,纵使心中已有巫山之云,此时也不免要移情于她了。
山庄的入口朴实而厚重,走进去却别有洞天。一座石墙尖顶的小教堂背靠古木而立,远远望去仿佛一幅油画。教堂内红毯铺地,木懔高窗,使肃穆之心油然而生。原来这山庄除了作为私家园林外,还对外承办婚礼聚会,集休闲与商务于一体,我不禁惊叹于主人的眼界。
山庄里到处郁郁葱葱,仿佛从布村炙热的夏季里游离出来,微风拂面,寂静清朗,似乎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顺路而上便是那座木桥了,然而贴心的主人已为我们准备好了高尔夫球车,因为山庄很大,免得我们被暑热扫了兴。车沿着柏油路缓缓前行,两侧是绵绵绿草铺出的平地,室外婚礼便是在这里了。白色的座椅,白色的帷幕,牧师的读经台,一切都将白色的浪漫印在你的脑海里。石塑雕像看似无序却应景而置,树挂垂吊看似无意却独具匠心,就说那课老树伸出的臂膀上悬挂的大大的‘LOVE’,实在是点睛之笔。
林回路转间,眼前豁然开朗,一池莲花闯入视野,这意外的惊喜着实令我瞠目,莲花!久违了!我不禁跳下车子,走过去细细观赏起来。池前一座凉亭,既是文人雅客把酒论诗的兰亭,也是恋人情侣诉尽相思的爱舟,即便只是三五知己闲情小聚,此处也是锦上添花了。粗绳条木,简单一系便成了望水的秋千,我于是坐在上面对菏遐思。
很早就有教堂婚礼的情结,白纱拽地,素手擎花,一缕斜阳从教堂的花窗漫进来,使新娘的脸现出无限的温柔,这是对我的婚纱照的描述。当二十年前流行摩登大厦作为婚纱摄影的背景时,我却选择了那样一幅偏冷色的教堂幕布为背景。接下来的十几年婚纱影楼成了一个行业,新人们往往花上一天的时间去拍一系列不像自己婚照。随着文化的渗透,近几年室外婚纱摄影流行起来,我的外甥便是专程来新西兰拍的婚纱照。这真的是一个飞跃,至少是悟出了自然的才是最美的。虽说是错过了在这里成婚的机会,但拍个银婚纪念日还是可期待的。那时的我应是穿着青花瓷旗袍,膝上横一朵莲花,坐在这微荡的秋千上,回味相濡以沫走过的风雨……
一曲《高山流水》翩然入耳,应是今日的文化推广活动 -‘茗乐秀’开始了。品茗赏乐观苏绣,这便是琴师在演绎伯牙子期这对千古知音了。“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身为樵夫的钟子期定是长在山庄这般云清水秀之处,吸天地之精华,才能看到俞伯牙胸中的山河。而贵为琴仙的俞伯牙,在知音难觅的孤独中迎来的解乐之人,应是何等惊喜,何等珍惜。我似乎感到了伯牙在闻听子期已去后断弦毁琴的悲凉。
暂别莲花,延石径上去是一座别墅,与硕大的凉棚形成了山庄的中心。凉棚为半封闭式,吊顶和四壁皆白纱铺成,点点灯光透过纱缦,恰如星光熠熠,让圣洁之中融进了无限浪漫。比邻的别墅温馨而舒适,新人和宾客都可以在这里小憩。坐在回廊的长椅上便可欣赏山庄的景色,如果是月夜就更美妙了。山庄的主人真是好选择呀!即享受了这世外桃源般的惬意生活,又拥有了效益上乘的投资,还可以举办文化沙龙广识朋友,最难能可贵的是突破了华人移民传统行业的范围,走入文化宣传,旅游推广这一新的领域,这一步虽小却走了几十年。
我终日奔走在都市的喧嚣里,而今却得以重温闲情逸致的逍遥。等哪天累了,倦了,寂寞了,愁烦了,就来这里住一晚,清晨听小鸟歌唱,午后听雨打芭蕉,晚上坐在草地上看星星眨眼,望彩云追月,听窗下蛙声一片。当然还要坐在我最爱的池边,与莲低语。

布村夜话(三)一缕乡情寄春晚 (一)

北京雪景

 

北京下雪了,这让万里之外的我闻到了渐渐飘近的年味儿,也让我停滞的思路活跃起来。不知有多少年,我只能在网上看春晚直播了,虽说可以通过视频和家人互动,可那总像点蜡烛的纸灯笼被装电池的塑料灯笼替代了一样,缺了灵性。如今的春晚虽说越办越光艳,可就是少了那一点点触碰你心扉的东西。尽管如此,春晚已经和饺子一样,成了过年的又一个符号。即便你边看边吐槽,或者在打牌的间隙中偶尔瞟上一眼,春晚依旧无可替代地成了你除夕守岁的陪伴,直到春晚会场敲响子夜的钟声,你才确认:年来了,该放炮竹了。

聊以慰藉的是,‘华人北京之家’要办布村的春晚联谊会,由我负责写活动启事,要写出热情,写得让人心之向往,写得让人有参与的欲望,可这哪里是我这支拙笔能成就的?不如就写写我心中期待的布村的春晚吧。

我最怀念的是参加工作最初的那几年,具体时限已忘记,只记得是我的月工资从80元到94元,再从94元到126元的那三年。好奇心促使我上网查了一下今天100元的购买力:24听装青岛啤酒,115元 (团购价) 。

我大学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国有大型企业,初来乍到的学生在头两年会被借到行政或团委去帮忙。因我爱好文艺便成了工会活动的积极分子,不仅工作时间可以去排练节目,参加演出还能发衣服发补助,这成了我从校园到工作的极好的过渡。那时的日子简单而快乐,每个月工会还发电影票,新办公楼建好后,周六下午就在自己的礼堂里放内部电影,那时一周上六天班。

我曾主持过部里的联欢会,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单位自办的春节联欢会,还有多少人知道“聚餐”这个词。各个部门的同事们围桌而坐,边吃喝边欣赏各班组科室出的小节目。谈不上精彩但却热烈,因为演员和观众都是自己。平日里积累的小矛盾至少在那一刻是可以化解掉的,觥筹交错中彼此一笑,天大的事明年再说。都说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是是非之地,可就是这一年一度的联欢使这是是非非恰到好处地凸显着,弥合着,磕磕绊绊地平稳地存在着。

青春有时很傻很天真,一个不拘的小节会让你与职称评定失之交臂;一句聊天的玩笑话竟让领导对你黑了脸。渐渐地,青涩的眼睛便看到了笑脸后的刻薄,热情后的尖酸,在吃亏和摔摔打打中业务知识和人际经验一同成长着。在我彻底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让我留恋的不仅仅因这里有我成长的青春的轨迹,还有那大食堂里一年一度的欢歌笑语。

北京曾经限放过烟花爆竹,有阵子流行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开车去郊外放炮竹。我住西边,去的是门头沟,我仅去了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郊外的道路两边停满了车,人们从车上搬下成箱的花炮比着放,我的感觉是在穿越枪林弹雨的伏击圈,因为倒在地上的花炮可是从马路两边对射过来的。没办法,退是退不回去的,只能加速向前突围,然后找个停车位为阵地,再看着后来的车辆狼狈驶过。现在想起来,那价格不菲的花炮和驾车去郊外的盲从,都是一种人为的烘托,想把久违的年味找回来。对比小时候把200挂的小红鞭细细分成几小堆,以便可以从初一慢慢地放到初五的那种珍惜,还有那唯一的插着蜡烛的纸灯笼被风一吹瞬间化为灰烬的失落,都构成了过年的一部分。同样,去饭店里吃量身定做的新年大餐,或是去度假村里泡温泉打球,也少了拿着搪瓷盆在食堂吃红烧肉并一展歌喉的满足。其实物质的丰富无法驱走远离群体的孤单,过年的快乐也可以很简单。

当我从那世外桃园般的只有几百个亚洲人的小镇来到华人社团云集的布村时,我渐渐地有了一种回到那间国有大公司的感觉,原因么,你懂的,与同胞打交道成了需要技巧和心思的事。比如,北京人的调侃可能让一些人不适,十几年来西人公司文化熏陶使我不再习惯分析话中有话。但是我已不像年轻时那样一身锋芒,因为我认识到了情商与智商一样重要,我自诩是高情商但不世故。

一棵大树,枝桠交错:有的方向繁茂,有的方向稀疏;有的长势不羁,有的长势温和,可终究都在一条根上。既然认定华人难团结是民族的特质,那为什么不找个机会,大家彼此握一握手,想家人那样谈天说地,至少在过年这天,一起体味那纯粹的热闹,和那久违的年味。

我总觉的在国外过春节没气氛,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没了群体的依托。你可以去吃名厨料理,可以去看明星大腕;可你一定不会像看隔壁老张反串胡传魁时那样笑得开心,也不会像看小女儿在台上拉小提琴时那样激动。所以说,今年不妨参与一下布村的春晚,当个观众,演个节目,或者,笑着叫好。

那么今年的春晚,我该上个什么节目呢?于魁智,李胜素版的《坐宫》堪称京剧生旦唱腔的经典;铁镜公主的西皮流水与杨延辉的西皮快板高昂交错,珠联璧合,如行云流水,听得人畅快淋漓。尤其是杨四郎在末尾高亢嘹亮的那一声‘扭转头来叫小番’喊出了十五载的隐忍,喊出了将门虎子的英雄气概!能演绎一把活泼善良,美丽多情的铁镜公主绝对是过瘾的事,希望发此文后能够找到和我唱对手戏的杨四郎;四郎啊,我等着听你那句‘备爷的战马扣连环,爷好出关’。

2016的布村春晚,因你我而精彩。

(未完待续)

布村夜话(二)旗袍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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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许多关于旗袍的文字,总像是走进了《花样年华》里的场景,张曼玉曼妙的身姿,秋雨冲刷过的小巷,青青的石板路,张开的油纸伞开得像一朵寂寞的花。而旗袍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却是可触摸到的厚重,而且散发着樟脑的味道。
我儿时的家里,有两件顶天立地的红木衣柜,柜壁厚的超过我五岁的手掌,柜膛大得可为我捉迷藏时容身。高高的柜脚之间是雕刻精美的镂空格栅,对开的柜门上留着一个锅盖大的圆形印记,大炼钢铁前那里曾镶嵌着铜垫板和铜拉手。在柜子的上层躺着祖母的旗袍,蓝锦缎面子,灰鼠皮的里子,在弥漫着淡淡樟脑香的衣柜里闪着幽幽的光。
如果我能穿越到七十多年前,我会坐在村空戏台前的墙垛子上,裹着狗皮褥子看大戏。那应该是在正月里,飞雪飘飘,被戏台上嘶嘶作响的煤气灯映得五光十色,台上唱的是龙凤呈祥,预示着来年的风调雨顺,台下八仙椅上坐着我的祖母,脚蹬紫色毡靴,身着蓝缎面的鼠皮旗袍,双手插在皮袖隆里,祖母的头上应是带了同色的暖帽,额前镶了翠玉的那种。我的想象不是凭空的,祖母在照片里也是这样正襟危坐,端庄祥和。祖母喜欢看戏,家里有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后,我们就不再去邻居家排排坐地看戏了,孝顺的父亲总是把频道调在戏曲台,祖母看戏含蓄得很,不做声,不嬉笑,似乎一切都已了然于心。我就是这样看懂了武家坡,大登殿,四郎探母,三岔口,还有挑滑车。
旗袍在祖母的年代代表一种传统和礼仪,即使出身小家的姥姥出嫁时也是一身大红袍子,只是那袍子在若干年后给母亲改做了衣衫。小家小户亦讲究行为礼数,我母亲很小就会代理姥姥出席村里的各式应酬,直至今日我母亲还偶尔说起旧时如何行礼,如何开言,甚至如何端碗动筷子。此时我想,经过多少代口口相传的教诲,才使我姥姥这样清贫的女子穿出旗袍的素雅,又有多少个我奶奶展现了旗袍的内敛。
我一向不大敢穿旗袍,不是走不出旗袍的婀娜,是走不出旗袍的风致,不是坐不出旗袍的端庄,是坐不出旗袍的含蓄。然而柜子里那件柔软滑润的旗袍总是让我的心痒痒地向往,于是我决定在我的婚礼上穿一回旗袍。好在那时旗袍还没有被过度消费,否则婚礼上会把我和领位小姐混淆。
那时结婚礼服多为西装套服,一个婚礼下来新娘以换三次装为好。我想我当时够另类,婚礼从开始到结束全程旗袍。那是一条无袖长及脚踝的桃红真丝旗袍,金丝盘扣,手工滚边,从左肩到右膝花团锦簇地绣了一路。那时的友谊商店还是凭护照才能进的,忘了是如何混进去的,可我那旗袍就是在店中玻璃展柜里被我一眼看重的。二十多年过去了,衣柜的内容更新了数次,从北京到新西兰,从新西兰到澳洲,只有这件旗袍一直伴随着我辗转,它承载着我生命里太多的东西,我没有再穿它,可每每抚摸着它,让它流水般的腰身从指尖滑过,心也就荡漾起来。
每个女孩都有一个青春的梦,每个女人都有青春的记忆,尤其是东方的女子,若生命中没有和旗袍有过交集,我想多多少少会有些遗憾吧。因为当穿上它的瞬间,你才会感到‘阅尽千帆皆不是,天长地久夜未央’,尘封的记忆会慢慢打开,属于你自己的小秘密会像小兔子般突地一跳。如果你也是和我一样喜欢张爱玲的《沉香屑》,喜欢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那你就穿上旗袍在读一遍,你一定会有如身临其境,感受到自己的成长。若说岁月如歌,旗袍便是最绵长温暖的那一段。
然而,旗袍终究是要像默默观望的过客注视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你无法想象骑单车的女子穿上旗袍是一种怎样的调侃,即便开叉高及大腿,以便让坐公车的女子可以狂奔,可行却好笑。开车呢?也不妥,身段被拿捏得抡不了胳膊回不了头,何况我开车就爱穿T恤打赤脚。我时常为旗袍感到哀怨,直到有一天。
九十年代,我去武汉公出,大概一两个月吧。武汉公司接待我的是总经理的秘书 Fanny。Fanny是一个地道的武汉女孩儿,而那时的外企已经时兴起英文名了。Fanny 好似蔡少芬的翻版,我总叫她小Ada。第一次见到小Ada可以用眼前一亮来形容,除了蔡少芬那标志性的下巴和弯月般的的眼,最吸引我的是那随意的白底碎花的棉布旗袍,使小Ada除了有蔡少芬的美艳,更有蔡少芬没有的灵秀。小Ada不愧是武汉的辣妹,豪爽健谈又温婉可人,很快就和我熟络起来。充裕的时间使我们能谈天说地,渐渐地话题就转向在衣服上。小Ada见我对她的布艺旗袍赞不绝口,便提议下班后带我去选几件。
武汉的春天已很热了,我俩吃完了蔡林记的热干面便向汉正街进发。小Ada轻车熟路地领我进了一家小店,里面的布艺旗袍令我眼花缭乱。对比丝绸对着色和印染的挑剔,布艺的旗袍花样繁多,裁剪也更随意,现在的说法叫改良,介乎于裙与袍之间。难怪满街的女子不管老少,穿着这布艺旗袍都是那么自然,即不做作也无约束,即使手提竹篮也不失温婉。我虽件件爱不释手可也是理性地选了三件。意见白底蓝花,短至膝盖上三寸,可与鸡尾酒礼服媲美。一件通身是古朴的条纹,肩部稍作包裹,配上高耸的发髻应是相当知性了。还有一件纯色亚麻布上不规则地开放着暗红的牡丹,既不扎眼也不单调,办公室穿最宜。小Ada的眼神从凌厉到敬佩,我知道选对了。
第二日清早,女人对新衣的迫不及待使我早早地起来梳洗打扮。公司给我租的公寓与公司有十五分钟的车程,只不过这个车是三轮车,当时武汉市民短途出行的首选,单程5元,清晨坐在上面凉爽怡然。可我穿着这布艺旗袍坐在上面却别有感触,仿佛置身于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十五分钟的时间已把时光倒转,已至走进办公室还没从自我设计的场景中走出来。旗袍真是有些魔力,能把心里无边的想象勾引出来,纵使再平常的女子,脸上也能闪现出光辉。我想这就是经典的魅力。
晚上恰巧又是宴请,吃完了亢龙太子酒轩,乙方又请我们再西式酒吧品酒。小Ada还是一味的豪放,大有千杯不倒之势,而我只点了我的最爱来应景 – Margarita。酒的微醺使我的思路跳跃辗转。我时而想这身旗袍不管是宴请还是休闲都独具妙处;时而又想布艺旗袍的随意与舒适更适合今天的女性;小Ada 快乐地猜着拳让我觉得年轻真好,她身上的碎花旗袍展现着青春的热烈;而我身上这亚麻布的旗袍也让我从Margarita里品出几许沧桑,酸甜苦辣咸不正是人生百味吗?
如果那夜我只想着‘时光只解催人老’, 那今夜,漂泊十多年的今夜,我似乎听到了‘何处高楼雁一声’。旗袍的味道,让我忽然恍如隔世。

附注:图为我穿着文中提到的布艺旗袍与时任新西兰总理的海伦.克拉克的合影。

布村夜话(一)缘聚普光斋

        普光斋1

        布里斯班的冬季多是温暖的,这几日竟有了瑟瑟的寒意。和Susan约了去普光斋吃斋,已经过了预定的时间却仍被堵在路上,心中越发焦躁起来。普光斋是家素菜馆,老板是从前开发廊的小北。
我和小北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她的发廊,那也是我来到布里斯班后第一次听到浓浓的京腔。那天小北也在让发型师给她做头发,应是赶着去参加 party。后来才知道那晚是给中国足球队加油去了。不久小北几个牵头成立了北京之家,我从微信头像里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玉面金发,玉面是天生,金发是漂染。谁想这不经意的一擦肩竟是一个缘分的开始,不由得写出一段段夜话来。
我第一次遇到吃全素的人是我毕业实习时的同事小马。小马很高很帅很健硕,从他爸那代就吃素,是连鸡蛋都不吃的全素。我一直以为不吃肉肚子里就 没油水儿,没油水儿就得长的跟豆芽菜似的,可小马的体魄给了我一个大惊讶。回家把这事当奇闻说给我妈听,我妈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看拉犁耪地的骡子马多有 劲儿,可人家每天就吃点儿草,你二舅家的骡子使得狠时才给加两把黑豆。我茅塞顿开,这么直观的例证我咋就没想到呢?后来读过一篇文章,其中的统计数字为我 妈发现的自然现象提供了科学依据,即:素食者比肉食者更能承受长时间的辛苦工作,这种耐力的对比将近三倍;而从疲劳恢复完全体能的时间,素食者约为肉食者 的五分之一。我又查了一下黑豆,天哪! 原来黑豆堪称“豆中之王”,含有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微量元素等多种营养成分,其中蛋白质含量相当于肉类的两倍。现在流行一种以黑豆为主要配方的保健 粥,被装在精美的小袋子里的黑豆们被高于大米几倍的价格出售,我不禁想,如果我那勤俭务农一辈子的二舅知道他喂骡子的黑豆有如此华丽的转身,定会为自己未 能把握市场动态而后悔不已。不过如果我真告诉他黑豆比大米白面金贵,他准会憨憨地呲牙一笑说:不能够!
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店门口,Susan正在停车场焦急地张望,冷风缩短了例行的寒暄与解释,我俩缩首抱肩地闪进了店。
仅仅一门之隔,普光斋内外已是两个世界,门外车河奔流,夜凉人倦。门内清雅宁静,暖意融融。食客们散坐柔柔的灯影里,吃者从容,谈者稳重,很 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然。迎面墙上手书一个飘逸的‘缘’字,与侧面墙上喷薄欲出的水墨莲花遥相呼应,使朴素却不失精致的普光斋弥漫着禅意,倒是暗合了‘因过竹院逢僧话’的意境。
Susan和小北已是老相识了,久居异国,山南海北的遇到一起已是有缘,何况此缘一续便是二十年!如今北京之家借了微信的力,呼啦啦地聚起一 两百号乡亲,可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我和Susan就是因为都爱唱戏才在这大群里碰上的。因我们是第一次来普光斋,就请女主人推荐几个当家菜。作为一个 成长中的素食者,我点了一个猴头菇扒四季豆。素菜的原料一般包括蔬菜,豆类和菌类,其中菌类是我的最爱。因为菌类不仅营养丰富,而且还有药用价值,是养生 佳品,其醇香独特的口感更是其他蔬菜无法媲及,不管是热炒还是煨汤都堪称佳肴。说话间,服务生已端上了罗卜丝酥饼,叉子烧饼,外加酸辣汤,汤汤水水的暖胃 又舒心。上了一天班早就饿了,顾不上欣赏饭菜的品相就开始大快朵颐。
此时已有七八分饱,这才顾得上环视四周。我发现刚下肚的几样开胃前餐几乎是众食客的必选,可见今晚来的都是老主顾了。那晚的食客不多,中西黑 白各半,小北说周末和每月的初一十五会很忙。原来普光斋位于去中天寺的路上,所以初一十五进山礼佛的居士香客都会来这里吃斋饭。即使不是信徒,也有很多人 为养生和修行而定期吃斋。因宗教信仰而食素的不难理解,以真爱生命,保护自然为理念的素食主义者也不用多论,单说为健康和养生而食素的我吧,我很相信下面 这种说法:动物被宰杀时会有极大的怨气,用科学语言说就是情绪上的恐惧会转化成毒素,这种怨气或毒素积累在食肉者体内,会增加身体的代谢负担,而植物性食品属性平和,常食不仅有益健康,还能纯净心灵。就这样吃吃聊聊,又聊到了风水,据说有一些人是受了易经大师点化,为祈福或避灾而吃素。科学乎?悖论乎?你能说周易与科学理论相违背吗?即便单从神学角度来看,也应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人于自然,何其渺小!
如果说进门之前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素食,那现在我已发现这种喜好大有升华的潜力,不仅是健康时尚,不仅是修身养性,更有人生感悟。既是这样,那 今天吃的这几样也该有个雅号,比如:罗卜丝酥饼皮酥馅香,桌桌必点,就叫‘慈悲包’或‘居士饼’;叉子烧饼是口袋烧饼配什锦熟馅,饼可以单吃也可以夹馅, 馅吃不了还可以拌饭,好吃又实惠,就叫‘德惠双馨’;酸辣汤色如晚霞,以香菜点缀,辣而不烈,就叫‘烟霞栊翠’。正琢磨着,我要的猴头菇炒四季豆上桌了, 白白的菇绿绿的豆,色泽上已先声夺人,就叫‘寒山新绿’吧。
有些人不喜素食是从口感的角度上来说的,觉得肉香是无可替代的。其实功夫高超的大厨绝对可以把豆腐制品做出肉的味道。就拿接下来上的素烧鸡来 说吧,和蜜汁鸡柳在味道上没有分别,反而比真的鸡柳多了些酥脆。我和Susan已经饱了,却禁不住诱惑都给自己加了量,除了‘久’逢知己千‘碗’少,厨师 的手艺也让我们忘了自律。这个大厨便是来自香港的Uncle Sam。此时Sam出来和客人打招呼,原来还有许多老主顾是奔着Sam来的。Sam来澳洲已有二十几年了,在业内应属元老级,而硬朗冷峻的Sam也颇有江 湖大佬的气场。普光斋是Sam的第八家店,喜欢吃正宗粤菜的老主顾们也跟着Sam一家店一家店地走。如今Sam把精工巧做的港菜精华融进用料考究的素食, 使普光斋的素菜远远超出了斋饭的层面,很有港式料理的特色。如果你看送到各桌的菜肴,椒盐大虾,豉油蒸鱼,北菇鲍鱼……与真品无异。不仅如此,Sam每隔 6个月就换一份菜单,让客人们总有新鲜感,可谓对得起老主顾了。
也许是功成名就,也许是辛勤一路想歇歇了,小北转手了生意红火的发廊,与Sam潜心打造普光斋。不久奇妙发生,Sam和小北都感到了心态上的变化。Sam说是因为远离了案板上的血腥,小北说是受了佛性的感染,二人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感到了潜存于心中的满足与安乐。不仅是他们,还有周围的家人朋 友也都感到了这种变化。小北有一群好闺蜜,Cathy和Linda就在其中,一个装潢设计加彩绘,一个代办灯具打造光影效果。自从帮小北装修了普光斋,她们自己的事业也越发风生水起。普光斋真是个有气场的地方,有潜心修行的人围绕左右,自己也便也有了禅心。
仅仅七,八年前,我也曾和小北一样为自家的饭馆忙前忙后。那是在新西兰北岛的新普利茅斯,一座依山傍海的美丽小城。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华人,连 亚洲人都少。老公买下了一家叫笑佛的餐馆,我虽是朝九晚五的fulltime,可每天下班却得去饭馆帮忙,周六周日更是不得休息。不是为钱,实在是没办 法。首先,饭店是有酒牌的,必须要落在可靠的人身上。为此我特地考了酒吧经理的执照,对酒一无所知的我现在竟能调出十几种洋酒来。二来呢,我们的客户是纯老外,服务员至少也是说英语的印度人。全店上下除了大小厨子和我老公,其他人一律说英语。所以我不仅充当翻译,还要培训西语服务员帮客人点中国菜。回过头 来想想艰难走过的岁月,真是苦甜个半。苦不说大家也猜的出,就说说甜吧,当然是精神上的。我当时的理念是,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得干出洞天来,我不仅要推广 中国的传统饮食,还要宣传中国的文化。我们的店处处演绎着中国风:壁纸的画样是清明上河图,鎏金穹顶下宫灯垂悬,走廊和酒吧让人想起丽江古城。墙上挂的是 黑白老照片,玄关配以古旧家具和字画,尤其是进门处的拖地挂轴,重墨手书‘舍得’二子,常常引得金发碧眼的食客驻足品味,于是我便上前解释说,此乃中国哲 学之精华,亦是本店经营之理念,即:舍小利,得长远;求平衡,知进退。为了让客人从感官上了解中国的传统饮食,我特地淘换了一套明清厨子做菜的水墨漫画, 镶在镜框里挂在楼梯两侧,让客人进门前先对中国菜有个感官上的了解。我的创意很成功,我们有了很多回头客,我把客人当朋友,客人觉得来我们店就餐很有品 位。我既能为西餐主流的新西兰小城带去一股中国风,小北也定会把修身养性,返朴归真之风吹进普光斋,让‘吃斋’,这一独特的饮食文化如一枚奇葩绽放于日益 国际化的布里斯班。
朋友是缘,夫妻是缘;交织着失与得,求与舍;我又把头转向墙上的‘缘’字,脑海里浮现出‘舍得’二子。人与人的相遇是缘,而人生尽在舍得间。读得懂,做着难,且行且修。

原创歌曲:《新游子吟》

钓鱼台银杏

风吹过树叶起舞一地金黄,黑发的女子要去远方;拾一片落叶收入行囊,把家的味道来珍藏。年轻的心里呀装着梦想,天海的尽头是他乡;扯一片云朵裁成帆,架起那小船就起航。
南飞的大雁你可知晓呀,我和你一样在探索的路上。无悔的青春不懂惆怅,挥挥手道别生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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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后天空穿上七彩衣裳,黑发的女子鬓染点点霜;梦里几度回故乡,家中的父母可安康。沧桑的脚步它不曾停留,走不出牵挂织起的网;问一声彩虹伸向哪里,可否跨在家的老街旁。
北归的大雁请你停一停呀,捎一封家书就诉说思乡。天涯的游子漂泊四方,心中却向着同一个方向。

人在旅途系列(一)家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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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的一个晚上,因为工作关系,我又来到了悉尼。这座浪漫而前卫的城市,于我不过是一个驿站罢了。酒店陌生的舒适,让我的心无法随肢体一起舒展。可能源于多年孤身漂泊海外的修炼,我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而此时的冷漠与寂静,正好给了我无限遐想的空间。
夜,慢慢地袭来。忽然,一声滴答划破了寂静,手机的屏幕点亮了房间的一角,一串文字随即跳了出来: 美丽园的桃花开了。
随着手指轻触那文字,一张图片显现出来:那是一树树艳艳的桃花,粉嫩得令人心醉,我似乎感觉到那香气已经冲出了屏幕,肆意地在黑暗中弥漫开来。
消息来自北京的家人。我家的微信群有个温暖的名字,叫‘家的港湾’。上至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下至幼儿园的侄孙,每人都驾着一只手机撑起的小船;不论我们在哪里漫游,祝福和思念无时不把我们相连;家里发生的一切便可以在瞬间传遍脚步所达的每一个地方。港湾的灯塔设在美丽园,指挥中心由老母亲守卫,孙儿们给她起了一个萌萌的昵称 – ‘苏苏’。老妈玩儿微信的水平不仅能和家人们齐头并进,她还给触摸屏起了个更为贴切的名字 – ’摩挲’(mā suō)。老母亲每天就是这样’摩挲’着她的iPhone向我发报的。
下班了吗?
今儿做什么饭呀?
今儿该去教会了吧?
今儿该去唱歌了吧?
老母亲的话就是这样无休止地日日循环,我也不厌其烦地日日认真作答。如果哪天老母亲没发报来,我的心便会失落落的,老是得等待着楼上仍下来第二只靴子后才能踏实。
当初选择在美丽园买房的时候,为了能让年迈的父母接地气,我特地挑了一套一层带花园的房子。老公喜欢园艺,他在花园里挖了鱼池,上面还搭了葡萄架;门口栽了两株玉兰,靠墙种了柿子树;他又特地种了京郊大白杏,美国大樱桃,还有山楂,无花果he脆枣。于是老母亲发来的电讯就会时而多出这样的内容:
柿子今年接了,哪天叫你哥来摘。
葡萄接了,你姐夫来把葡萄串套上塑料袋了,可是还是挡不住鸟吃。
山楂熟了,我给他们分了。
这鸟儿也太尖了,专挑红樱桃吃。
你那苹果是什么品种呀?青绿青绿的,可是一点儿也不酸。
咱家的杏儿比老杨家的好。
于是我就这样回她:
妈,外面草多蚊子多,别管那些树了。
妈,就让鸟吃吧,鸟来咱家吉祥。
我很奇怪自己从来不烦老母亲的絮叨,反而很享受她这种表达关怀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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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十几年,从新西兰到澳洲,我始终拿着中国护照,因为我一直把那个遥远的港湾视为家,虽然每次回去都抱怨只敢吸半口气,因为已经娇气得对尘土极端过敏。许多人问我不换护照的原因,我的解释却没有足够的说服力。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
让我豁然开朗的是一部澳洲电影,名字叫‘The Castle’。讲的是一个墨尔本钉子户 – 拖车司机Darryl,讲他为了保卫他视为城堡的房子,誓与机场开发商进行顽强斗争的故事。片中土澳式的口音与幽默让我从头笑到尾,想象着如果这部影片在强拆现象严重的中国上映会引起怎样强烈的社会反响。虽然机场的扩建可以带来千百的就业机会,并给市府带来更大的经济效益,可Darry不这么想,他说a man’s home is his castle。 尽管这个城堡没有一点儿地产上的优势,门前的风景是高压线和跑道,房顶还不时有飞机掠过;可在Darry眼里这些都是亮点。他骄傲亲手建起了家中的一切,大到一间卧室,小到一个狗窝。Darry赞美妻子的菜肴,赞美孩子的衣衫,赞美生活赋予他的一切;清贫的日子并不会减少这家人的快乐指数。Darry的城堡里装满了令他留恋的东西,他说他无法把这些美好的回味和那些物品一起打包搬走!当退休律师Lawrence引用Darry的话做最后陈述时,那朴素的语言不仅打动了法官,也深深打动了我。是的,你可以为这房子的一砖一瓦出价,但你无法买去这家人的在建造家园时注入的爱,以及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氛围与记忆。
我的笑里开始融进了眼泪,是那种从心底袅袅升起的感动。不管是城堡还是港湾,它们都是可以为我们遮风避雨的所在。你的触摸使冰冷的砖石有了生气,你的气息凝固成了一幕幕的美妙瞬间;看似普通的小物件也许会忽然让你陷入遐想,一草一木也能成为一个故事的见证。当夜晚的街灯亮起,当一个个窗子照出暖暖的人影,那份温馨只有在里边的人才能体会:那里是包容,那里是支撑,那里有关怀,那里有爱。那里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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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旅途系列(二)又见公章

公章

这枚“北京之家’特别定制的公章坐着飞机从北京来布村了,我有幸在端午节的筹备会上目睹了其芳容;水晶的腰身嵌在会计小姐纤细的指间,在一张张抽奖彩票上弹跳,使她在我眼里更像一个‘物件’而非‘公章’。我记忆中的‘公章’是通体暗红,坐在朴素的印油盒子旁边;而重要的公章是要被锁在负责人的抽屉里,每用一次都要登记在册。所以眼前的这个‘物件’便越发显得轻佻了;而彩票盖上这个红色的圆圈更是缺失了其严肃的一面。
我从记事起就记住了公章。家里的户口本,粮本,副食本都是盖了章的。父母的工作证,看病的三联单更是要经她盖一下的。我认为生活中的一切都离不开这个看着不大却有着无上权威的东西。我从小学一年级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被盖了红圈的东西,那是一张三好生的奖状。孩提的激动使我像放风筝那样抖着那薄薄的纸片往家跑,红色的圆圈在阳光下鲜艳夺目,路边的行人一定会感到我脸上的光彩。九几年建金融街,西城的老房子要给北京的建设让路,拆迁前收拾家当,竟在抽屉里发现了那一张张斑驳的各色奖状,可那暗红的圈依旧能点燃我心中的骄傲。
我对公章一直怀着一颗崇敬而顺服的心,直到那次我初识她的苛刻,才知她也会挡路,可恨,以至于此后一需要盖公章便忐忑不安,用时髦的话说是 – 留下心理阴影了。故事的背景是这样的:
中国改革的一大颠覆性的举措是‘下岗’,亿万人民从此知道了‘铁饭碗’是可以被重锤砸碎的。在此之前许多与时俱进的人们正在跟着邓小平主席摸着石头过河,他老人家要让一部分人通过‘下海’的方式先富起来。其实先富起来的都是龙王的儿孙,当然也有少数聪明又努力且有运气的虾兵蟹将。可后来先富起来的人们并未带动当后盾的大多数一起致富,倒是工资渐渐的不能按时发,所以要改制!选人下岗!我所在的单位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设计院,为增支减员,必须甩掉一些非嫡系人员和非主力人员,譬如我。好在我那时已在海边走了一阵子了,可能这也是造成我上榜的因素之一,所以单位一搞编外就被稀里糊涂地彻底推海里了。虽然自己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也正中下怀,可赫然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榜上时心中还是陡然一酸,泪洒在了心里,毕竟留在这里的是我青春的脚印。
我在海里扑腾了几年后感觉有些无趣,很暗合当今流行的‘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豪迈,于是便萌生了出国的念头。要出国就得办护照,要办护照就得去出入境管理局领表,盖章。我家当时是一家两制,我自谋出路我老公上班,他也是同系统的,所以就让他上班时抽空去我们单位人事部盖章,就是锁在抽屉里用时登记的那枚。快中午时我给老公打了个电话问他能否把盖了章的表拿过来。电话那头老公沮丧地说章没盖成,人事科让我把档案转到人才去盖章。我说岂有此理,我是干部编制又没辞职凭什么黑不黑白不白地自己走人,再去找!我忙了一会儿别的事后又给老公打电话询问进展,这回老公只说了几个字“表给她撕了”。“什吗?!”我说你等着。那时私家车还很稀少,驾车真是快捷啊!我从长安街的最东端到最西端仅仅用了半个小时。我来到人事部,老公在门口正转悠呢。我推门进去,见到了一张绷得紧紧的小脸儿。我心想这个小科员若不这么严肃应该算得上可爱,可和我年纪相仿的她怎会有如此粗暴的作风?还是同样的车轱辘话又说了几遍,后来我懒得和她废话,掏出手机拨了110 – 匪警。我说明了情况要对方出警;对方说没动手没伤人就找领导内部解决吧;我说领导不纵容她她岂敢如此嚣张,一张表虽小可也是我的私有财产,她损坏了就得赔,我报警了你就得备案,事情不解决你就不能销案,你今天必须出警。对方沉吟了片刻说您等着。过了一会儿保卫科长从电梯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他我倒是认识,我那时也是工会活动的积极分子,合唱团的成员,跟院办经常接触。保卫科长见了我说小李你怎么这么干呢?有事不能好好商量?警察来了不是给院领导添乱吗。我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您这么有水平,通情达理,找上级反映不花时间吗?而且我的人事关系还在院里不在这儿盖章去哪儿盖章,她说不出道理就撕我东西,她必须赔偿道歉。保卫科长说人事科长已经批评她了,小李你给我三天时间给你领表盖章,今儿你就回去吧,别叫110了来了……
当我最终拿回了那盖了公章的表时,感觉那鲜红的圈很刺目,我没有了以往对她的崇敬,我忽然觉得她只不过是个‘物件’,至多是个权力的代言物而已。她也并不可恨,可恨的是操纵她的那只手,而指挥手的那个脑袋比‘可恨’可怕,谁知那脑袋哪天又仗着抽屉里有公章这么个‘物件’整出什么幺蛾子,要挟个人或要点儿好处都不算个事儿。我不敢想。
我心里从此有了阴影,能避开这物件就避开。可那溶化在血液里的对她的顺服却让我觉得没了她就不踏实,即便出了国也如是。比如那次,我给国内的父母办新西兰探亲签证,因为我在一家世界500强的企业做工程师,只要雇主出一封证明信我就可以全责担保他们来,从而为父母那边省去了一大堆繁琐的程序。我怀着忐忑的心去找公司的Administrator,好话在心里已演练了无数遍。可我刚把要求表达清楚,还没来得及拍他马屁,那平日严肃的老头儿在电脑上鼓捣了几下子就打印出一张A4纸来,然后在简单的几行字下面签了个名就递给了我。我看了看,嗯,意思倒是对了,可……我让老头儿给我盖章。老头眨巴眨巴眼睛说没有也没盖过。我耐心地给他解释公章的权威性,老头儿呆呆地说那张信函上有公司的抬头及各种信息,而且是签了字的,有什么问题吗?我差点儿说别说你是500强,即便是国务院的公文也能仿啊! 还是盖个公章踏实。可我相信老头儿是真的盖不出来! 心想新西兰就是个弹丸岛国,人也少,想抓个造假的人很容易,所以有点儿管理上的漏洞也不足为怪,此类犯罪不普遍吗。
我还有些文件是需要太平绅士验明正身的,就相当于中国的公正,只是不花钱,这让我很喜欢。我翻了翻电话黄页,呵!巧了。有个叫皮特的家伙和我住在同一条街上。我拿起电话约时间,接电话的是皮特的太太,说皮特上班去了,如需做公正可以去市府找他,他在那里上班;或等他晚上回家再打电话约。我说就不去他单位影响他工作了,晚上再联系。皮特的太太向我要了电话说她先生回来给我打电话。
皮特先生和我约了第二天早上7点,因为我说8点上班,我想他也愿意给我签完字去上班,谁也不耽误谁。第二天很重要,当时的工党总理海伦.克拉克要去我们公司做竞选演说,我不想请假。我属于两点一线的上班族,一条街上住了这么久也没见过这个皮特,如果见过一定会记住,因为皮特太有特点了,1米9几的个子,大方脸上有一对儿肉肉的酒窝儿。我的申请文件做的很漂亮,有封面,有目录,需要他看的地方都用彩色贴条标明,求人办事得替别人考虑。皮特边看边称赞我是个非常有条理且善组织的人,还说他今天也会去我们公司办事。我心想,你想求总理办事么?令我欣慰的是太平绅士们是有章的,不过是方的,还有分格,写着注册编号,姓名,电话等等信息,其实是为了减少重复书写设计的,太平绅士只需在其中一个小格内签个字即可。不到十分钟,文件全部核实完毕,我心中飞快地计算着这些东西在中国公正需要多少钱和时间。算出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省大发了。
海伦.克拉克如期而至,没保镖,倒是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大酒窝儿,原来他是我们新普利茅斯市的市长!不过我现在更对总理关注,即便大酒窝儿刚刚帮了我。我觉得自己有些势利,可那惭愧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
眼前的女总理更像一个公司总部派来的观察员,在早茶时间和全体员工在公司的大饭厅里见了面。总理为自己的大选做了简单的演讲,有些政治敏感的同事们提了问,好像有的问题还很尖刻,不过并没有人扔鞋,如果扔向布什总统的那只鞋早仍十年,女总理也许就会带保镖了。会谈结束,员工们继续抽烟喝茶,只有我用早就准备好的相机请人为我和女总理拍照。(那时的手机还没有照相功能。)
那张照片至今还在新西兰家中的墙上挂着。有串门的西人朋友来做客,看到我和女总理站在相框里,大多只说一句:哟!是你和总理?和说‘哟!是你和你姐’一个语气,然后就谈别的了,这多少使我有些失落。倒是我父母和公婆把那张照片一遍又一遍地拿给客人们看,而因此引出的话题会持续很久。
所以说小国就是小国,市长总理也摆不出什么大谱,在中国我在街上能碰见的最高领导就是街道主任,别说市长,区政府的大门你去一个试试。我父母家和二龙路的西城区政府隔两条街,我从那里路过时从没敢想进去见见区长,也想不起找区长干些什么。估计也没几个老百姓认为这可行,所以也就都不想了。想想也是,北京一个区的人口就几乎抵了一个新西兰,区长接待的过来吗?至于市长和总理就只能在电视里见了。
在国外生活久了,我渐渐地忘了公章,有次回国办个什么证明,我说我有ID,我现在写个声明签字行吗?人家觉得我有病,差点儿把我轰出去。如今见到北京之家这个公章我竟有种久违的感觉。澳洲华人多,各种华人团体也多,不仅仅是公章,还有许多其他的久违的中国思维和处事原则时时再现,让我时常错乱了时空,激发出一些似曾相识的记忆来。此时微信群传来会长的训示:昨天会后谁拿公章了?

人在布村系列(一)花卷包子炸酱面

与其说先认识了老侯,不如说先认识了老侯蒸的花卷。而次次不落地参加读书小组的活动,也有一半是冲着王姐的包子和豆粥去的。
北京之家自去年成立,已经组织了大大小小数次聚会,内如大多有些模糊,但民间高手们带来的美食却是清晰地留在了味蕾里。“bring a plate” 这个习俗被同胞们洋为中用且升华,相比于西人盘子里的精致和点到为止,我们的盘子多了些壮观和丰盛,透着那么实惠。就说老侯吧,人忙没来,他家的锅却到了,还有里面装的冒尖儿的大花卷,吃了一个,绵甜醇厚!问是谁做的?答曰:老侯。于是走时用自己的空“盘子”装了几个回家当晚饭,同时记住了老侯,因为老侯=花卷。
如果在北京,我不会这么馋面食,可在南半球,想吃个家常饼呀吃个馅儿什么的就难了,不仅仅是我不会做面食那么简单,更多是因为原料不给力。就说我妈吧,在家蒸的大馒头白嘴儿吃都香,蒸的包子更是想想都流口水。荤包子是一个肉丸的,一咬一口汁儿;素包子是香菇鸡蛋时令菜。可我妈在这里却败走麦城,蒸的馒头不是黄就是硬。在反复试了我从华人超市买的酵母后,我妈把面不发的原因归结于温度。那时我们住在新西兰,的确比这里冷些,我妈挑了个晴空万里的中午,把面盆搬到太阳地儿里晒了一下午,面团的确见长,可蒸出来还是不宣腾。后来搬到布里斯班,我妈也曾重抖雄心,再次挑战包子。其实布村华人云集,馒头包子超市就有,可我妈嫌贵(她把馒头单价乘以5,算出一个馒头5块人民币)。那时我刚来,还不认识老侯和王姐,否则凭我妈那慧眼,绝对能把发面的真经取到,俗话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上次我妈走时说回头再来时从家里包一块‘面肥’带过来。我说海关不让,她说藏箱子里,剪子菜刀擀面杖不都是这么带来的吗?我说您忘了海关的狗了吗?我妈立刻不言语了。上回他们来,我爸书包里装了些零食,不知是其中哪个刺激了海关狗的嗅觉,那家伙在我爸面前坐下了,于是我爸的包被翻了个底朝天,害得我在机场一顿苦等。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我吗,下回来别带‘面肥’,我带您去找老侯和王姐。
后来终于见了老侯的真身,还是在北京之家的活动上,我们的活动总是由美食来烘托才有气氛。这次的特色是现吃现做: 王姐带来了灶,现包现烙的牛肉馅饼;老侯更是大手笔,带来一台压面机,现压现煮的炸酱面打卤面。老侯专业的动作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粮店,我在还没有柜台高的时候就已经会帮家里打酱油了,去粮店买切面的也是我。记得粮店的职工都是白上衣蓝套袖,压面机轰隆隆一响面条就压出来了。接面的时候左手一拉右手一拽,再从出口使劲一拔,一大绺面就断开了,然后双手对折,再往大笸箩一摊,切面就躺在里面待卖了。眼前的老侯就是这把式,只是他的机器过于半自动化,使老侯潇洒的动作时常中断。这边水开了等面下锅,那边的客人端着碗等面,不过大家都甘心等,似乎都是在欣赏这现代化社会中的一道别致的风景。而我当时的感觉是: 怀旧。
小时候家里经常吃面,除了夏天吃的芝麻酱过水凉面,就是平常吃的炸酱面和打卤面了。这其中的炸酱面是我的最爱。我曾经在五岁时在亲戚家里连吃了三大碗炸酱面,大概因为我家人口多日子紧,亲戚家经济条件好酱里肉足的缘故。至今我扔很奇怪那么小的人儿怎么没撑着?我尤其不爱吃热汤面,因为我吃饭慢,别人的面越吃越少,而我碗里的面确越吃越多,我妈说是面坨了,越泡越糟就显多了。
王姐是读书会的组长和赞助人:赞助场地(她家),开放私人藏书(她多年的收集),到饭点儿时独自退居厨房忙碌,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功夫整出牛肉馅饼或包子,佐以豆粥,并贴心地准备便当袋给意犹未尽者打包;那都是我除了回京以外吃到的最顺口的家常饭,所以我总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去她家享受精神和物质的双重食量。看到众书友们补充过给养后红光满面地继续侃侃而谈,我暗想吃舒服的也不仅只我一个。大家谈着谈着总能把话题引回到过去,甚至超出了我的记忆极限。人是不是在忙忙碌碌中更渴望简单呢?如同贯吃南北西东后就想吃个包子喝碗粥?
王姐后来又做了馅饼让大家过来拿,我实在不好意思白吃就没去。倒是老侯在家里开了面食作坊,友情价推广了特色切面加馒头花卷饺子皮儿。我最近忙于工程调试没时间好好做饭,老侯算是帮忙帮到刀刃上了。我在欣喜之余不禁又深想了一步:如果老侯与王姐联手再推出包子馅饼就锦上添花了,如果再加上发面饼,肉饼,懒龙就……..这都是我回北京最想吃的。
今天又从老侯的面食作坊里拿了十个大白馒头,抹上老干妈再就个咸鸭蛋,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继而又想起了小时候馒头夹芝麻酱抹白糖的日子。记忆里遥远的过去是一帧帧黑白影片,亦是一段段舒缓的大提琴曲。儿时的世界是那样小,跑东跑西也没跑出六九城;岁岁年年周围还是那些老熟人,就连西口小铺,东边粮店,南边合作社的店员也都熟悉得堪比老街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比一只老怀表上的表针走过的轨迹,稳稳地一成不变,即便偶尔停了,上满了弦晃晃又走了。那时的时光安静祥和,上下学也没有人接送,就算下大雨也是在房檐底下躲一会儿,等雨小了就贴着墙根儿小跑着回家。那时的生活仅够温饱,两毛钱的一条肉是要熬一大锅白菜土豆的,韭菜炒鸡蛋则是待客菜。即使是那样,我依然认为那时才是和谐社会,至少我周围这些没有大起大落机会的普通百姓都过着差不多的日子,都怀着一个平和的好心态,因为没的比,所以没有奢望。中国的老百姓敦厚善良,能吃上花卷包子炸酱面便知足地闷头在家过小日子。
现在每次回北京,我越来越深地感觉自己跟不上趟儿了,眼睛发直脑袋发木,走路小心翼翼怕哪儿忽然窜出一辆车来,说话尽量和气以免引出谁的一份无名火来;想去故宫的筒子河坐坐却被拥堵的交通扫了兴,想到钓鱼台的银杏大道走走却总赶不上时令。虽说遍地美食,可为了吃上一口却要付出巨大的时间,所以我每次回去都是在家吃包子喝粥。有次我爸抱怨现在的好茶叶也不好,他说几十年前曾和我二大爷在颐和园的茶楼里要了一壶茶,从上午喝到下午茶水还带着色儿。这令我非常向往,对水而坐送夕阳西下,没有嘈杂的人声只有促膝长谈,没有游人如织只有山色空蒙。如今这情景只有电影中才能再现了。我似乎明白了我的炸酱面或包子情怀因何而生了,不仅仅是故乡情怀,更是因那永不再来的平凡简单的心境,如同成人的眼睛永远回不到孩童的清澈。

eat noodle

狗女咪莉系列(一)狗眼看人生

我静静的坐在花园的椅子上,目送着她走向车库,她是我的养母,而我是一只有思想的狗。
我常常思考狗生,并由此引发出对人生的思索,其实二者并无本质的不同。我甚至想把我在人世间经历的种种记录下来,等我回汪星的那天一同带回去,好让我的族类更能了解人类,此时他们对人类的了解仅限于想象,正如我来前一样。我在院子里众多的坑群中又挖了一个,并放入一颗从养母鞋子上撕下来的铜扣带,那上面的气味封存了我今天的思想。
狗生就是一个个偶然的串联。
我没见过我的生父,我的生母是一只斯塔福斗牛梗,连我养母都不知道我的生父是什么品种,因为我长得太怪了,我白色的底毛上分布着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如果我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向你示好,你准会说我是奶牛生的;我的头上还有一个褐色的圆点儿,我的养父一直期望这个圆点能持续地长,一直覆盖住眼睛,那样我的模样还能向名犬靠拢,可直到今天我已经22公斤了,那个圆点还停留在原来的区域。我想我生父母的相遇就是一个偶然,谁会计划着孕育一个我这样低颜值的孩子呢?我养母曾花了几个晚上在网上研究我的另一半血缘,但终究是不了了之,她说我至少在狗系里混合过四次。
我养母总说我不仅长得难看,而且还来路不明,所以她对我的教育就抓的格外紧,她说既然天生丑怪,那只能拼后天的智慧了。她送我去上学,我的同学都是能让人一见就能叫得出品种的狗,唯独我,几乎所有的同学家长,包括老师,都问我的养母我是什么品种,这使她很没面子,回家的路上总是恶狠狠地批评我在学校的恶劣表现。可能是我体内有不同的遗传基因,所以我拥有斗狗的凶狠和猎狗的敏捷,自由活动时我总是追逐着我的同学,并且一定要把其中的一个扑倒并坐在屁股底下。我的老师似乎想快快地打发我毕业,以致于结业时连博士帽都不给我带好就照了毕业照,照片上的我斜眼看天,帽子歪到了脖子上。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是要感谢老师的,就是她说我淡红色的皮肤不正常,要我的养母带我去看医生,从而揭开了我的身世之谜。
医生说我是螨虫过敏,给我开了一种口服药,是我狗生中尝过的最难喝的药。我养母起先是掰开我的嘴灌药,可我使出平生力气反抗,那散了一地的昂贵的药液让她心疼不已,于是她不得不以一天三听罐头的代价来诱惑我吃下那液体。结果三天后,我开始不吃不喝,走路也摇摇晃晃,我的瞳孔开始放大,碰头撞墙的,我养母这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忙带我去看急诊。经过仔细诊断,原来我对那种药过敏,只有边境牧羊犬才对此药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我养母只登记了我是一只斯塔福,医生也不能单从外貌上分辨出什么,所以开了这种药,以至于差点把我毒死。不过我养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的大难不死让我的养母明白了我血脉里的另一半来自于哪里。于是,一个偶然让我知道了我的生父是一只处处留情的边境牧羊犬。那天养母的朋友来家里玩儿,还带来了一只羊羔般的贵妇狗,我竟本能地像轰羊一样赶得她满院子跑,直到把她圈进我给她划定的范围。
忘了说了,我是女孩子。
我与养父母的相遇也是偶然,而且是因为一只鸟。
那天养父在家割草,险些被一只从天坠落的鸟击中。我养父抬头望去,见一只澳洲magpie在院子里盘旋,一定是那只摔得半死的鸟无意间接近了她养孩子的巢。我养父拾起那只坠落的‘大麻雀’仔细检查,觉得还有救,就找来一只纸箱来暂时安置他。这是又有一只‘大麻雀’落在树梢上,远远望着我养父忙活。我养父说这肯定是一对儿了,于是和我养母商量如何尽快让他俩再度比翼双飞。我养母说当然要先给他吃东西啦,身体有了抵抗力才复原得快,于是他们赶紧开车去了一家宠物店买鸟食。那时我刚刚6个星期,正在那家宠物店的笼子里欺负一只老实巴交的德牧。我养母天生喜欢猫啊狗啊的,就不由得多看了我几眼,还跟我养父说那德牧比我大一圈,还是男娃,咋就这么怂呢?店主人发现他们驻足,就问我养母想不想抱抱我,我养母说好呀,好久没抱狗了。结果不用再多说,我养母一直把我抱回了家。说来也算是人狗有缘吧,狗生和人生就偶然地交集在了一起。
再说那只鸟,等我们回家时已经飞走了,后来我问自己,这只鸟是上天派来的么?如果是,那我狗生中与养母的相遇也是机缘巧合了。
我的新家目前只有我和养母,她从新西兰来,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在新西兰读大学,所以我养父要两边跑。我养母说我还有一对儿猫哥猫姐,住在新西兰的家里。我养母名字的缩写是ML,所以我的猫哥叫咪咪,我的猫姐叫莉莉,而我就叫咪莉。我养母满怀想往地对我说等我们全家团聚就有六口人了。于人生,这应该是件美事;于狗生,这却是灾难,谁愿意与那矫情的猫为伍?
我养母脾气不好,一点儿耐心也没有,连我养父都烦她事儿多。有时候我在她的地毯上留下点儿我的标记,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可那是我们狗生的一部分呀!开始我左躲右闪,可越躲她就越气,竟拿起被我咬坏的鞋抽我的鼻子。后来我不躲了,闭上眼睛让她打,可她却手软了,骂了我几句就洗地毯去了。于是我也学聪明了,开始偷偷地在其他隐蔽的地方留痕迹。
我养父倒是不打我,总是咪咪笑着说如果我再不学好就把我送到Korea去。我当时并不知道Korea和我有什么关系,心里的天平便向养父这边偏了些。后来有一天,我养母和我养姥姥用微信聊天,我养姥姥问Korea是啥意思,正好我也想知道,就竖起耳朵听,听完后我吓了一身冷汗,当时可是40°的高温呀!原来Korea的中文是朝鲜,一个爱吃狗肉的地方,是狗的人间地狱。我养父够狠,我养母打我一顿不过是皮肉之苦,我养父却是要我的命呀!
静下来的时候我就想,人类远比狗类虚荣,我从来没有为我的长相和出身自卑,我养母却是站在她的角度上替我自卑,其实人类活得累就是看不开这一层。试想如果我养母那天也抱回一只贵妇狗,定期美容需要时间不说,花费上又是一笔开销,哪像现在,想给我洗澡了就按在水龙头底下把我刷一遍。再说了,她一个人住着害怕,哪天不是我夜里陪她,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出去逡巡一番,真有点儿危险,就凭贵妇狗那小样儿能护得了她吗?我养母现在每天连院门都不锁,有我在她放心着呢,她现在下班后也归心似箭了,也能感到家里有狗等的甜蜜了。慢慢地我养母也想开了,满意度不是让别人评价的,舒服度也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天我养父和我养母商量要换个大房子,他说这里的华人都是一个赛一个地买大房,咱家这三室两厅有点儿落伍。我养母坚决不同意,她说家里就这俩半人儿,除非她雇得起小时工天天来打扫卫生,否则她宁愿住在这小房子里把收拾家的时间用于读书写作;广夏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她是不会让面子连累了自己的生活。我养母自诩草根,所以不迷恋名牌时装,她说女人要驾驭衣服而不能让衣服盖了自己,能把普通衣服穿出品位才是水平,所以她也要求我向气质狗女的方向发展。
上天给了我不名贵的出身但这并不妨碍我后天励志,我不拥有美貌但我可以富于智慧,我的狗生也许没有辉煌但我也可以过得不平凡。狗生的一个个偶然让我始料不到,但我要学会去适应,去面对。
人生亦是。IMG_3696

旧诗二首

他乡

京都故交挥别去,

布村新友迎君来。

莫道此前未谋面,

乡音悦耳扣门开。

 

元宵

温玉香泥巧手拈,

雪珠银盆浅汤悬。

经年三百六十日,

多少佳节望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