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薩克斯坦騷亂
洪丕柱

今年開年以來，有消息傳出哈薩克斯坦發生騷亂。我起先對此並不十分關注，直到1月4日騷亂規模擴大並發展到該國的很多地區。
哈薩克斯坦（Kazakhstan）同中國的新疆接壤，是前蘇聯於1991年解體後在中亞成立的五個“斯坦”國之一，包括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土庫曼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而它是最大也是經濟最強的一個，面積廣達2724900平方公里，幾乎等於法國的五倍，人口1875萬（2020年）。其實俄國只是在19世紀上葉才佔領哈薩克地區，歷史上它曾是突厥人和蒙古人（成吉思汗）佔領的地方。
1960年代在哈薩克發現大量石油和天然氣資源，從此成為一個盛產石油的地方。石油成為哈薩克的主要經濟來源，出口石油為其換取了大量外匯，使該加盟共和國在中亞各加盟共和國中有著最好的福利。民眾生活過得好，就對政治無所要求。這就是為何哈薩克斯坦成立後，其首任總統能執政近三十年！
蘇聯解體後，哈薩克斯坦是最後一個宣佈脫離蘇聯的加盟共和國。該加盟共和國的蘇共第一書記兼最高蘇維埃主席（相當與中國人大委員長）納扎爾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在獨立後直接就成了新總統。按該國1993年制定的憲法，總統只能幹一屆，但納扎爾巴耶夫卻從1991年到2019年做了28年總統！此後他被授予“國家領袖”的頭銜。“國家領袖”的頭銜可以使他和家人免受司法追究。
此外，他的家族和女兒也掌務了國家的政治和經濟命脈：大女兒是上議院院長兼管國家電視台和銀行國家安全委員會，二女兒掌管石油、天然氣、原子能（鈾礦，哈國的鈾產量佔世界40%）、傳媒和鐵路等，小女兒掌管電台、交通，她嫁給了吉爾吉斯斯坦總統的兒子。最近外媒爆出他在美、英、歐擁有多處豪宅。
納扎爾巴耶夫上台不久就將首都從離中國很近的阿拉木圖（Almaty）搬到了離俄國較近的阿斯塔納市（Astana），因為他主要的對外政策就是依附俄羅斯。
哈薩克斯坦的大多數國民是穆斯林，但因歷史原因也有不少信東正教的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
納扎爾巴耶夫曾有個很能做生意的女婿阿里耶夫，他一度想培養他做接班人，把他安排到國安局當副主席。但2007年女婿和老丈人忽然鬧崩了，於是老丈人和女婿相互指責對方是腐敗分子，但後來女婿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官方宣佈他是自殺。
2015年納扎爾巴耶夫再次以97%的高票當選總統。到2019年，年已78歲的他突然宣佈辭職總統，將總統職位讓給托卡耶夫（Kassy-Jomart Tokeyev），但他還當著國家安全委員會（National Security Committee）主席，這是一個類似於克格勃的機構，他將這個職務弄成自己的終身職務。
納扎爾巴耶夫能長期執政的本錢是他建成了以石油為支柱產業的經濟結構，將國家的經濟搞得不錯。但2011年該國的石油工人曾舉行抗議活動，他進行鎮壓，十多名抗議者被打死。
近年來石油價格連年走低，哈薩克斯坦的經濟也遭到嚴重打擊，特別是這兩年來遭到疫情的衝擊，經濟下行，失業增加；加上液態石化氣（LPG）價格開始提升，民眾對政府產生不滿，騷亂在1月2日首先在哈薩克斯坦的西部產油區爆發。
多年來政府為了鼓勵民眾使用LPG，將最高價格定為一公斤大約相當於人民幣0.73元左右，於是很多民眾特別是低收入民眾就把自己的汽車改裝成燒LPG的了。據說燒LPG的車大約佔到了七成左右。但由於LPG價格太低，生產LPG的企業無利可圖，不原繼續生產，產量逐漸減少，政府又無錢補貼；又因價格低，還有人把LPG走私到俄國去牟利，使情況進一步惡化。
LPG價格的提升正是因為已無力維持對LPG生產的控制的哈國政府想走市場化的道路，於是放開LPG價格，讓市場自行調節。這就使LPG的價格在短期內逐步上漲到了兩倍以上，引起群眾強烈的憤怒。於是哈薩克斯坦的西部裡海（Caspian Sea）東海岸的最大的石油產區曼茲斯塔烏的工人首先上街抗議。我小時候學地理，就記得裡海西海岸有個叫巴庫的石油城（阿塞拜疆的首都）。
LPG的低碳燃料是許多哈薩克人的汽車動力來源。但這些抗議也有更深層的根源，包括因疫情肆虐而加劇的社會階級分化和貧富差距。據該國政府的數據，哈薩克斯坦的平均月薪相當於570美元，即每年近7000美元，這算是中等收入國家，但很多人的收入實際上遠遠達不到這個數字。
事實上，LPG價格上漲只是一個導火線，這次示威活動是哈薩克斯坦人民對納扎爾巴耶夫和他的家族長期以來執政並依附俄國，實行專制統治不滿的一次總爆發：如上所述，他的家族壟斷了哈薩克斯坦的政、經等各個領域；哪怕他不做總統依然是“國家英雄”，並將終身担任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垂簾聽政。
據德國之聲中文網，哈薩克斯坦反政府抗議迅速蔓延全國，緊張的情勢令鄰國俄國和中國高度關注。
哈國對俄國的重要性自不待說，它對中國重要是因為它是一帶一路所經之地，中國在那裡有工程，哈國也有輸油、輸氣管道通往中國；納扎爾巴耶夫曾被北大授予名譽博士學位，而托卡耶夫年輕時曾在北京語言大學進修兩年，能說流利的中文，2019年他曾用中文接受中國央視的採訪。
抗議活動在哈薩克斯坦像野火般地蔓延到全國所有城鎮。無論是在當地還是在更廣泛的地區，這些抗議演變為暴力行動的速度讓許多多人感到驚訝。這其實也暗示著這場動亂並不僅僅是因為能源成本的上漲。
隨著抗議活動的擴大，示威者的訴求範圍也已經擴大，包括從降低燃料價格到更廣泛的政治自由化在內的議題。他們尋求的改變還包括不再維持現有的總統任命制、地區領導人應由人民直接選舉等五條。簡而言之，他們要求推翻在沒有任何實質性反對力量（即反對派）的情況下統治國家的政治勢力，這些政治勢力從1991年哈薩克斯坦脫離蘇聯獨立以來就一直統治著這個國家。
抗議活動的另一層重要性在於，由於哈薩克斯坦一直同俄國結盟，俄羅斯總統普丁將該國視為俄國勢力範圍的一部分，故其政治體制可說是俄國的翻版。
哈薩克斯坦對美國也很重要，它已成為在美國能源問題上影響舉足輕重的國家。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已在哈薩克斯坦西部投資數百億美元，而那裡正式這次動亂發起的地方。儘管同俄國關係密切，哈薩克斯坦歷屆政府也都同美國保持密切的關係，吸引美方的石油投資不僅能增加就業，也被視為對俄國影響的制衡，因此相比於俄羅斯和白俄羅斯，美國政府對哈薩克斯坦的後蘇聯時代的威權主義的批評較少。
針對哈薩克斯坦的緊張局勢，美國白宮發言人莎琪在美東時間1月5日在記者會上表示，白宮正在密切監測在哈薩克斯坦發生的抗議活動，並支持“呼籲（各方）保持冷靜，呼籲抗議者和平地表達觀點，同時呼籲政府保持克制。”
莎琪宣稱，“俄羅斯有一些關於美國支持這次抗議活動的瘋狂說法，所以我想藉此機會表達這絕對是錯誤的，並且這明顯是標準的俄羅斯虛假信息劇本的一部分。”
5日，部分地區騷亂仍在繼續，多地出現騷亂者攻擊政府機構的情況。哈薩克斯坦總統托卡耶夫當天簽署總統令，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並封鎖Facebook、WhatsApp、Telegram等社交網站和聊天的應用，連中國的“微信”也首次被封。他說，未經許可的公眾抗議屬於非法，但總統也對抗議者的一些訴求作出了讓步，包括解散內閣、宣佈可能解散議會從而開始新的選舉。但至今為止，政府的舉措並未能平息不滿。
據俄新社報道，集體安全條約組織（Collective Security Treaty Organisation，簡稱集安組織CSTO，由俄羅斯、白俄羅斯、亞美尼亚、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等六國組成，普汀建立這個組織的目的是對抗北約）5日表示，應托卡耶夫的請求，將在哈薩克斯坦短期部署維和部隊；同時俄國也將派出空降部隊參與集安組織派往哈薩克斯坦的維和部隊。集安組織秘書處發佈消息稱來自四個國家的集安組織維和部隊已開始被陸續派出，俄國空軍部隊也已開始乘坐空軍運輸機前往哈薩克斯坦。
哈薩克斯坦週四（1月6日）持續示威，這是全國民眾連續第三天舉行示威活動，其中以最大城市阿拉木圖情況最為失控，有數十名示威者喪命。哈薩克斯坦警方向當地媒體表示，示威者試圖闖進阿拉木圖的重要設施。據俄新社報道，當地時間6日，哈薩克斯坦總統新聞辦公室發佈消息，稱哈薩克斯坦總統托卡耶夫簽署總統令，發佈多條命令，其中包括下令成立調查組，調查暴亂發生的原因，同時對違法犯罪者展開刑事調查。總統令同時要求國家的全部權力機構提高戰備，並保持部隊和警察人員的士氣，成立委員會對暴亂中的人員和財產損失進行評估，並對犧牲的維和人員家屬給與補償，對受損的各類社會設施進行修復，並逐步恢復通訊、公交、和各類機構的運行。
由於動亂，哈薩克斯坦的富人開始逃跑，有多架商務機從哈薩克斯坦飛往歐洲方向；同時，一架政府公務機飛往俄羅斯。據Telegram頻道Ateo Breaking報道，儘管阿拉木圖現在實施緊急狀態，晚上宵禁，但航跡顯示，5日有六架商務機從阿拉木圖起飛，飛往歐洲方向。另有一家政府公務機從首都飛向俄羅斯方向。小道消息開始流傳：飛往俄國的政府公務機上可能是托卡耶夫的家人和納扎爾巴耶夫及其家人；他們將家人藏到俄國。目前尚未得到哈薩克斯坦當局的正式確認或闢謠，但聽說納扎爾巴耶夫已去國外“治病”。一些私人飛機也開始從哈薩克飛往歐洲，富人開始撤退。由於沒有乘客信息，誰在離開這個國家還不得而知。
5日托卡耶夫總統宣佈的解散哈薩克斯坦政府和恢復LPG低價供應仍並未平息抗議，數千名抗議者衝擊了阿拉木圖市長的辦公室，同趕來維持次序的警察發生衝突，已經造成18名保安人員和44名抗議者死亡，317人受傷。托卡耶夫發表電視講話譴責肇事者，呼籲民眾保持理智，不要破壞社會穩定個團結，並宣佈國家進入緊急狀態（declares state of emergence）；但他同時又說，準備在近期討論抗議者們的政治和經濟訴求。據AP 新聞6日報道，憤怒的示威群眾放火燒了政府和警察局，並將納扎爾巴耶夫的總統官邸搶劫一空後焚毀（Kazakhstan President’s home ablaze as protests escalate），他的銅製雕像也被推倒並砸爛。
6日，應托卡耶夫請求，集安組織已出兵幫助哈薩克斯坦應對“恐怖主義”威脅，有消息稱除了集安組織的維和部隊，俄軍也已派出其王牌45空降旅的3000名傘兵乘坐伊爾76軍用運輸機直接飛達阿拉木圖。據据俄羅斯衛星通訊社7日報道，俄國是“按集安組織的相應條款而出兵的，目前俄羅斯空軍的軍用運輸機正在向哈薩克斯坦運送俄國傘兵”。
雖然集安組織規定只有成員國遭遇入侵時該組織才能出兵；不過對於兩個總統都能幹上幾十年的國家來說，這種規定對他們的獨斷獨行不會有何約束力：普丁繞開俄羅斯國家杜馬的審批直接下令派兵。
托卡耶夫之所以請求普丁出兵，是因為當他派哈國軍警去鎮壓群眾時，很多警察和士兵在群眾的感召下倒戈。有視頻顯示戴鋼盔的士兵，從坦克裡下來走到群眾中間，受到歡呼和擁抱。
有俄軍和集安組織作後盾，托卡耶夫有了底氣，於是變得更為強硬。7日，他在國有電視台發表講話，稱“恐怖分子繼續破壞國家和私有財產，並對平民使用武器”，故已下令部隊在無警告的情況下對恐怖分子格殺勿論（orders troops to fire on “terrorists” without warning）並拒絕談判。他現在稱抗議者為“強盜和恐怖分子、罪犯和兇手”，說“誰不投降就會被消滅”，開始抓捕他們。
據俄新社報道，7日哈薩克斯坦內政部宣佈一星期的動亂至少有164人死亡，約4000名“恐怖分子”被捕（據BBC的說法是6000名，澳洲9News說是5000多名），其中阿拉木圖被捕人數最多，他們可能面臨終身監禁。托卡耶夫7日發表聲明說，哈國及外國武裝分子參與了此次事件，共有兩萬名不法分子參與襲擊阿拉木圖。8日，據哈國警方的統計數據，被捕人數已上升到4266人，其中有100多名外國人，很多來自鄰國。警方稱在江布爾州的一個居民點發現一個藏有自步槍和手槍等武器的武器庫。同日，集安組織的維和部隊已在哈薩克斯坦值勤，保護哈薩克斯坦的一些重要的軍事和民用基礎設施，但又說他們不會參與任何軍事行動。至此，一個轟轟烈烈的由無數群眾參與的抗議活動便被鎮壓下去了。
據路透社8日報道，美國國務院在美東時間7日表示，由於哈薩克斯坦處於緊急狀態之中，國務院已批准非緊急政府僱員及家屬自主離開美國駐阿拉木圖總領館。
納扎爾巴耶夫同普丁，還有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這三國現在成了鐵哥們，在經濟上這三國也成立了“歐亞經濟聯盟”）一樣，都是從前蘇聯時期過來的威權人物當權，他們的共同特點是貪戀權位，認為自己最英明，長期掌權能使國家強大，所謂只要“給我20年”就能給你一個強大的XX國。然而蘇聯的垮臺已證明個人專權和高壓統治是無法讓一個國家繁榮的。從世界範圍看，沒有一個國家能靠個人強權長期執政而繁榮富強的，如做到90歲還不肯退下來的津巴布韋前總統的穆加畢，將非洲的麵包籃搞成了一個窮國，道理很簡單，但今天還是有些國家的領導人想這樣做。
正要結束本文，9日看到哈薩克斯坦國家安全委員會發出一條爆炸性新聞：該國前總理及現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馬西莫夫（Karim Massimov）突然在8日以叛國罪被逮捕。作為國安會主席，他剛被托卡耶夫免職。我在網上未查到為何托卡耶夫將他免職並逮捕。我猜想也許會傳出他是境外勢力或西方代理人的說法，通常一些專權國家發生動亂，如敘利亞，一般都會指責美帝和西方境外勢力搞“顏色革命”。但從某社交媒體發現馬西莫夫是維吾爾人，曾在中國的北京外語大學（還是托卡耶夫的校友呢）和武漢大學留學，也說得一口好中文。他作為總理曾訪華多次，曾受到習主席和李總理的接見，武漢大學還給了他一個榮譽博士學位！
我很期待知道他為何會因叛國罪而被他的老闆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