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反政府風暴再起(up dated version)
洪丕柱
從上週六（11月16日）開始，伊朗幾乎遍佈全國的數十座大小城市和城镇都爆發了抗議和示威活動， 歷時一週多，數以百萬計的群眾走上街頭，學校停課、辦公室停工，冒雪參加抗議和示威活動。這次抗議的誘因是政府將汽油的價格提高了50%以上。
11月15日午夜，伊朗政府突然出乎意料地宣布汽油從每公升1萬里亞爾漲價到1.5萬里亞爾；而且每車每月只能限購汽油60公升，若超過60公升，則超過部分的價格馬上變成每公升3萬里亞爾，即漲價300%！
我看到的不同報道，說到伊朗政府對汽油漲價的解釋有不同。路透社報道說，伊朗政府說需要增加收入用作福利，即對1800萬個貧困家庭提供生活補貼（一個40年前的富裕國家，目前8200萬人口中居然有六千多萬人處於貧困狀態。伊朗工薪階層的月平均工資僅300美元）。我想這個解釋有點牽強：你一面補貼生活貧困的家庭，一面卻因汽油漲價對這些家庭造成更大的困難。彭博社報導的政府的另一種解釋是現在伊朗需要進口汽油，而進口汽油的價格是每公升 5.5到6萬里亞爾，即汽油雖然漲了價，政府還是賠本的！這就更令人費解了。伊朗是產油國，美國的制裁讓它賣不出油，它的油只有過剩，怎麼還需進口呢？除非它索性減產了，但減產也要夠國內使用啊？要麼伊朗根本不會煉油，這也不符事實。那麼看來伊朗政府以前一直是在為老百姓賠本進口汽油的啦？現在它終於賠不起了，所以只能宣佈漲價。反正一個獨裁政權，對於任何事情總能找到理由。我年輕時中國上映過一部意大利譯製電影，我忘記電影的名字了，但電影裡的墨索里尼總是強詞奪理，所以電影裡有句話“墨索里尼總是有理”。當時我們年輕人就學會了這句話，拿它來譏笑強詞奪理的人。
從人數來說，這次抗議的人數雖然並不如2009年阿馬丁內賈總統再次當選總統時的那次全國性的大規模抗議那麼多，但它所散佈的地理範圍卻更廣，從同土耳其和伊拉克接壤的邊境地區一直蔓延到較小的村鎮。而在從前，伊朗的鄉鎮地區傳統上來說是比較支持伊朗的政教合一的政治體制的。
不要說是窮國伊朗，如果澳洲的油價從目前AD$1.70/升左右突然提升50%到AD$2.55/升，而且要限量購買，就是澳洲人恐怕也會舉行集會抗議的，而澳洲職工的平均月工資恐怕至少等於伊朗職工的十倍吧。
美國的制裁使伊朗百姓的生活變得越來越艱苦，失業率接近20%，青年失業率更逼近40%（伊朗年輕人佔全國人口三分之一），貨幣里亞爾不斷貶值，通膨達到50%；按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估算，今年伊朗的GDP將萎縮9.5%。另外，很多僱主發不出薪水，全國拖欠工資情況嚴重。長期積累的不滿因政府提高汽油價格一下子全爆發出來了。當然，汽油漲價一定也會造成其他物價的上漲。記得去年伊朗人民也有過一次全國性大抗議，那次是因為雞蛋漲了價，連帶其他食品一起漲價。
相反，最高宗教領袖、獨裁者哈梅內伊的生活卻絲毫不受影響。這位以真主的名義統治著這個伊斯蘭共和國的最高領袖的府邸，表面上位於德黑蘭中部一個不受注目的地方，但實際上他有個價值950億美元的宮殿，在其中過著國王般豪華的生活。這個宮殿是沒收少數派宗教信徒的土地而建的，其中還經營多種產業，包括鴕鳥養殖場和價值一億美元的名種馬養殖場，《時代》周刊稱其為財政集團（financial conglomerate），即它是一個生財的綜合體。他的車隊有1200輛車，他擁有五架私人噴氣機，雖然他30年來從來沒有出國訪問過。這些連金三胖都要甘拜下風！但他在訪問者面前吃著簡單的晚餐：麵包、芝士和雞蛋。
同一切專制獨裁的國家一樣，伊朗的官員腐敗問題也非常嚴重，在國外都有存款，使百姓非常不滿。這次的示威抗議中，群眾喊出了這樣的口號：我們是乞丐，他們（指最高領袖和革命衛隊的高層官員）是上帝（We, beggar; they, God!）！甚至還有“祝福巴列維的在天之靈（Bless the soul of Pahlavi）”這充分的反映了人民對霍梅尼所建立的政治體制的不滿，懷念巴列維國王。
我從BBC新聞視頻上還看到示威群眾高呼“自由、公正、法治（freedom, justice, rule of law）！”、“我們要自由！（We want freedom）”等口號。有些甚至焚燒了路邊宣傳畫上的哈梅內伊畫像，有些在哈梅內伊的畫像上用紅色打上大叉，同中國文革時的打倒對象那樣，並用鞋底擊打畫像的臉部，一面喊著“哈梅內伊去死！（death to Khamenei）”。這就超出了單純的對生活和汽油價格上漲的抗議。我還看到一個視頻，其中有婦女扯掉頭巾高呼口號，說被壓迫了40年，不願再受壓迫，要求自由民主。霍梅尼1979年發起的推翻了一度是中東地區最開放、最平等而世俗化的巴列維王朝的伊斯蘭宗教革命（因巴是美國的同盟），束縛了伊朗婦女的自由，讓她們連球賽也不能看，公共場所不准露臉！現在婦女們也奮起反抗了。
儘管伊朗國內人民的生活過得越來越艱苦，需要勒緊褲帶，伊朗獨裁者仍然大手筆地援外，包括支援敘利亞的獨裁政府（據悉阿薩德是哈梅內伊的唯一的好朋友）、支援巴勒斯坦和哈馬斯、支援黎巴嫩的真主黨和也門的叛軍組織，甚至涵蓋到了伊拉克和埃及。這也是令伊朗百姓對政府非常不滿的原因之一。哈梅內伊想通過支持真主黨控制黎巴嫩，在伊拉克出錢支持某些議員候選人，讓他們當選，以此影響和滲透伊拉克政治，使之出現動亂。《耶路撒冷郵報》最近報道說，從被截獲的700份來自伊朗的文件（《紐約時報》已搞到了這些文件），可以發現實際上伊朗在伊拉克的滲透和對其的影響甚至已超過了美國。總之伊朗想控制中東，當該地區小霸的野心的行動簡直無孔不入、隨處可見。
伊朗人民更是對政府高層堅持要研發核武器非常不滿。正因為獨裁者堅持要搞核武器，才導致特倫普的新的嚴厲的制裁，百姓的生活變得越來越苦。他們並不想搞核武器，他們只想要過較好的日子。他們認為政府堅持花大錢搞核武（2015年的核交易後他們仍然秘密在搞，所有相關材料和文件已在2017年被以色列特工從伊朗偷走並公佈於世），是造成人民生活困苦的原因。所以他們很多人並不反對美國的制裁，反而期望他們在反獨裁體制和革命衛隊的鬥爭中，能得到美國的支持。
相反，哈梅內伊卻告訴百姓，我們過得不好都是境外敵對勢力的陰謀導致的。他指責這次示威活動的背後有西方勢力的支持。這個宗教領袖的理論居然同無神論的朝鮮勞動黨的領袖金三胖的理論相同，因為兩人都想搞核武器；他們的邏輯也相同，將事情的因果顛倒。
從前的奧巴馬對伊朗人民的反政府示威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他的藉口是“尊重伊朗的主權”（respect Iran’s sovereignty）。特倫普就不一樣了，他發推特支持偉大的伊朗人民，譴責伊朗的邪惡的體制（evil regime）並明確支持和敦促改變伊朗野蠻（brutal）的獨裁體制，說這對世界和平有好處。
同以前每次伊朗人民的反政府的示威一樣，哈梅內伊老聲常談地譴責西方和美帝國主義，說伊朗人民爭取美好生活的鬥爭是西方和美帝國主義以及“反革命”和境外的敵人對伊朗的挑撥和陰謀所造成的。一切獨裁政府的特點都是一樣：永遠責怪外來的因素、敵對勢力的陰謀等等，從來不會檢查、反省政府自身的責任和問題。這次他明確表態支持政府提高汽油價格的措施，說這是經專家和最高經濟協調委員會所同意的，他並將人民的抗議說成是受外國勢力挑動的流氓和暴民（hooligans and thugs）的破壞和搗亂。
因為出於憤怒，抗議者的確有過激的行為。但在抗議之初並未出現暴亂，只是在警方和保安部隊鎮壓力度加劇，有時甚至對示威群眾實彈開火，造成示威群眾和其他群眾（比如有一名去購物的小男孩被當場打死）傷亡後，抗議者才在德黑蘭和一些城市開始更為暴力的抗議，包括放火焚燒政府的大樓、警署、神學院、加油站，並有人開始搶劫商店和放火焚燒銀行。按伊朗半官方的Mehr和Fars等新聞社的報道，共有57間商店遭到搶劫、100間銀行被焚燒。
抗議人民也發起對對魯哈尼總統的譴責，說他沒有實現競選的諾言。魯哈尼在競選時承諾要振新經濟、推動發展、創造工作職位、減低失業率、改善人民生活和打擊腐敗。可他什麼也沒有做到。我覺得責怪魯哈尼也沒用，因為他的上面還有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很多事情他是不能做主的；《時代》周刊稱他為需要負責卻沒有實權者，而哈梅內伊是不需負責卻擁有實權者。不過他起先對人民抗議的態度比較溫和，不採取對抗的態度，說“人民有權讓自己的聲音被聽到（their voices to be heard）”還說這對政府來說不是危險而是個機會（opportunity）。本來他正在考慮取消漲價，回到以前價格，但最高領袖已經放話出來：支持漲價，他也只能在內閣會議上說堅持漲價。而且，既然老闆已經放話出來，說這些抗議是流氓和暴民的行動，魯哈尼也馬上改口說“伊朗不能允許任何動亂和不安全（cannot allow any disturbance and insecurity）”。週日，伊朗的議會召開了緊急會議討論對策。
對這次各大城市和鄉鎮的遊行示威，伊朗政府對網絡所作的，也同某些獨裁政權一樣，檢查人們所發的信息、封鎖示威抗議的消息、切斷互聯網、掐斷幾乎所有的網絡，使各地人民無法相互交流和支援，無法獲得境外的消息；同時採取高壓（tough）和強硬的手段鎮壓，因為他們感到此次抗議已經表現出人們對伊朗的政治體制失去信心，人民想要體制變化。警察出動高壓水龍車、發射催淚彈鎮壓、開動摩托車驅散示威群眾甚至對抗議者發射實彈。據大赦國際報告，共有106名示威者死亡，還有無數人受傷，醫院裡充滿了被送來搶救的傷者，以致醫生只能停止日常的外科手術，專門搶救受傷的示威群眾。同時，幾天來已有數千人被捕（2018年的抗議共有26人死亡，7000人被捕）。
儘管伊朗信息部長賈霍羅米（Aari Jahromi）強調出於對安全的考量，封網、檢查網絡信息等是重要而必要的措施，美國還是為此對伊朗信息部長因其封鎖、檢查、關閉、掐斷互聯網等的行為實施了個人制裁。
針對警察的鎮壓和驅散行動，比如在首都德黑蘭的抗議活動中，傳統的扔石塊、設置路障等的反抗形式已經不起作用。此次好多伊朗人採取了一個不同的軟策略：他們將自己的汽車開到高速公路上，關掉引擎，將它們橫七豎八地棄置在那裡，人都跑到路邊，看上去無所事事，讓警察毫無辦法。無數的汽車堵塞了高速公路，使卡車無法通行，也使開著警車來的彈壓示威群眾的警察和警車一籌莫展，無法前進。
美國國務卿蓬皮歐發推特支持伊朗人民，說美國同伊朗人民站在一起。他更發推特要求伊朗人民將示威者遭到警察的過度暴力的視頻發到美國國務院，以便對濫用暴力鎮壓民眾的警察進行制裁。《Fox新聞》還報道了電視記者採訪美國共和黨議員德桑迪斯（Ron DeSantis）對伊朗局勢的看法。他說伊朗的政體對全世界來說是個完全邪惡的體制（fully evil regime to the world），伊朗人民已經喊出了推翻體制的呼聲，他們要爭取自由和民主。德桑迪斯希望伊朗會出現推翻體制的革命。他並表揚伊朗是個有著優秀的傳統文化的國家。BBC新聞也認為此次示威表現出伊朗人民對該國的體制感到厭倦，說伊朗人民希望在他們的鬥爭中聽到來自美國和英國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