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枝:1943年初生于河北省泊头。1965年毕业于南开大学物理系。之后在天津从事科技工作,退休后来新西兰。2008年之后始在本地华文报刊上发表文章。
佛山碾軋女童案的反思
“見死不救”成了如今中國人的固定的思維模式。
從南京的“彭宇案”,到天津的“許雲鶴案”,到保定的“我爸是李剛”,到西安的岳家鑫。如今,在廣東的佛山,又發生了更為駭人聽聞的碾軋女童案:先後兩輛車撞到並從一年僅兩歲的女童身上軋過,之後又有18個行人從重傷的女童身邊走過,卻沒有一人肯對瀕臨死亡的孩子施以援手。
我們這個民族怎麼了?我們這個民族還有沒有正義和良知,還有沒有人性?
整個事件的畫面通過電視展現在了全世界人民的面前,丟盡了全中國人,全世界華人的臉面。
中國是一個很愛面子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是一個極重面子的民族。重面子不是壞事,重面子,是激勵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斷奮發向上,不斷前進的最重要的動力,遠比沒皮沒臉要強。
於是我們費了老鼻子的勁,下了老鼻子的功夫,花了老鼻子的本錢,去搞面子工程。我們想在任何一個方面都取得世界第一,我們還總想拿諾貝爾獎金,我們還下大力氣培養體育尖子,到世界各地的運動會上去摘金奪銀。我們想在任何一方面“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我們也確實在各方面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我們也確確實實地為我們所取得的成績感到了驕傲,感到了自豪。然而我們卻在國民道德方面,這些遠比鋼鐵產量、糧食產量、GDP產值、美國國債、奧運金牌重要得多的國民道德這件事情上出了大問題,讓我們整個民族蒙羞,讓我們在全世界人民面前顏面丟盡!
一個穿金戴銀,但毫無道德可言的富家紈絝子弟走在大街上,誰會正眼看他?相同的道理,一個連老人倒在地上,小孩子被撞倒在馬路上都不肯施以援手的民族,還值得世界人民的尊敬麼?
中國是一個具有5000年歷史的文明之邦,長期以來支配我們民族思維的儒家文化,是一個以“仁”為核心的禮儀文化。對中國有著重大影響的佛教,其弘揚善良,提倡慈悲,提倡扶助弱小的教義,也像陽光雨露一樣培植著我們民族的心靈。我們民族的細胞中絕不缺少良善、同情心這樣一些人性中最美好的東西。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民族的文明寶庫中這些最寶貴的品質,被透支殆盡了呢?
想想我們民族這段不堪回首的歷史吧。
50多年以前,彭德懷看到成百萬成千萬的饑民倒斃,說了幾句真話,立刻被打倒在地,最後被折磨致死。在這一過程中,除黃克誠等少數幾個人仗義執言,說了幾句同情的話以外,又有誰對彭德懷施以援手了呢?相反,那些在場的人,無不助紂為虐,在已經倒地的彭德懷身上再踏上一隻腳!
這與今天發生在佛山的女童被軋,18個在旁行走的路人不肯施援,有什麼差別?
又過了幾年,時任國家主席的劉少奇,被人誣陷,最後被折磨致死,一家子的遭遇也慘不忍睹。有一個人就住在他的旁邊,他只要說一句:“少奇是個好同志”,即可讓劉少奇一家脫離大難。可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他說了麼?
這又與今天發生在佛山的女童被軋,18個在旁行走的路人不肯施援,有什麼差別?
同情心、扶助弱小是人最基本、最善良的本性,可是長期以來,卻被肆意煽動仇恨的所謂“階級鬥爭”說教所代替。
不管是在城裏還是在鄉下,任何人遇到災禍,街坊鄰里給予幫助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他們施以援手的動機是什麼?“誰還沒個災沒個病啥的!”,多麼實在、多麼樸實、多麼善良、多麼美麗的語言!可是長久以來,非得對這種樸素善良的動機,拔高到“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這種脫離人情、人性的高度,讓人無法接受,甚至讓人噁心。
人們“做好事”,為的是一旦自己有困難,也會得到社會的回報。或者做好事的動機,是為了得到世人的誇讚,受到社會的尊重,這種想法極其自然,這種要求並不過分,這種思想並不卑鄙。可是長久以來,“做好事”也要被貼上政治的標籤,一定要與某種“主義”、“思想”,甚至“世界革命”這一類的大目標聯繫起來。這種做法,與“做好事”的人的淳樸、善良的初衷相去甚遠,嚴重地敗壞了“做好事”這一行為的聲譽。
尤為噁心的是在那“活學活用”的年代,人們必須是在學了毛著,聽了毛主席的教誨,從《為人民服務》的說教中得到了靈感以後,才會產生“做好事”這樣的思想,也才會有“做好事”這樣的行動。在做好事的整個過程中還必須符合下面一套程式:比如看到一個老人倒地以後,必須首先在腦子中產生“私”字一閃念:“如果出手相助,會給自己帶來什麼不便”,之後耳邊突然響起了偉大領袖的教導,又想到了倒地者一定是自己的階級弟兄,於是,“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然後再出手相救,這才算完整無缺地完成了讓當今的人看來滑稽得沒法再滑稽的“做好事”的一套固定模式。
這一套庸俗的做法,是對於有著5000年歷史的民族文明的踐踏和戲弄,把整個中華民族降低到了白癡的水準,降低到穿開襠褲、墊尿布的水準。正是由於人們對於這套庸俗做法的反感,也使“做好事”這一善良的行動在人們的心中的地位,大大地打了折扣。
到了改革開放的今天,中國在各方面都取得了的進步有目共睹。今天在社會道德方面出現的問題,絕不是由於開放而從國外傳進去的。我要告訴國內的朋友,像新西蘭這樣的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道德,比中國好得多。中國現今社會道德方面出現的問題,其原因是由於邪惡的極左的思想沒有得到徹底的清算,又在今天改革開放的環境中,變態地、畸形地發展起來。
只要堅持改革開放的路線,堅守自己優秀的傳統,也學習別人好的東西,包括法規,包括觀念,包括思想,中國就會好起來。
並非中國人沒有道德,
是邪惡的思想讓“愛”蒙羞,
人們才變得如此地冷漠。
只要在人們的耳邊輕輕地呼喚,
“ 愛”就會在人們的心中復活!
书品与人品(之三)
康生一生中,從未幹過一點好事。從延安時代起,到文化大革命,他一貫逢君之惡,陷害忠良,是一個十足的大奸大惡。像他這樣人品壞得如此地純粹、透徹、充分的人,確也難得,歷史上恐怕也只有秦檜、嚴嵩可以與之相比。
可是怎麼能把康生與書法聯繫起來呢?原來這康生還是一個大書畫家。前人大副委員長,前清朝翰林出身,同時也是書畫鑒賞家和收藏家的陳叔通曾評價當代書法家,認為中國當代四大書法家為:康生、郭沫若、齊燕銘、沈尹默,赫然將康生列在第一位!想這陳叔通也是一個正派之人。儘管他的評判也是一家之言,盡可見仁見智,但他的判斷不會太離譜,康生作為一個書法大家的地位是不能否認的。
大家還記得王力、關鋒、戚本禹吧,這王力在文墨圈內也是一個厲害人物。他在他後來的《王力反思錄》裏這樣描寫康生的書法水準:“康生是我們黨內最大的書法家,是當代中國最大的書法家之一 ”。作為對比,再看看王力在他的反思錄裏是怎樣評價毛澤東的書法的 ,他寫道:“毛主席的字寫得很好,自成一家,康生也很佩服,但毛主席不是書法家”。這些東西都是王力出獄以後寫的,大概與事實沒有太大的出入吧?
可一般人並不知道康生是一個大書法家,這原因便是由於康生城府極深,刻意深藏不露。原來當時偉大領袖書法的名聲最隆,他深知必須仰體聖心,不敢太出風頭。這一點他不敢比郭沫若,人家郭沫若早就名聲在外,縮不回去了,並且也只是個文人,不是革命家,與領袖沒有可比性。他康生可就不同了,萬一犯了聖忌,那就鑄成大錯了。
可他自視甚高。因此儘管他城府深,也還有藏不住,忍不住的時候。
先說繪畫。那時在美術領域,齊白石是無可爭議的一哥,徐悲鴻穩坐第二把交椅。齊白石坐第一把交椅的一個原因是他曾經是一個木匠,學徒出身,那年代這就是資本,符合“卑賤者最聰明”,“書讀得越多越蠢”的大道理。論齊白石的成就,在畫界也確是拔尖的水準。可康生對齊白石是十二個不服,認為自己的水準超過齊白石。為與齊白石較勁,他特地給自己刻了一枚叫“魯赤水”的名章。“魯”對“齊”,“赤水”對“白石”,這意思是再明白不過了。他還以以“魯赤水”的名義在當時的報刊上發表他的畫作。當年也是大才子的鄧拓曾在著名的《三家村紮記》專欄中,對魯赤水的繪畫水準讚賞有加,評價甚高。
再說康生的書法水準。康生真草隸篆樣樣精通,並且能左右開弓,確實是個大家。那時在書法領域除偉大領袖外,名聲最大的便是郭沫若了。康生大概不敢不佩服偉大領袖,即使不佩服他也不敢說出來。看來他也沒把舒同、啟功、趙朴初這些人放在眼裏。於是他把一腔怨氣灑到郭沫若身上了,看他是如何貶損郭沫若的:他說我就用腳趾頭夾著根木棍寫字,也比郭沫若寫得好!
夠狂氣的吧!不過筆者以為,這康生確實不是等閒之輩。他在書法、繪畫領域的成就也是得到內行人的肯定的。
成就歸成就,不過看一看他對待齊白石和郭沫若的態度和作為,也看出這個人的陰毒、刻薄,心地狹窄,不能容物。再看他在歷史上一貫陷害好人,惡貫滿盈,這就註定他將永遠地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他的字,他的畫再好,也不能傳世。
屈 保 祥
屈保祥是我們實驗室的一個老工人,人很老實,厚道,我們都叫他屈師傅。老實是老實,只是老實得有點過火,有人說他缺個心眼。這當然只是背後議論。
他原來不在我們實驗室工作。後來我們實驗室擴大,建了個新的實驗室,建築面積很大,要找兩個專職清掃工,於是就把他給調來了。
和他一起幹清掃工的另一個人姓劉,我們叫他劉師傅。這人心眼可就比屈師傅多多了。他們兩人自然是劉師傅管著屈師傅。可是管歸管,還是以表揚為主。人們總是聽到劉師傅不停地表揚屈師傅:“你看屈師傅多能幹!” ;“你看屈師傅掃得多乾淨!” ;“你看屈師傅把髒活累活全搶著幹了!” ;“你看屈師傅……” 於是屈師傅就更能幹了;掃得就更加乾淨了;把這髒活、累活全給包了。劉師傅總是不停地表揚屈師傅,而屈師傅總是不停地幹活,就這樣兩人有說的有幹的,配合得挺好。
日子長了後還聽到不少有關屈師傅的好多小故事。一個傳得人人皆知的故事是關於屈師傅洞房花燭之夜的故事:進了洞房之後男人該幹些什麼,這本來是世界上所有男人都無師自通的問題。可屈師傅竟然是茫然不知所措,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新娘比他大兩歲,急得沒辦法,實在等不下去了,只得反客為主,親自導演。也虧得屈師傅老實,聽話。在新娘的操縱下,折騰了半天,總算圓滿地完成了新婚之夜必做的那件大事。
這事是從屈師傅原來幹活的車間傳出來的。屈師傅原來所在的工作小組裏面有兩個“壞小”,總拿屈師傅尋開心。所謂“壞小”也並不是人有多壞,只是總愛談論與“性”有關的事,還總愛拿著別人涮著玩。屈師傅人老實,自然成了他們尋開心的對象。工前工後或休息時,二人便揪著屈師傅盤問起來。在二人的循循善誘之下,屈師傅只能從實招來。於是屈師傅與他媳婦那點事,被他們越挖越多,越挖越細,越挖越深。
後來屈師傅調入我們實驗室。我們實驗室知識份子多,那時知識份子地位低,必須接受工人階級的再教育。屈師傅是老工人,是響噹噹的工人階級。我們沒人敢拿屈師傅尋開心,只能尊敬著點。其實我們尊敬屈師傅是發自內心心的,並非屈於某種壓力。因為屈師傅人老實、厚道、心眼好,自然得到了我們真心的愛。
後來文化大革命了,搞階級鬥爭,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背語錄,唱語錄歌。屈師傅是老工人,對毛主席感情深。他搞階級鬥爭不在行,但背語錄,唱語錄歌很認真、努力。一次研究所在大禮堂開大會,大概是活學活用毛著之類的會。屈師傅走上台去,要獻唱語錄歌。主持人見他對領袖感情如此之深,便慨然應允。只見他從褲兜裏掏出皺皺巴巴的一張紙,然後朗聲說道:“現在我唱第一支歌”,然後按著一定的旋律唱道:“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然後又朗聲說道:“現在我唱第二支歌: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之後又唱第三支歌,“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然後又唱第四支歌,第五支歌,第六支歌……第二十五支歌,第二十六支歌……直到把他那寫在皺皺巴巴的紙上的所有的歌全部唱完為止。從此屈師傅在我們所內名聲大震,無人不知。一說那個唱語錄歌的,便是屈師傅了。
有時候老實人也惹大禍。一次我們研究室開批判劉少奇的會,屈保祥發言。屈師傅沒水準,所以所裏開大會不會讓他發言。室裏開會時屈師傅有時發言。因為屈師傅水準不高覺悟高。他舊社會苦大仇深,毛主席讓他翻身成了國家的主人,而劉少奇卻要搞復辟,讓他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你想這事他能答應麼?所以他對毛主席感情特深,對劉少奇特恨。正因為屈師傅階級覺悟高,所以開小會時有時讓他發言。他說得不成章法,不像人家有些知識份子特會講,不管是批劉少奇,還是批林彪,還是批鄧,還是批四人幫,還是批孔子、批周公、批水滸,人家都批得頭頭是道。改革開放了,這些人轉的也特快,三個代表,和諧,人家認識的也總比別人深刻,說得總比別人在理。屈師傅可就不行了,他沒文化,說話不成章法,顛三倒四,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知所云了。
壞事就壞在這水準上了。這次他批劉少奇,他要不停地揭發劉少奇的滔天罪行,還必須不停地頌揚毛主席的豐功偉績。由於這兩個角色必須不停地換來換去,折騰著折騰著他自己就亂了套了。一不留神兒,他把大特務、大叛徒、大工賊這三頂本來屬於劉少奇的專用帽子扣到毛主席的頭上了。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立刻意識到鑄成大錯,立刻就癱倒在地上了,這汗就流下來了。這時全場也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視。靜了一兩分鐘,負責人找了兩個人把屈師傅拉起來,扶到一間小屋裏,拿了個凳子讓他坐下。負責人先嚴厲地批評了他的政治錯誤,之後又安慰他你這是不小心說走了咀,除了要向偉大領袖請罪,深刻檢討錯誤,還要放下包袱,繼續革命。
仗著是小單位開會,在場的人不多,沒有左得要命的人。更由於屈師傅人老實,人緣好,沒有人刻意跟他過不去。於是這件事就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真是好人有好報,遇事能逢凶化吉。這事要是擱到別人身上,說不定就要家破人亡了。
後來改革開放了。後來屈師傅退休了。大他兩歲知冷知熱的老伴,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什麼活也不叫他做。
可屈師傅是個閒不住的人。從八十年代初起,讓全世界都目瞪口呆的最現代的新學科——人體科學,特異功能,氣功治病在中華大地興起。由於報紙、電視臺連篇累牘地宣傳,迅速席捲全國。他聽說著名的氣功大師嚴新能用意念移動物品,能穿牆而過,還曾在北京發功讓東北降雨,澆滅了興安嶺的森林大火。這些生動的事例讓屈師傅十分激動。尤其是各路氣功大師為人氣功治病的事蹟深深地打動了他。他想能為病人解除病痛那是多好的事情。於是他決心攻克氣功治病這一難關。於是他按著金庸的小說描寫的樣子,伸出兩隻手在眼前晃來晃去,然後憋著一口氣,心中念念有詞。試著試著覺得有點門道,於是就進一步試著給人看病,據說效果還居然不錯。有些病人病情有了緩解,或是部分地解除了病痛,有些病人則是延長了生命。結果是一傳二,二傳三,遠近前來找他治病的人還真不少。不過這些找他治病的人沒有我們單位的人。我們單位的人儘管人人都知道屈師傅是個老實人,不會騙人,但也沒有人相信他真地可以氣功治病。
後來,社會上對於氣功治病有了很多非議:說氣功治病是假的,是騙人的,是騙錢的等等。於是這氣功治病之風走入了低谷。而屈師傅也門前冷落車馬稀了。
我知道屈師傅是個大好人,可我跟他來往並不很多。我來新西蘭之後,和他就更沒什麼聯繫了。
皇帝的雅量
皇帝位高權重,生殺予奪,全他一個人說了算。天下的珍寶都是他的,天下的美女都是他的。他看誰順眼,一句話召來收為重臣,收為佞臣;他看誰不順眼,一句話拉出去砍了。
皇帝辦事最是乾脆俐落,性格直露,完全不必裝模作樣。只有別人裝模作樣作事給他看的道理,他裝模作樣給誰看?
皇帝的威嚴必須得維護。聖上一定是最英明,聖裁一定最正確!皇帝有什麼特長,那別人就必須小心點:你也可以有相同的特長,但你的水準必須比皇上要差,還要差的多點,要與皇上拉開檔次。
如果皇帝會作詩,會作畫,會書法,儘管作品不多,水準一般,世人也必須對皇帝的水準大吹特吹,說成是當今最高水準,別人誰也達不到,超不過。
那皇帝的水準就無人能比了?也不如此。比是可以比的,但只能與聖人比,與古人比,與離開當時比較久遠的名人比。如與孔孟比,與堯舜比,與湯武比,詩歌與屈宋比,書法與二王比,畫畫與顧愷之比,等等。無論如何,同時代的人是無人能比的。
但也並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如此,這要看這位皇帝的氣度和雅量了。
唐太宗李世民便是一個有氣度,有雅量的皇帝。
唐太宗愛好書法,他就能屈尊以虞世南為師,學虞體。虞世南是他的臣下,與歐陽詢、褚遂良、薛稷合稱唐初四大書法家,書法成就很高。唐太宗學習還蠻認真,為檢驗自己的水準,他寫了幾個字,其中一個戩字,他只寫了“晉”字半邊,留給虞世南添寫上“戈”字半邊,之後拿給魏征看。魏征看了說:“今窺聖作,唯“戩”字“戈”法逼真”。唐太宗直誇魏征眼力。從這件小事即可看出唐太宗的大度,唐太宗的雅量。可以看出他們君臣之間是如何相得。
還有一件小事可以看出唐太宗的氣量。唐太宗喜愛宮體詩,這是一種專寫男女私情,並且重詞藻,講對仗、講音律的一種很豔麗的詩體。一次,他做了一首宮體詩,拿給虞世南並讓他唱和。如若換作別的君臣,遇上皇帝欽點與聖上唱和事,這是多大的榮耀,拍馬屁還來不及,還不趕緊和上一首奉上。可虞世南不但不奉召唱和,反進諫勸阻:“聖作雖工,體制非雅。上之所好,下必隨之。此文一行,恐致風靡。而今而後,請不奉召。”唐太宗看後不但不生氣,反嘉獎他直諫,賜絹50匹。真地是君是明君,臣是諍臣!
唐太宗作為一代英主,正是由於他的大度、謙虛、納諫;他對知識,對知識份子的尊重;他對於正義的堅守;對道德的敬畏;對於自己權勢的約束,才開啟了威震寰宇的大唐盛世,更開啟了延續幾百年光輝燦爛的唐宋文化!
像唐太宗這樣偉大的皇帝固然少有,但不那麼暴虐,而小有“雅量”的皇帝也還是不少。宋代宋仁宗與著名詞人柳永之間就有過這樣一段趣事,為歷史留下了一段佳話。
柳永是宋朝一位著名的詞人。現在的人推崇豪放派詞人蘇軾、辛棄疾,其實豪放派在當時的詞學領域中並不是正宗。當時詞學的正宗是婉約派。婉約派詞人中成就最大,最著名的就要數柳永了。
婉約派的詞大都以男女情愛,離思別恨,風花雪夜為內容。這些內容自然得到當時歌妓們的喜愛。那時的歌妓都是柳永的粉絲。柳永隨便給她們寫上幾句詞,便令她們名聲大震;柳永要是與誰親熱一下,她便是倒貼銀子,那也是求之不得。
在當時的歌妓中,流傳著這樣一段順口溜:“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即柳永)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
就這幾句順口溜,傳到當時的皇帝宋仁宗那裏,那份氣呀,真地是不打一處來!虧得這位仁宗皇帝到底不是一個暴君。否則的話,隨便找個藉口就把柳永抓來殺了就是了。但要說宋仁宗寬厚卻也談不上,後來還是找了個機會,結結實實地給柳永穿了個小鞋兒。
柳永有一首詞《鶴沖天》,裏面有兩句:“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換了淺酌低唱”。這兩句十分有名。雖這麼寫,其實柳永並非如此超脫,他還是想混個官作一作。為此,他必須走科舉這條路,於是他就栽到了宋仁宗的手裏。仁宗見了他的卷子,御筆一批:“此人好去淺酌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這一下子,就把柳永致仕的路給堵上了。
柳永自知是皇帝老兒作梗,致仕無門,只好死了當官這份心。從此戲稱“奉旨填詞”,死心塌地地作他的詞人去了。
到底柳永還是沒倒大黴,他還能偎紅依綠,自自在在地作他的“白衣卿相”。仁宗皇帝雖有嫉妒心,也並不算暴虐;說不上大度,還算是小有“雅量”。
文革中的兩個小故事
事情怎麼就這麼巧:昨天6月16日,在奧克蘭唯一的華人電視臺CTV8上,先後轉播了兩個節目,一個是中央電視4台播送的《百家講壇》節目,內容是王立群教授講解“秦始皇”,說的是秦始皇剛剛掃平六國之後,如何處心積慮地壟斷自己的權利,建立起一套對於自己的神化和崇拜制度。此段剛播完,接著轉播張國立、蔣雯麗主演的電視劇《金婚》,時間正好演到文革初期,可以看到大量花樣繁多的對於毛澤東的崇拜活動。真是無巧不成書,一個中國古代最偉大的皇帝,一個中國現代最偉大的領袖,竟在同一天,相繼出現在新西蘭的電視螢幕上。而歷史又是如此驚人地相似,兩個歷史強人,相隔2000餘年,其思想,其追求,其所作所為,竟然是如出一轍。自然,其結果也是十分相似:秦始皇死後兩年,他所建立的自以為“萬世不替”的秦氏王朝,便轟然倒塌;而同樣,在毛澤東死後兩年,他所建立的自以為“光耀千秋”的“革命路線”,還有一系列的“兩個凡是”,就被人請進了歷史博物館。
於是,我感慨萬千……
於是,我浮想聯翩……
於是,我又想起了發生在文革期間的兩個小故事:
(一)、“李再含同志比較健康!”
先交代一下李再含同志何許人也。文革初期,李再含原是貴州省軍區政治部主任,軍銜為大校。此君個不高,背微駝,嗅覺卻極其靈敏,也因此辦事常常能洞察要害,善得機先。文革初期,一般人都看不清偉大領袖的葫蘆裏裝的是什麽藥,誤以為又是在搞“引蛇出洞”,又是在搞“陽謀”,因而都捍衛領導,走保守路線。而李再含卻一開始就看出,偉大領袖和江青同志是支持“造反”的,於是最早地就毅然決然地舉起了“造反”的大旗。此舉深得帝心,專門賜予一句“山東出了一個王效禹,貴州出了一個李再含。”的最高指示加以褒獎。可不要小看了這句最高指示,在那人人都朝不保夕的年代,這句最高指示,可是比封建時代的丹書鐵卷還要好使。有偉大領袖眷顧,此君行情一路飆升。不久省革委會成立,他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貴州革委會主任。九大時,更被選為九大候補委員。
那時開大會是家常便飯,什麽慶祝會、講用會、批判會,五花八門,不一而足。每次會議開始,開始的節目必定是全體起立,主持人先說一句:“首先,讓我們敬祝我們的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注:此句也可以這樣講:“首先,讓我們敬祝我們的偉大領袖,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接著,全體人員齊聲高喊“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喊的同時,還須舉著紅寶書不斷地向前方砸去,每句萬壽無疆砸三下或兩下,三句萬壽無疆須砸九下或者六下。接著,主持人要說:“祝我們的副統帥,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最親密的戰友——林副主席”【注:這句話不十分嚴格,可有多種變通方式,最簡單可以只說一句“祝林副統帥”或說“祝林副主席”即可】之後,全體人員再次高喊:“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同時也要舉著紅寶書向前砸九下或者六下。完事以後,全體坐下開會。這一套程式,極其規範,而且全中國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是同一個模式。顯見是由大內高手,精心設計,多次演練,才最終定型,頒佈全國遵照執行。這套玩藝兒,與當年大臣上金殿時,須對著皇帝三跪九拜何其相似!只是形式多有變化,也算是古為今用,與時俱進了。這套崇拜形式,以後更是加到了每日一次的“天天讀”裏,以及每日的“早請示、晚彙報”裏。這套荒誕戲,在全國所有的廠礦、企業、機關、部隊、學校,每天都演那末兩、三出,這是何等的荒唐!
再回過頭來說我們的故事的主角李再含同志。在得到毛主席對他的褒獎,並登上貴州革委會主任,確確實實地成為一鎮諸侯之後,仰仗著聖愛,便不知天高地厚,頭腦發脹,張狂過度起來。在他自己的地盤,竟然小達溜地搞起了對於自己的崇拜活動!其方式是:在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和祝林副主席永遠健康之後,主持人再說一句“祝貴州的小月亮——李再含同志身體”,與會全體群眾再接著齊聲高喊“比較健康!比較健康!比較健康!”仍然用紅寶書砸九下或六下。當時不知他是怎樣地洋洋自得于自己的創舉,哪知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此舉恰恰地犯了聖上的忌諱,於是龍顏大怒,不久便被從貴州革委會主任的位置上逐了下來。更為可憐的是,他連個“比較健康”也沒落著,沒熬過文革,於1975年就過早地去世,享年54歲。
( 二)、與毛主席同得全票的人——王白旦
先交代一下本故事的主人公 。王白旦,煉鋼工人,解放初在太原鋼廠工作,後支援東北,調到齊齊哈爾北滿鋼廠。是一個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從沒出過風頭,也從沒幹過壞事的人,一個真正的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芸芸眾生也。
時間到了1969年春,中國共產黨即將召開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中共八大是在1956年召開的,黨章規定,換屆選舉的全國代表大會應該每五年舉行一次。按著章程,九大應在1961年召開。然而“困難時期”的一場大禍還沒過去,肇事者雖頑固地堅持不下“罪己詔”,可並不表示別人都是傻瓜。如果此時開九大進行換屆,其危險性那是再明白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拖,拖到什麼時候?拖過今天拖不過明天。怎麼辦?山人自有妙計:於是大搞階級鬥爭,搞它個天昏地暗,搞它個天翻地覆慨而慷!果然是蒼天不負有心人,到1968年的八屆十二中全會時,老八屆的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已經搞下去71%。至此,召開九大的時機就算成熟了。
話說一個九大代表的名額,下給了當時的北滿鋼廠。條件是,工人,有七年以上黨齡。於是陰差陽錯,這張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恰恰地掉到了王白旦的懷裏。於是他風光十足地成了九大代表,風光十足地來到了北京。好事還僅僅是開始,幾天以後,選舉新一屆中央委員會。因為偉大領袖有“以鋼為綱”的偉大情節,作為煉鋼工人的王白旦,也就“人以鋼貴”,成了中央委員的候選人。因此也就有幸讓我們故事的主角,演出了一出影響雖不深遠,但是絕對是滑稽得能載入中共史冊的滑稽戲。到了投票的時候,沒有什麽城府的他,腦袋這麽一熱,鬼使神差地自己給自己投了一票,也就由此鑄成了大錯。
投票結果,全票當選者兩人:毛澤東、王白旦,以後林彪,差兩票,再以後,再以後……就不必說了。此一結果一公佈,全場目瞪口呆,全體代表譁然,紛紛要認識一下這位元與偉大領袖劃等號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更有些對偉大領袖感情特深的人,對此憤憤不平:偉大領袖自己投自己一票,那是天才,那是創舉;你王白旦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自己投自己一票!而此時的王白旦,更是羞得無地自容,恨不能找一個老鼠洞鑽進去!出現此種情況,雖屬意外,亦在情理之中。你想周恩來、朱德、陳毅等一幫老右,自有不少人反對;而江青、春橋、文元等新貴,亦有人不喜。倒是王白旦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沒有人刻意跟他過不去。誰都知道,選舉時得票的多少,對一個人的聲譽影響極大。那時毛主席正坐在他的神壇上,其權威是何等的重要?在關係到偉大領袖的榮耀和尊嚴的大是大非問題上,別人自當與領袖拉開距離,讓領袖一人獨秀,豈容他人掠美?不過在此事件上,偉大領袖卻表現得是異常地大度!而最終的結果是,這位王白旦只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之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畢竟,他只是一個老粗,一個憨厚的工人。
經過此次驚嚇之後,本來就老實本分的他,為人更加低調了。此後他再沒幹過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在以後萬般詭秘的鬥爭中,也沒有受過什麼大的挫折。再以後,經他一再要求,他又回到他的廠,繼續當他的煉鋼工人。再以後,他退休了。當然,他也並非事事舒心,他的老伴去世了,他四個孩子中的兩個也先於他去世了。他與其他的退休工人一樣,退休收入不多,生活也不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