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軍事政變平定後走向何方?
洪丕柱

7月15日至16日的約有三百人死亡的土耳其流血政變,在被挫敗後的令人神經緊張的五六天中,以及隨後對軍、警、政、法和教師的大清洗中,按官媒報道,當局動用了F-16戰機搜查土耳其同希臘之間的有爭議的敏感的海域,因為據悉軍方劫持了一條船隻,通過愛琴海逃向希臘。此事後來為土國內政部長所否定。他說,按照“海岸警戒安全命令(Coastguard Security Order)”,有船隻被劫持之說並不真實。土國官方說:所有海岸警戒安全的船隻均在執行命令之中,雖然參與政變的一些士兵和疑犯繼續在逃,但我們並未丟失任何直升機、飛機或船隻。內政部的聲明被登載在官媒上。但這與另外一個報道有矛盾,報告說有8名軍官乘一架直升機逃到希臘,申請避難,被希臘拒絕,他們將面臨非法入境而被審判。
在政變後進行的清洗是如此廣泛:已約有六萬多人(土國總人口7500萬),包括士兵6000名、警察9000名、眾多政府公務員(主要是教育部門)、法官近3000名(包括140名最高法院的法官)還有眾多教師被拘留、調查或解/停職。其中光教育部的員工和教師被停職的就有22,000人;為私校服務的教師中亦有21,000人的教師執照被吊銷或被禁止在將來繼續任教;私立和公立大學共有1600名系主任/教務長/校長被停職;體育運動部有245人被解職。高等教育委員會已禁止學者們出國並敦促在國外工作的學者們趕緊回國。被拘留的118名將軍和海軍司令中有99名以叛亂罪被正式逮捕;24間電台、電視台被吊銷執照,因為懷疑它們同在美國流亡的土耳其伊斯蘭教士古楞有聯繫。
未遂的政變之後,參加政變的軍警和將領被捕,我能想象;但有竟如此多的政府公務員、法官、教育工作者、大學校長等知識分子被捕、被拘留、被解職,我難以想象。據當局說古楞同土耳其的軍隊、警察、媒體、教育和法律體系都有聯繫並有巨大影響。但我覺得這個層次的人應該頭腦開明,很多屬於精英階層,希望土國成為世俗國家而非回教國;說他們受一名在半個地球之外的隱居而保守的伊斯蘭教士的影響,可能性不像很大;該不會他們是在散播對歐德溫政府政策的不滿、異議吧,就像不同政見者那樣?如果如此,我可以想象總統在上層人士中的支持率可能低於普通民眾,因為所謂粉碎政變,正是他動員民眾跟他站在一起,衝上街頭阻擋軍隊和坦克,軍隊大約不忍心對民眾開槍,反被他們制服。
但安可拉當局堅持說,政變是由目前居住在美國的前土耳其伊斯蘭教士古楞(Fethullah Gulen)及其同夥在背後操縱的,說他組織了一個恐怖組織,所以要求美國引渡古楞。古楞對此斷然否認,并明確表示他反對政變。古楞何許人也,75歲的他本是歐德溫的親密盟友,於1999年逃離土耳其,現在定居在賓州一個小村裡,定居美國是為了躲避當時的軍人統治的世俗政府的干擾(這說明軍隊希望成立世俗政府的願望一貫很強烈,但古楞卻是堅定的伊斯蘭教士),即遠在歐德溫掌權前他就一直居住在美國。歐德溫從2003年擔任總理後他倆關係仍然密切,從歐德溫當選總統後兩人關係開始惡化,因為古楞曾批評歐德溫專斷獨行。古楞說他離開土耳其已經太久,根本不會知道土耳其軍隊中誰是追隨和支持他的。從上面資料看來,要將政變怪罪古楞好像相當牽強。
安全會議後,總統在20日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戒嚴三個月。他說,“為了很快消除參與政變的恐怖組織的一切因素,為了防止我們國家所面臨的恐怖威脅,我們需要戒嚴”;但他又告訴公民他們不用為民主、法治、基本權利和自由有哪怕最小的擔憂。他說:“我們從來沒有以犧牲民主為代價,以後也不會”。但政變既然已被總統定性為系由恐怖組織所搞,那麼他如果對其中的主要人物大開殺戒執行死刑,就有了依據。從電視上我們可以看到好多土耳其人對戒嚴抱有反對情緒。
歐德溫總統對自己的戒嚴令進行辯護。他告訴記者,他懷疑在政變中對他在度假中所住的愛琴海海濱城市馬爾瑪麗的酒店進行攻擊的,有21名海軍陸戰隊的士兵;如果他晚離開10到15分鐘,他就會被他們打死或抓走,即政變就會成功。所以必須用戒嚴令將這些士兵搜捕歸案。
但人們認為這種不合比例的大規模的清洗表明歐德溫總統似乎在利用政變打擊反對者,甚至有人猜測政變是他自己暗中策劃的,目的是要乘機清洗反對他的人。不管如何,這已經引起土國的西方盟友們的關注,他們敦促北約的這個戰略盟國遵守人權和法治。
德國媒體報道說:幾乎每天我們都可以看到蔑視法治和漠視比例法則(即打擊人數過多)的新措施。18日(星期一)德國已對土國可能重新引進死刑來報復政變者們發出了尖銳的警告,說這就意味著土國加入歐盟的談判失敗;因為歐德溫總統在星期天主持召開政變後的第一次國家安全會議上說,土耳其可能考慮恢復死刑。土國從1984年以來就沒有執行過死刑,並且在2004年的改革中宣佈廢除死刑,這是作為申請加入歐盟的一條措施。德國境內住有三百萬土耳其人,是該國境外土耳其人最多的國家。
美國國務卿克里重申美國支持土耳其民選的政府,奧巴馬並說“願意向土國當局在調查企圖的政變中提供適當幫助”。但在調查政變策劃和參與者中,美國又敦促土耳其尊重法治和公民的權利。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還說,猜疑美國和這次未遂政變有任何關係是毫無根據並會損害兩國關係的。
擺在歐德溫面前的是複雜的局面和困難的決策。清洗、戒嚴和揚言恢復死刑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使之不容挑戰,但一邊他又要顧慮是否會激怒歐盟而使土國的入盟申請被拒,不利於土國面臨的經濟困難。政變已使土耳其里拉貶值6%,股市蒸发10%;而因為清洗和戒嚴,國際投資者又會因該國政治不穩而裹足不前,況且國際信用評級機構又基於土國目前處境已將它的信用調低了一級,這會令其經濟雪上加霜,面臨經濟衰退的危險。在北面它又要顧忌俄國,去年擊落俄機,歐德溫拒絕道歉,時隔半年多又忽然道歉了,因為土國相當依賴旅遊收入,俄國貼近土國,傳統上不少旅客來自俄國,同俄國關係搞得太僵對土國不利。但土國又是北約會員國,屬於美國的盟國,參與對ISIL的作戰,美國飛機要從土國的基地起飛。對ISIL作戰,土國也要靠庫爾德族的參與,因為ISIL佔領了敘利亞北部和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族地盤;但土國境內彪悍的庫爾德族又有強烈的要求脫離土國獨立的傾向。作為中東/敘利亞難民潮的緩衝國,他還在歐盟的補貼下讓很多難民在其難民營中暫時居留。土國今年以來恐怖爆炸事件也已發生過幾起。這麼多相互矛盾制約的因素中,歐德溫不能不考慮相當多土耳其人希望該國走上世俗,即政教分離的道路,而從前的軍事政變,常與此有關;雖然總統本人有強烈的伊斯蘭情結。平定政變后,他可以清洗反對者,但處於上述眾多因素,光靠清洗鞏固自己的權威不會長期管用。看來選擇今後讓土國走怎樣的路,確是一個令他頭痛的決定。
土耳其這個橫跨歐亞並位於亞非歐三洲之間的國家,自古以來就處於不同民族、文化、語言和宗教,包括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爭奪、佔領、衝擊和碰撞之中。世界著名的米達斯(Midas)國王的點金術故事就發生在土耳其。它西部沿愛琴海的地區在古希臘時代曾為古希臘城邦國家所覆蓋,著名的特洛伊(Troy)戰爭和特洛伊木馬計就發生在今日土國的西海岸。後來它受波斯帝國(Persian Empire)統治;其後馬其頓帝國(Macedonian Empire)的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征服波斯帝國,將它納入自己的版圖;然後羅馬共和國(Roman Republic)遷都於今天的伊斯坦布爾,稱它為新羅馬(New Roma);再後來羅馬帝國(Roman Empire)分裂為東西羅馬帝國,新羅馬又被稱為君斯坦丁堡(Constantinople),成了基督教的東羅馬帝國或拜占庭帝國(Byzantine Empire)的首部;所以也叫拜占庭。後來從巴格達西侵的遊牧民族圖爾克人(Turks)侵入東羅馬帝國;再後來奧特曼的圖爾克人(Ottoman Turks)佔領今日土耳其全境,建立強大的回教國奧特曼帝國(Ottoman Empire),從13世紀直到20世紀初。奧特曼帝國在16世紀達到全盛,國土跨亞歐非三洲:東至今天伊朗中部,北達今天的羅馬尼亞、克里米亞半島和高加索,覆蓋整個巴爾幹半島直到多瑙河畔,將黑海作為自己的內海,西至今天北非的阿爾及利亞,南邊延伸到紅海出口處的也門。奧特曼帝國同俄國是世仇,因為俄國為了爭奪黑海出口而幾度同它發生戰爭;今天土國的伊斯坦布爾海峽仍然扼著俄國從黑海進入地中海的出口。奧特曼帝國在一次大戰(澳洲每年紀念的ANZAC Day就是紀念1914年發生在奧特曼的格里博利的戰鬥)中戰敗、投降,被英國領導的盟軍佔領後瓦解。然後土耳其發生了獨立戰爭,取得今天那部分原奧特曼帝國疆土(面積近78萬平方公里)的獨立。1923年它成立了共和國,定都安卡拉。世界上很少有國家有這樣複雜的歷史和如此重要的戰略地位,這就是為何它今後的方向令人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