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殊去世，一個時代的終結
洪丕柱
上週世界上所有的新聞似乎被一位於11月30日剛去世的94歲的老人以及他的葬禮所覆蓋。無數人在電視上觀看葬禮的過程，並將它的視頻傳上微信或電子郵件。
他就是美國第41任總統，一位僅一屆的總統喬治⦁布殊（George H.W. Bush）或稱老布殊（Bush Senior）。他的國葬儀式12月5日上午11點在華盛頓國家大教堂舉行。特倫普總統宣佈該日為全國哀悼日，股市、商家、政府部門全部歇業，全國下半旗一個月。
此前他的遺體在3日從馬里蘭州由總統專機空軍1號運抵聖安德魯斯空軍基地，禮炮鳴放21嚮向他致敬；布殊家屬小布殊夫婦等同機計到達，還有老布殊忠心的服務犬薩利。然後靈柩由專門的車隊運往華盛頓國會山。自3日至5日上午，覆蓋著國旗的靈柩停放在國會山圓形大廳向百姓開放瞻仰，數以萬計的國民前去向他表示悼念和致意。國葬儀式開始時國家大教堂內座無虛席。不同政治觀點的人今天暫時忘掉了他們的爭論，一起來向老布殊致敬。
電視上我們可看到掛著國旗的老布殊的靈車由警車開道，到達國會山時有三軍儀仗隊列隊迎接、持槍軍人護送、軍樂隊奏樂，然後三軍官兵八人抬著靈柩莊嚴地步入大廳，副總統彭斯在那裡迎接，共和黨的即將退休的議長李昂代表兩黨兩院向老布殊家屬致辭。靈柩從國會山送達國家大教堂也是如此。
所有目前活著的總統和夫人都來到國家大教堂的葬禮：卡特（與老布殊同年，已94歲）、柯林頓、小布殊、奧巴馬和特倫普。出席國葬儀式的還有英國王储查爾斯王子（Prince Charles），德國、約旦、澳洲和波蘭等國的現任領導人及多國在老布殊任總統時的前領導人，包括當時的英國首相梅卓（John Major）。
從1968年以來的半個世紀中，只有兩位美國總統做了一屆，卡特和老布殊，其餘如雷根、柯林頓、小布殊和奧巴馬都做滿兩屆，尼克森做了一屆半（1968-74）因水門事件辭職，他的繼承者、副總統福特只做了半屆（1974-77）多些。何以他這個一屆總統會受到那麼隆重的國葬和引起那麼多美國人和全世界大多數國家人民的懷念呢？因為他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我們可以看看他豐富的經歷：在二戰中美國因日軍偷襲珍珠港（1941年12月7日）而向日本宣戰，才17歲的充滿愛國熱情的他即報名從軍。幾天後在一次聖誕晚會上這位高富帥小夥子認識了16歲的美麗姑娘芭芭拉，兩人一見鐘情，這個因緣成了他們日後終身相愛的姻緣。次年他參加海軍，成了最年輕的海軍飛行員，駕駛魚雷轟炸機轟炸日本艦隻，先後執行任務58次。1944年他20歲時，所駕駛的魚雷轟炸機在執行任務時被日軍炮火擊中，他跳傘落入海中，以隨身的充氣救生筏加雙手划水在海上漂流四小時，幸而被美國潛艇芬貝尼號救起。可說他年輕時就是一名戰鬥英雄。戰後他同芭芭拉完婚，兩人一起恩愛地生活了73年，子孫繞膝，但他們始終無法忘記才三歲就因病去世的女兒露賓（Rubin）。老布殊先從商然後進入政界。其實他的前輩也是商、政兩棲人物，他的父親就曾被選入州參議院。
美國很多政治家都有從軍或受過正規軍訓的經歷：艾森豪威爾總統本人是將軍、甘迺迪總統二戰時是美國一名海軍中尉，他指揮的小艇被擊沉，他在流落到一個荒島後獲救；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的參議員馬凱在越南作戰時被俘，在戰俘營呆過五年；甚至特倫普都有正規軍校的學歷。那些請求人民讓他們管理國家的人，好多曾為國出生入死過。
1971年當時共和黨總統尼克森任命他為駐聯合國代表，1974年接替尼克森的福特總統任命他為駐北京聯絡處主任。當時美中尚未正式建交，該主任相當於駐華大使，為美中友好做出很多貢獻。其後他被福特總統任命為中情局（CIA）局長，任職一年。在卡特總統競選連任中，他在共和黨內同雷根爭奪總統候選人，被雷根擊敗，雷根卻請他做了副總統候選人，故雷根勝出後，他當了八年副總統。雷根任滿後他競選總統成功，成了美國的第41任總統。
他任總統期間對世界政治和歷史做出過重大貢獻。如將流氓政權薩達姆（海珊）趕出他所侵佔的科威特（他根本不理聯合國安理會要他撤軍的決議）的1991的海灣戰爭，是他值得驕傲的成就之一，目中無人的地區小霸伊拉克被美軍打得潰不成軍、滿地找牙、跪地乞降；他目擊共產帝國蘇聯的解體、東歐的巨變、柏林墻的倒塌等雷根的歷史成就，並在其中作出了自己巨大的貢獻。他是美蘇冷戰時代的最後一名美國總統，他的死代表這個時代的終結。這就是他的歷史重要性。
但老布殊沒能解決當時國內出現的經濟衰退、工廠破產、失業高企、人民收入下降和通膨上升等問題，導致連任競選的失利，被民主黨的柯林頓擊敗。
奇怪的是，退休後他卻成了柯林頓的好友！這說明民主國家不同黨派的政治家，雖然在辯論或競選中會勢不兩立、將對方罵得狗血淋頭，卻都是為了國家好，因為他們的治國理念和方法不同，最終由人民選擇。卸任後一旦將政見撇在背後仍是好友。不像專制國家，當權者非要將不同政見者關押封口，甚至一同搞革命的親密戰友或選定的接班人，一旦得罪了最高領導，仍可能被迫害致死。老布殊在政界還有個好口碑：善待同自己政見相異者，打造一個“更祥和的美國”（kinder and gentler America）。因此他在兩黨人緣都很好。
從國葬儀式我們可以看到美國人的積極、正面、樂觀、向前看的精神和對上帝的崇拜。這是使美國持續強大的美國文化的一部分。老布殊的大兒子，前總統小布殊在葬禮上的講話反映了這一點。講話不是一味悲傷，而是以其父生活的一些片段回憶他積極樂觀的人生、對子女的愛和教育，時而充滿哲理、時而幽默而引聽眾發笑、時而悲切到強忍眼淚、又時而引述對上帝的信仰。
他口中的父親是個平凡、有缺點（not prefect）又積極、樂觀的人。比如他說父親在高爾夫和跳舞上郡不算精通，又不愛吃蔬菜，特別是西蘭花，“這個基因缺點（gene defect）也傳到了我身上”！他說人應該保持著年輕的心老去，父親直到85歲仍愛開快船，像飛一樣地開著他300馬力的“忠心號”在大西洋狂飆，讓保安的船拼命在後追趕；90歲還從飛機上玩跳傘（他在二戰時成為海軍轟炸機駕駛員，跳傘成了他的畢生愛好），降落點選在海邊母親結婚的聖安妮教堂，也是父親常去祈禱、禮拜的教堂，選這個地方是為了應對萬一降落傘打不開的意外（以非常幽默的語言說明父親對上帝的信賴）。他還談到父親教他們如何帶著尊嚴、善良和幽默老去，當慈愛的上帝最後來扣門時如何帶著勇氣、帶著對天國的期盼和喜樂去迎接死亡的來臨。他還談到父親也知道如何在年輕時死去，因為二戰時他的轟炸機被日軍擊落，他靠跳傘落海，用嘴吹開充氣救生筏，飄蕩在太平洋中，一面禱告求上帝讓救生部隊先於敵人找到他，“上帝顯然聽到了他的禱告，因為上帝對父親今後要完成的事已做了安排”（即他被美國海軍的潛艇救起，日後做了美國總統）。
他談到終日奔忙的父親從來不忘同周圍其他人分享對生活的熱愛：運動、愛狗、釣魚、欣賞海景。他是樂觀和充滿希望的，也以此影響孩子們。“他從未談過他對祖國的貢獻（謙虛）”，但他一生都在追憶二戰中死去的戰友（指被擊落的轟炸機中犧牲的戰友）。他也談到父親的寬容和易於同人相處、同各界人士交往、善解人意。他說父親重視品格而不是血統，尋找每個人的優點；失敗時他勇於承擔責任，承認失敗是人生的一部分，向我們展示挫折讓人更堅強。他也提到父親一生中最大的悲劇：痛失三歲的愛女露賓。他說當時他們太小，不知道父母的痛苦，後來才知道有信仰的父親每天都為露賓祈禱。“他受到全能者（指上帝）的愛和母親真誠持久的愛的支持，相信有一天他還會擁抱愛女露賓。”
他談到父親愛講笑話，包括自嘲、拿別人開玩笑，但絕無惡意；他通過郵件同朋友分享笑話，甚至對笑話有個質量評級系統，7至8級是絕妙的笑話，此外大多是低級庸俗的（雷根也非常喜歡講笑話）。他知道如何成為一個真心忠誠的朋友，以慷慨和樂於付出來滋養和升華友誼，寫下了大量的筆記或書信鼓勵、同情、感謝朋友或熟人。他主動給人們能量，他也傾聽別人、安慰他們、成為朋友（列舉了一系列名字），包括擊敗了他的柯林頓。他告訴我們不要浪費每一天的生命。他打出生起每天只有兩件事：開足馬力做事、然後睡覺。他教會我們如何成為一個出色的父親、祖父、曾祖父。他堅持自己的原則，又無條件地支持我們；他鼓勵安慰他人，卻從不操縱他們…… 他有偉大的天賦：無條件的愛（這出自耶穌）。
他說上週五他被告知父親彌留，他給他打了電話，接電話者說他覺得父親能聽到我，說他一天大部分時間什麼也沒說。我說：老爸，我愛你，你是位了不起的父親（wonderful father）。他說：我也愛你！這是他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他接著談了父母間的恩愛，他們休戚與共、彼此無私地奉獻，他一直緊握母親的手；也談了父親教導他如何正直地服務國家、心懷對國民的大愛、做一位以勇氣和行動來領導國家的總統。
在結尾處他說：在悲痛中讓我們微笑，因為父親，你總算可以擁抱露賓、再次牽著母親的手了。
小布殊懷念父親的致辭非常感人。它沒有對父親的高大形象、豐功偉績的描述，看上去他只是個有血有肉有愛平凡而能坦然面對死亡的普通人。真的，只有基督徒、只有心中有神的人，才能這樣優雅的死去，沒有恐懼和悔恨。
老布殊的老妻，93歲的芭芭拉於今年4月22日先於丈夫去世。此前老布殊已經因患巴金森氏症和以前的一次摔倒引起的頸骨骨折而只能坐輪椅，生活由芭芭拉照顧，但芭芭拉不幸生病先於老伴離世，可想老布殊這半年生活的孤獨和痛苦。
整個葬禮帶有非凡的隆重和莊嚴：鳴放的禮炮聲、抬靈柩官兵們莊重的步伐、對亡者尊重的靜穆，可說老布殊享盡了哀榮。國葬儀式結束後老布殊的靈柩運達德克薩斯州後由專列火車UP4141（代表41任總統）載往休斯頓的聖馬丁聖公會教堂（St Martin’s Episcopal Church）停放，將在老布殊總統圖書館的私人墓地下葬。鐵路沿途有數千當地居民、消防人員、警察、農民、兒童向他致敬，開車的停下車子，人們舉著國旗、高喊“老布殊，我們愛你”，有的拿出手機拍照，因為人們可以看到列車上老布殊的靈柩。這些都可以看出美國人對這位曾經的總統的老人的熱愛。
不過在國葬儀式上也可看到一些政治緊張度。坐在第一排的柯林頓、奧巴馬夫婦入座後在儀式開始前是有說有笑的，特倫普夫婦來到時，他們突然安靜了。倒是特倫普夫婦主動面露微笑地伸手去同奧巴馬夫婦等握手。但克林頓夫人希拉里此時眼睛朝前直視，裝著不看見也不答理特倫普。她的小心眼兒和毫無教養暴露無遺，相比之下米歇爾還顯得更大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