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和塔利班簽署和平協議：和平能持續多久？
洪丕柱
從去年九月份開始的美國同塔利班的和平會談，終於於2月29日在卡塔爾的首都多哈簽訂了和平協議。
可是，一星期後3月7日華盛頓就有消息稱，據記者庫倍、帝朗年、的盧瑟（Courtney Kube、Ken Dilanian 和 Dan De Luce）等的報道，美國政府收集到可信的情報認為：塔利班並無意遵守他們最近所作出的同美國簽署的和平協議的承諾。據這些記者的報道，三名美國情報官告訴國家廣播新聞（NBC News）說，關於特倫普總統和他的高級助手們參與的同塔利班進行的幾天充滿希望的會談，“對方（即塔利班）並沒有遵守他們自己所簽訂的協議的意願。”
即使特倫普總統本人，也在週五（6日）的異乎尋常的評論中承認這樣的現實，說塔利班有可能（possibly）在美軍撤離後推翻阿富汗政府。他在白宮對記者們說，各國都需要自己留心，“你不能將一個人的手抓緊得那麼久，你只能抓緊一會兒而已。”
有人問起他塔利班是否有可能最終取得政權（could eventually seize power），特倫普回答說“雖然這不應該發生，但確實有可能（it possibly will）。”
這個說法同美國情報官們所描述的相一致，也同塔利班在巴基斯坦所說的信息來源相一致。那些塔利班的和談代表們說，他們將和平協議看成是確保讓美國佔領者撤出的一個策略（securing the withdrawal of American “occupiers,”），此後，他們會攻擊美國支持的阿富汗政府。
一名未經授權的塔利班成員對傳媒說，“我們會要求阿富汗領導人和其他政治派別的領袖們，既然美國接受並承認了我們的地位，那就是你們接受我們並將國家和平地交給我們的時候了。”我感到驚奇，這些塔利班成員們是這樣看待和解釋華盛頓同他們的談判的，十足的一副流氓的嘴臉：既然美國同我們談判了，這就說明他們承認我們了，所以你們必須交出權力！我覺得按照他們的推理，你簡直不能將他們當做人類來看待！
星期六（29日）所簽署的協議，雖然從實質上來說，可以用短短的二十幾個詞來說明，即美國承諾在14個月後（只有一年多一點！）從阿富汗撤出所有的美軍，塔利班答應停止窩藏恐怖分子並同阿富汗政府所領導的代表團進行和平談判。但塔利班對此的解釋卻同美國非常不同：它只看到美國承諾的撤軍，卻沒有看到自己必須徹底擺脫恐怖主義，並同阿富汗的合法政府進行和平談判才行。他們認為只要美國一撤軍，他們就能奪回對阿富汗的控制權（我想，這要看阿富汗的國家保安部隊有多強大，即美國如何訓練並裝備阿富汗政府軍）。
不過看來阿富汗政府對美軍的撤出還是有信心的。阿富汗國家安全顧問莫比德（Hamdullah Mobid）說，“美軍的減少不會影響阿富汗的軍事能力”，他說，美軍最多時曾高達10萬（2011年），現在只有13,000人（註：去年是15,000人，幾個月裡又減少了2,000人）。他的意思是說，從前美軍的大幅減少並沒有造成問題，現在也不會。阿富汗國防部發言人阿曼（Fawad Aman）說，外國部隊目前僅僅是起訓練作用而已。說到外國部隊，我想告訴讀者，除了美國，北約和其他盟國共39國都向阿富汗派遣了部隊。目前除美國外，其他國家的部隊共計還有17,000人，其中咱們澳大利亞有1,550人，主要是訓練阿富汗的政府軍。阿曼的意思是，目前同塔利班打仗的基本上是靠阿富汗自己的政府軍。而據美國記者從阿富汗報導，目前阿富汗的絕大部分地區相當安全，社會秩序穩定；基建如築路和城市建設、教育設施等在大規模地開展；反而是首都喀布爾有時不那麼安全。記得我曾讀到塔利班在喀布爾製造過若干次恐怖事件，如用人肉炸彈去炸市場或婚禮，還有去年的大選期間干擾大選，造成一定的傷亡。我想 ，這是塔利班的計謀，因為在首都或大選上發生的恐怖事件會有國際影響，使人們覺得阿富汗的治安還是很糟糕的。
一名同美國情報部門相熟的官員說：我們希望塔利班能遵循協議對他們的要求，但我們也知道他們的真實的意圖。
不過我也很佩服塔利班的“韌勁”。這麼多年來，他們似乎能忍受非常惡劣而艱苦的生存環境，一直沒有被剿滅。他們不怕犧牲，在人跡杳至的深山同美國人和政府軍斡旋、打游擊，拖累他們，而美軍、盟軍和政府軍卻沒與辦法將他們徹底打垮或消滅。他們有時還會出其不意地襲擊美軍或政府軍，或者突然進入城市搞一次人肉炸彈式的恐怖襲擊，叫他們恨得牙根癢癢的，卻無可奈何。這似乎會讓美軍捲入一個另類的“越戰”的泥潭。而一旦美軍撤出，塔利班就會捲土重來，佔領阿富汗。人們都擔心這一點，雖然沒有願意公開承認。
不過對美國來說，阿富汗是一個沉重的負擔，特倫普不想繼續背這個包袱。從2001年的9.11後小布殊打進阿富汗和伊拉克以來，到2017年底，這兩個國家共計消耗了美國2.4兆美元（包括利息和消滅ISIS的作戰），美軍共陣亡2,400人（雖然這要比美國在南越死五萬人好得多）。目前美國除了駐阿富汗的13,000人，在伊拉克還駐有5,750人，而敘利亞的2,000駐軍已經撤回。從小佈殊、奧巴馬到特倫普，只有特倫普對花錢抓得最緊，而同塔利班達成協議並早日撤回美軍（第一階段將撤回4,400人，在阿富汗還留下8,600人），也對他的大選有利。
星期五（6日），國務卿蓬皮歐在華盛頓召開記者會。記者問道協議的簽訂對和平到底有沒有幫助，他回答說“我們對塔利班的頭領們努力遵守承諾還是有信心的，儘管從2月29日簽訂協議之後的短短幾天裡，塔利班民兵戰士對阿富汗政府軍發起了70次攻擊。”不過他也說，如果塔利班的頭領們不遵守諾言，撤軍就會停止。他號召減少暴力。國防部的兩名官員說，按最近的情報評估，塔利班將會繼續對政府軍發起攻擊，他們的目的是對政府施壓，使之同塔利班進行戰俘交換。目前有5000名塔利班民兵被政府軍俘虜，阿富汗政府說按照美塔和平協議，在同塔利班開始和平談判前他們是不會釋放俘虜的。然後塔利班就說它不會同阿富汗政府繼續談判。於是塔利班對政府軍的攻擊就開始了，直至4日美軍轟炸了阿富汗南部的塔利班民兵，作為對政府軍的支持，這是和平協議簽訂後對塔利班的第一次沉重打擊。
蓬皮歐說，我們知道前面的道路是困難的（the road ahead will be difficult），我們曾對此做出過判斷，而我們的判斷是對的。在過去的幾天裡在阿富汗的有些部分的暴力是無法接受的。我們會毫不糊地說暴力必須立刻減少，使和平的進程可以開始。
不過國防部和情報部的官員說，他們相信無論塔利班如何，總統還是決定會將美軍撤出阿富汗。前中央情報局CIA官員倫敦（Doug London）說卡利扎（Zalmay Khalilzad，註：美國首席談判官、特倫普的特使，協議是由他簽署的）是想以此讓特倫普贏得大選。倫敦本人曾密切地研究過塔利班，他也曾統領過反恐行動。
代表塔利班簽字的是塔利班的代表巴拉達爾（Mullah Abdul Ghani Baradar）。巴拉達爾是是塔利班的兩名創建者之一。他曾在巴基斯坦的監獄裡蹲了八年多。是美國跟巴基斯坦商議，在2018年將他釋放的。倫敦和其他一些專家們說，雖然他曾經是塔利班的頭領和創建者，這八年多之後，現在的塔利班是否還聽他的？ 他還能代表塔利班的民兵說話？意思是，巴拉達的簽字管不管用？倫敦並說，現在基地組織已經同塔利班“結婚”了，即塔利班的頭領中有前基地組織的領袖。比如去年10月美軍同阿富汗政府軍共同擊殺了基地組織的南亞頭領巫馬（Asim Umar）時，他們發現巫馬已經是塔利班在阿富汗南部的頭領。
依我看，倫敦的話是有道理的，畢竟他曾密切地研究過塔利班。八年多後，新的塔利班的頭領們不一定會賣剛出獄的巴拉達爾的賬。今天他們可以利用他（美國將他從巴基斯坦的監獄中弄出來，想必美國人認為他在塔利班中仍有號召力）來簽這個和平協議，等美軍撤完了，新頭領們可以在塔利班內部將巴拉達爾打倒（或者弄死，很可能他已經無法控制塔利班的新頭領們了）然後他們就可以不再遵守協議，說這是巴拉達爾簽的，對他們沒有束縛力，因為他們不承認。
特倫普確認他曾在簽字前同巴拉達爾通過電話。他說，這是一個異乎尋常的時刻，即在幾乎二十年後，那個曾經讓9.11恐怖襲擊的策劃者賓·拉登在阿富汗避難的塔利班領袖巴拉達爾，居然同意在和平協議上簽字。看來特倫普為此很得意。他說他們“談得很好”（a very good talk）。巴拉達爾則在一項聲明中說，特倫普稱阿富汗人是個“頑強的民族”（tough people），他們有一個偉大的國家（have a great country），並說我理解“你們在為你們的家園而鬥爭（you are fighting for your homeland）。”如果特倫普真的這麼說，我認為他是頭腦糊塗了，因為他是在同塔利班頭領說話啊！這個“你們”是指塔利班啊！說他們是在為家園而鬥爭，不是承認塔利班想奪回阿富汗是正確的嗎？那麼阿富汗的民選政府呢？特倫普有時說話亂講，這也許是一個例子。
來自塔利班的消息是，一名司令員說他們正在十幾個訓練中心繼續訓練15,000名戰士，計劃等到春天，看同阿富汗政府談得如何，再決定是否要發動春季攻勢。這就是說按照和平協議他們不得不同政府談判，但如果談不攏，即如果他們不滿意，就會動武。我看“談不攏”會是大概率。這名司令員說，他們不會攻打城市和地區中心，而會奪取農村地區。真是繼承了毛澤東的農村包圍城市的思想。
不過塔利班也有點擔心特倫普在大選獲勝後可能對它再次變得強硬。消息人士說，塔利班的一名代表說雖然特倫普說話直率，但卻難以捉摸。這話也不錯。
共和黨和前奧巴馬政府的官員都有人反對特倫普的和平協議。他們擔心阿富汗可能會再次變成恐怖主義的保護地，這就會再次威脅美國的安全。特倫普的前白宮安全顧問博爾頓也老是同他的前老闆過不去。他發推特說這個協議是個奧巴馬式的交易，對美國安全是無法接受的，因為它會對ISIS、基地組織和美國的敵人發出了錯誤的信號（sends the wrong signal）；但奧巴馬的前國家安全顧問萊斯（Susan Rice）說連奧巴馬也不會這麼做；4日她在《紐約時報》撰文說這是將阿富汗放棄給了塔利班狼群；而14個月撤軍後，美國在阿富汗就失去了對抗恐怖主義的能力，她在那裡的安全等於是交給了阿富汗政府軍去管。戰略和國際研究中心的反恐專家瓊斯（Seth Jones）說，塔利班的領袖們是不會局限於同阿富汗政府分享權力的，他們不奪回喀布爾是不會滿意的，沒有將阿富汗政府包括在美塔和平交易中、沒有對阿富汗政府提供財政支援是一個失策。這是對美塔和平交易的另一種質疑。也有人懷疑塔利班是否會遵守協議停止窩藏恐怖分子，很多塔利班份子其實因部落紐帶、婚姻、軍事互助等根本無法同恐怖分子相切割。總之，反對美塔和平協議的意見還不少，我本人同意某些意見，比如，塔利班不可能不窩藏恐怖分子。而不回喀布爾、不奪回阿富汗政權，塔利班也是不會死心的。這就是為何很多五角大樓和美國情報人員說要看到和平確實在阿富汗維持了才能撤回全部美軍。
不過特倫普還是有基本原則的。去年九月，協議的草案已經出來，但特倫普發推特說，他將停止對該協議的進一步談判，因為塔利班在阿富汗打死了一名美軍。美軍馬上進行了報復行動。特倫普的底線是美國人的安全，不久前殺死蘇萊曼尼，就是因為蘇萊曼尼涉及美國商人和戰士在伊拉克被殺傷。 這要比他的前任有魄力。
卡利扎特使向美國的前外交人員和西方國家的相關官員簡報了同塔利班的談判情況。他受到好評，說他為美軍的撤軍作出了努力，並用鐵錘敲開了道路。
簽字儀式在多哈的一間五星酒店進行。美國官員同穿著長袍留著大鬍子塔利班談判者們一起參加了儀式。蓬皮歐當時就說了，美軍的撤出會同塔利班是否遵守諾言相關。他說：我們會密切觀察塔利班是否遵守承諾（Taliban’s compliance with their commitments），我們要確保阿富汗永不再成為國際恐怖主義的基地（serves as a base for international terrorists）。
在Fox新聞的記者的採訪中，有人向蓬皮歐提出，這個同塔利班簽署的和平交易是否同特倫普的競選有關。蓬皮歐否認了這一點。他說這是為了確保塔利班同基地組織等恐怖集團切斷關係。他說，我在多哈會見他們，我盯著他們的眼睛問了這個問題，他們再次保證了要同基地組織斷絕關係的承諾（revalidated that commitment）。“現在他們必須執行這個承諾，如果他們失信，我們會看到的，全世界都會看到*們的。”
不過我還是同意上述懷疑者的看法。塔利班是不值得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