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的選擇
洪丕柱
不久前友人轉發來一個ABC攝製的所謂comedy（喜劇，其實我看是個滑稽劇）的視頻，內容是一個男人，給了一名年輕男士一朵玫瑰花，叫他在兩位女士中選擇一位，將花送給她（求愛？）。這兩位女士，一位是華人模樣，一位是洋人模樣（很清楚，這一男兩女的寓意是澳洲、中國和美國）。那個人說你只能嚴格地選一個，絕無通融餘地，那個華女模樣的人能給你貿易（經濟利益），另一位能給你防禦（安全）。那男士再三考慮，無法決定取捨，最後扔掉花逃走了。
後來在另一些群裡也看到過這個視頻，觀眾留言惡評如潮，多人吐槽。我覺得身為ABC居然錄製了這樣一個低劣的視頻來表示目前澳洲的困境，怪不得引來眾多惡評，影響澳廣自己的名聲。
澳洲也許確實處於一種兩難的選擇。但總理莫里森早就說過，澳洲辦事是有原則性的。我的理解是，澳洲雖然不是一個世界級強國，但它並不是以勢利心或欺軟怕硬來決定其選擇的，因為它絕不動搖的是自由民主的普世價值觀的原則。
的確有某些國家企圖用收買、滲透來影響澳洲政治。但幾年前騰博政府開始，澳洲安全情報局（ASIO）就非常注意外國影響對澳洲政治的滲透。滲透的一個辦法是政治獻金，即對某政黨的巨額捐款，或對某議員的經濟賄賂，來影響其政治觀點。幾年前的華人億萬富商黃向墨事件就是一個例子。黃給當時的工黨參議員鄧森提供了經濟利益，讓他在南海問題上作出有利於中國的表態。由於這個表態背離了工黨的立場，鄧森被工黨要求辭去其參議員職位。黃並收買了已退休了工黨某前外長，讓他擔任黃出錢在某大學設立的中國研究所主任。此後澳洲兩黨一致同意立法限制政治獻金的數目及增加其透明度，以防止他國用政治獻金來影響澳洲政壇。黃並被取消澳洲簽證，凍結他在澳的資產，法院也駁回了他的上訴。
最近又發生了一件類似事件。6月26日晚，澳洲電視報道了聯邦警察（AFP）和澳情局抄了紐州上議員莫索曼（Shaoquett Moselmane）的家和辦公室，涉及間諜活動和外國干涉滲透，並對其進行訊問。紐州工黨領袖麥凱（Jodi McKay）馬上將該上議員開除出黨，並說澳情局事先已將搜查之事通知了她。莫里森總理說，昨晚聯邦執法和情報機構向他通報了這次突擊行動。這些事已由特別工作組調查了一個時期，從去年12月就開始了。這是個嚴重事件。AFP和ASIO的行動表明外國干涉的威脅是真實的，有必要採取行動，絕不容許任何國家干涉澳洲事務。聯邦總檢察長波特（Christian Port）說，聯邦政府非常重視這一領域的活動，政府的首要任務是使澳洲人免受企圖傷害我們者的傷害。間諜活動和外國干涉對澳洲主權和安全以及我國機構的健全構成了嚴重威脅。不過莫索曼還僅僅是接受調查和訊問，並未被起訴或逮捕。涉及此案的還有悉尼的上海同鄉會頭頭張某，限於篇幅，不做詳解。
據悉中國《環球時報》也報道了這件新聞，標題為《澳大利亞一名稱讚中國防疫工作的議員被抄家》：
“據多家澳大利亞媒體的報道，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一名議員今天突然被澳洲的情報機關澳大利亞安全情報組織的十多名便衣探員抄了家，搜查他‘私通中國’和為中國滲透澳大利亞的證據。但有了解澳大利亞政局的人表示，這其實是澳大利亞國內排華反華勢力對友華勢力發起的政治迫害。被抄家的議員曾發表過認可中國防疫工作的文章。”對於人稱胡叼盤的《環球》總編來說，居然會說發表過認可中國防疫工作的文章就會構成間諜罪、會被抄家、會受到政治迫害！這需要經過聯邦級的調查機構調查半年多嗎？這需要總理和總檢察長親自出來發表談話嗎？老胡是否已習慣了以中國法制來看待澳洲法制？我曾為AFP和聯邦滅罪局服務過，澳洲的法制嚴格保障被指控者的權利，馬上會讓他請律師，沒錢請律師的，國家有免費律師Legal Aid為他服務，若是刑事犯罪必定會有陪審團，這些免費律師非常厲害，有時可以打敗政府公訴人的高級律師。目前澳安局僅是抄了莫索曼的家，並未對其提出起訴或逮捕，也沒點名中國，說明澳洲法律的對疑犯的慎重態度，胡叼盤卻已對此做出了“反華”的結論，有點令人覺得奇怪。
另一件會令北京不高興的事是，據堪培拉消息，在香港所謂的《國安法》於6月30日深夜23時生效之後，西方各國紛紛採取行動，幫助可能受害的香港居民免受該法的迫害，包括給與保護。英國政府表示將對持英國國民海外護照的香港公民提供入籍考慮；美國正在考慮給香港公民以人道保護，7月2日，以盧比奧（Rubio）為首的數十名參議院聯名起草了《香港安全港法案Hong Kong Safe Harbour Act》決定讓參與香港示威遊行的港人，無論現在在港還是其他國家，以二級優先權申請美國難民，人數不限；凡被中共抓捕的港人，不考慮是否有移民傾向，均直接給與庇護，該法案有效期為五年。澳洲政府亦在7月2日表示將為受影響的人群提供簽證便利，考慮給香港公民提供安全避難。莫里森總理表示聯邦內閣正在研究如何最好地幫助那些可能希望移居澳大利亞的港人。週四他在堪培拉表示：香港局勢的發展令我十分擔憂，澳洲內閣部長們正在積極考慮向香港公民提供安全的庇護措施。如果有人問我，我們是否在加緊準備支持港人，我的答案是“是的！”。
據BBC報道，7月1日，英國下院召開會議批《港區國安法》，首相莊森嚴厲譴責中共在香港實施新的國家安全法的決定破壞“一國兩制”，違背《基本法》和《中英聯合聲明》，威脅港人的自由權利，並以新規進行反擊。據新規，香港三百萬居民能更容易地移民到英國。外相拉布宣稱，英國將允許持有英國國民海外護照（BNO）者及其家屬在英居留、工作和學習5年，之後可獲定居身份（settled status），再過一年便可申請入籍，無名額限制。約有三百萬香港居民持有英國護照。這一舉措在今年早些時候首次提出時曾遭北京政府的嚴厲譴責。現在澳洲跟上，是否又會冒得罪北京的危險？但澳洲更多考慮的是人道。
我覺得莊森的決定是有遠見的。英國脫歐的一個重要因素是避免闖進歐洲的中東穆斯林和從非洲越地中海進入歐洲的黑人進入英國。港人的素質要比英國想防範的那些非法移民高得多，也要比大多數的大陸學生高。香港有很多專業人才，他們英語好，熟悉專業，有在國際公司工作的經驗。北京不喜歡他們，它喜歡對政府唯唯諾諾的人， 而他們大多有獨立見解和自由思想，這在西方是卻是受歡迎的人才。現在莫里森表示澳洲正在考慮給港人提供“類似機會”，按我同港人相處的經驗，我覺得總理接收港人是適當的。
97回歸前，澳洲也同加拿大等國一樣，曾出現不少香港移民，他們害怕中共收回香港，因為曾發生在中國的文革使他們感到恐懼。我認識不少移居澳洲的港人，他們大多彬彬有禮，很有教養，其中有不少專業人士和基督徒甚至牧師。同他們的相處，使我感到殖民地教育對他們的良好影響大大超過受飽洗腦教育的同胞。但97後的最初年份裡，北京較好地貫徹了一國兩制，使好多香港移民感到放心， 又陸續回到香港。畢竟，若沒有危險，誰願背井離鄉，離開熟悉的生活環境，移居陌生的異國他鄉呢？
另一件影響澳中關係的事是澳洲提出要對新冠病毒源頭進行調查。這說明了澳洲堅持原則，而不是自私地考慮問題：由於莫里森政府的有效措施，病毒並未對澳洲造成過於嚴重的打擊，至今僅105人死亡，澳洲又何必站出來得罪人呢？但疫情對澳洲經濟的打擊是極沉重的，使1992年到2019年連續27年的經濟正增長被打斷，更糟的是今年本該出現的十多年中首次預算盈餘反變成最大的債務。霍華德政府的財長考斯特羅最近預言澳洲債務將達萬億澳元，哪怕年年都出現500億盈餘，20年都還不清。在考斯特羅的精明運作下，霍華德政府還清了基廷工黨政府欠下的1200多億債務還積累了200多億盈餘；陸克文工黨政府接手後敗光了盈餘，債務再次上升，不過它也安度了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機。此後十多年澳洲債務越欠越大，高達5700億澳元。可以想象澳洲民眾對新冠的痛恨。
果然北京對澳洲採取了報復手段，先對澳洲大麥征重稅，繼而限制澳洲牛肉出口中國；這還不夠，外交部某發言人和教育部又說澳洲種族主義嚴重，讓中國人不要去澳洲旅遊或學習，企圖以此扼殺澳洲的教育出口和旅遊業。澳洲是世界上實施多元文化最好的國家，雖不能說絕無種族主義者，但可說僅是個別現象，特別是教育層次較低者。兩月前某些華人組織了所謂的網上反種族主義遊行，它並未得到很多華人的響應，卻給中國外交部用作澳洲種族主義嚴重的依據。對此，外長佩恩在澳廣晨間AM時事節目上說：北京以新冠疫情而出現種族歧視為理由，呼籲中國遊客和留學生不要去澳洲的說法是誤導；澳洲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家之一，北京在製造“恐慌和分裂”。莫里森總理也說，澳洲是一個開放貿易的國家，永遠不會因受脅迫而改變自身價值觀。
不過最近看到北京某大學的一個調查報告顯示，中國人並未太受本國外交部發言人說辭的欺騙。調查共收到2105份答復，對澳洲好感度的打分平均是65.3%，可說相當高；對想出國留學的學生，首選國是澳洲16.7%，次選國是英國13.3%，然後是德國12.5%和日本11.2%，因為美國收緊了中國學生的簽證；對中澳關係的重要性，64.6%認為很重要或相當重要；對什麼是中澳關係的障礙，49.5%認為是美國的影響，32.5%認為是意識形態的差別，只有13.7%認為是澳洲自己的因素！很明顯，他們並不認可官方宣傳。此時，在澳洲學習的皇家墨爾本理工學院的中國留學生也發言了：澳洲非常安全，學院對種族歧視零容忍！因此，北京應尊重、不阻礙中國學生留學澳洲的選擇。這也正符合澳洲前外長唐納（Alexander Downer）的說法“中國對澳洲完全誤判”。他還說：中國的戰狼外交導致孤立（摘自《澳洲新聞網》）。
相反，6月24日公布的澳洲2020最新民調（POLL 2020）卻顯示澳洲民眾對中國的看法持續惡化，僅有23％受訪者認為中國是國際社會負責任的國家；77％對習近平不信任；94％認為澳洲應努力減少對中國的貿易依賴；88％不認為中共是民主國家(參見https://poll.lowyinstitute.org/report/）。在這樣的環境下，澳洲零售商巨頭Woolworths宣佈撤出中國市場，清空並抵制所有中國製造的商品，將其出售的所有商品和品牌改為澳洲製造。這不僅是追隨目前世界上很多國家紛紛撤出中國市場、強烈抵制中國商品的做法，也是因為澳洲國內掀起了一股抵制中國商品之風，數以萬計的澳洲消費者開始對中國商品說“不”。Woolworths曾因使用了中國製造的紙質環保袋而受到澳洲消費者的炮轟。據悉現在Woolworths正在將所有中國製造的商品下架，並取消了所有讓中國商人生產Woolworths出售的商品，它設置在中國的所有企業也將陸續撤出中國。
至於澳洲得罪中國的要對病毒源頭進行調查，現在又爆出新的依據：6月30日世衛網站突然發佈了推翻其早先說法的新說法。它爆料說世衛是去年12月31日從網上得知有關中國爆發新冠肺炎的信息的。這個最新的說法不僅同世衛總幹事譚德塞的說法大相徑庭，還打臉了北京不斷堅稱及時向世衛通報疫情的說辭。它說“世衛組織駐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處從武漢市衛生健康委員會的網站上看到了一則關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武漢市‘病毒性肺炎’病例的媒體聲明 …… 世衛組織駐華代表處隨後向世衛組織西太平洋區域辦事處的國際衛生條例協調中心通報並翻譯了所看到的關於這些病例的媒體聲明。”
下列消息也引起了北京的不悅：澳洲政府最近提出將在今後十年中將國防開支提高40%，達2700億澳元。澳洲是個人口小國，只有2500萬人，但它是個面積大國（世界第六），又四面被海洋包圍，處於太平洋和印度洋中間。它一向是個世外桃源式的非常和平的國家，雖然也參加過一戰、二戰、韓戰、越戰等。據網上搜索所獲資料，它只有區區六萬兵力，佔世界第60位；空軍只有464架飛機，同印尼相仿，其中戰鬥機僅82架；雖然四面環海，水面艦隻也只有48艘，佔世界第56位（目前正在法國建造12艘現代化潛艇），遠遠不夠保衛海疆不受侵犯的需要。今年澳洲國防開支為263億美元，同美國的7500億美元和中國的2370億美元相比是何等微不足道。鑒於目前世界並不太平，而國際最重要的水道、世界海上貨運40%以上要經過的南中國海又是具有高度國際領土爭議的地區，近年來中國同鄰近的菲律賓、越南和印尼等國，還有馬來西亞爭議不斷，更將南海高度軍事化，填礁造島，在人造島上建造機場等設施，在南海進行海上軍演，秀肌肉、顯實力等，美國最近也那裡進行雙航母的演習。特別是最近印中邊境摩擦，雙方都有自1962年以來最大的傷亡，莫迪總理親自視察前線，印度馬上向俄國和法國購買戰鬥機，並揚言要在10年內建立亞洲最強大的海軍。為此莫里森總理說，全球環境更具威脅性， 而印太地區未來是戰略競爭的“震中”。澳洲鑒於其所處印太地區目前的緊張情況，為了自身安全，不得已需要增加其防務開支。
過去確實有很多澳洲人，對中國大陸廣大的商機存有幻想或已取得利益，不過上述智庫的調查顯示近年來澳洲人的看法似有改變，这就是總理作出選擇的底氣，而他達到了2008年以來所有在任總理的最高支持率68%。別以為68%的支持率沒啥了不起。在民主國家這是難得的高支持率。一般來說，國家領導人的支持率超過50%就算很高了。專制國家領導人當然會有更高的支持率，比如伊拉克前總統薩達姆（海珊）曾有99%的支持率。但當美軍攻進巴格達，薩達姆的部隊作鳥獸散，人民馬上將薩達姆的雕像推到，將雕像的頭砍下來亂踢亂打！
澳洲當然希望同中國改進貿易，不過這不是一廂情願的事；況且目前中國可動用的外匯捉襟見肘，對美中第一階段貿易協議所規定的從美進口額都遠遠無法完成，它的經濟也尚未全面復甦到對鐵礦石和煤有剛性需求的程度，且正如唐納所說的它並不僅僅是對澳洲，它同歐盟、美加、日本等民主國家均處於關係緊張的狀態。這是中國的當政者和智庫必須了解從而做出相應的國策調整的。最近讀到中國人大國際問題專家時殷宏教授的文章，說戰狼外交不可取，中國要有戰略耐心逐漸扭轉中美關係惡化的趨勢，國際關係不是小孩吵架，外交更多講究的是謀略、戰略，而不是圖痛快、說狠話、硬碰硬。時殷宏教授的話切中时弊。
這就是為何ABC的視頻過於幼稚且不反映現實。澳洲一向高度重視同中國的關係，目前仍會選擇同中國改善關係包括貿易，但這需要雙方相向而行，而澳洲也不會為改善而改善地犧牲原則和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