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垃圾的制造业 — 再谈包装

华丽垃圾的制造业 — 再谈包装

洪丕柱

        在过去的几年里，我已经写过好几篇有关包装 — 垃圾和浪费的根源、环保的大敌的文章。这次到中国出差，又令我感到包装在中国不是个小问题，同环保的关系太密切了，又非常难解决，因其有无法消除的经济和文化的根源。

        在同我所访问的中国的各单位、学院按礼常往来地交换礼品时，令我尴尬的是，我们的礼品显然太“轻”，而包装又太素、太寒酸、太简单。我的唯一借口只能是，行李超重，只能以此小礼物略表心意，希望主人能够谅解。

        从前，在1996至98年的时候，澳洲单位或学院在接待中国访客、代表团或培训团时是没有赠送礼物的习惯的，或者只送些对他们没有使用价值而只有象征意义的、同学院有关的“礼物”：一些印刷精美、纸质优良、带有色彩鲜艳的照片的宣传推广小册子或培训资料。

        在那个年代，一次，我去一个中国培训代表团下榻的酒店给他们送行。等培训团离开之后，我返回酒店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做的扫尾工作，去他们住的房间看看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清理客房的女工对我说，客人们在房里遗漏了好些东西。我去一看，房里他们“遗漏”的东西就是对那些对他们没有使用价值的宣传和培训资料。澳洲人印的东西纸质太好，重得要命，中国客人在培训结束后，包里塞满所购买的本地免税品，还有羊皮和鱼油之类的营养品，包里装不下，又怕超重，于是就将我们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印制精美的资料全扔了，加上他们大多也看不懂英文。

        当然，为了避免浪费，我又将这些资料再带回学院重复使用。

        慢慢地，由于中国代表团来访时总有赠送礼品这项内容，而且他们总是要将团长向我们领导赠送礼品的场面拍成照片，似乎对此非常重视。这让澳洲的院长了解到交换礼品必定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为了尊重中国文化，从此我们也就考虑定做一些较有使用价值，又能令代表团记住我们的纪念性的礼品进行回赠了。不过它们的包装仍然很简单，学院的市场营销部只在外面再用彩色纸包一下，扎上彩带就行了。

        每次到中国出差，我都要访问十几所学院或合作单位，这行李里要带的本院的礼物加宣传资料之多可想而知，个人物品压缩再压缩。这一路上访问过去，我最开心的就是每到一个单位、学院，就可以出清一些宣传资料和一些礼物，让行李减轻一些分量。

        可是这美好想法只是一厢情愿。你给人家一些宣传我们的资料，人家也会给你一些宣传他们学院的资料；你给他们一些礼物，他们也会回报以他们的礼物，决不会让你空着手离开。中国人的热情好客是世界闻名的，他们的礼物往往要比我的礼物大、重、珍贵得多。

        他们给我的礼物，哇，装在很漂亮的提袋里，提袋用非常厚重、挺刮的硬质纸制作，上面还印着非常光鮮漂亮的图画。现在流行仿古，提袋就弄得古色古香，印成砖灰色，再加上棣书的字体，犹如一件古董或艺术品，给您营造一种感觉：这是一份很贵重的礼品。

        提袋里面再是包装盒，是更硬更厚的盒子，盒子的装饰设计同提袋一体，形成一套。打开盒子里面有金色的缎子衬垫，衬垫里面镶嵌着一件礼品，而这件礼品（比如其实可能只是一袋几两重的茶叶）还包裹在印有同样设计的装饰的金属质或硬纸质的外壳或罐子里面。给人的感觉是，这一层一层的包装（比如茶叶，包装上还可能印着一本陆羽的线装书《茶经》，再加有关某种名茶的说明书和营养价值、防病作用等），看上去简直是有收藏价值的。

        您可以想象，当我以一件渺小而卑微的礼物交换到这么一大袋比我的礼物大且重十倍以上的贵重的礼品时，我的心里有多么不自在、多么诚惶诚恐。 

        更多的思想斗争还在回到酒店之后打行李的时候。这个大袋可能会佔去我的行李包的体积的十几分之一！思考再三之后，我只能忍痛舍弃那古色古香的可能具有收藏价值的全套一两公斤重的包装，取出里面那袋几两重的茶叶。酒店客房里的废物桶马上被诸如此类的华丽的垃圾塞满。

        只有一次，某教育厅的官员在送我这么一大袋的礼品时对我这样直说：这里面是本省出产的名茶，您行李包有限不能带的话，可以把包装袋全部扔掉，只带走这袋茶叶。我觉得这位官员应该能因其说实话而不讲客套、不讲形式的精神当上厅长！

        我不懂经济学，可是我能感觉到，生产这袋茶叶所创造的GDP的产值以及茶叶生产和运输过程中所创造的产值和工作职位，也许及不上生产这全部包装：包括纸质的、缎子的、金属的、棉质或塑料的（提袋攀）的所有材料、美工设计、工艺、印刷等加上它们的运输、仓存过程的总的GDP产值以及所创造的与此相关的工作职位。

        这就是说我扔在酒店客房的废物桶里，然后造成环境污染的垃圾的产值，以及所有相关行业的员工的劳动，也许要超过我带走的有用产品的产值！或者说，为了我所带走的这一小袋让我喝了有益健康的茶叶，需要产生多少倍破坏地球的、破坏人类生存环境的、影响人类健康的垃圾啊！

        而这一切都同中国人的殷勤好客、重视送礼收礼和爱面子的文化有关：礼品的卖相要好看、要能摆得出、要能令客人感到有尊贵感。如果他们光秃秃地给我这一袋几两重的茶叶 — 礼品中真正的实质性的内容，他们就会觉得太不好看、太摆不上台面、太有失面子、太让贵客没有尊贵感。于是就制造出一整套华丽的、“喧宾夺主”的、一层又一层的装璜，来衬托这袋茶叶。送礼当时的场面或面子上，因此就觉得舒服多了，至于客人回家如何处理这一大堆垃圾、带不带走它们，就不是主人考虑的事了。

        这不光是对待国际访客，就是在国内，在朋友间逢年过节的送礼中也是一样。比如中秋节作为礼品送给贵客的月饼，其中可食部分的价值、体积和重量亦可能只佔所送的那盒月饼的总价值、总体积和总重量的几分之一，但包装要绝对精美高档，生怕让受礼者看不入眼。

        这样，在中国就出现了这种华美垃圾的制造业，厂商制造自身并无任何使用价值的、只能一次性使用的、却能使其所包装的货品增色、增值、提高身价、提高尊贵感的垃圾。

        虽然华美垃圾制造业制造污染、浪费资源，它们却能因其在文化中的不可或缺性以及所能创造的工作职位和GDP的产值，使人们无法革除！（简体字版）

（我想，礼物和礼品的区别也许类同与食物与食品的区别。礼物比较原始、直接，礼品可能有较多的加工、装饰和包装。如果说食物比食品有益健康，那么礼物也可能比礼品有益于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