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荒子孫：第三代造假的受害者

鹽荒子孫：第三代造假的受害者

洪丕柱

        這次去大陸，踫到幾位老友，請客吃飯，席間談起不久前日本地震加核電厰核洩露期間發生的國人搶購囤積食鹽的事件，被譏為“鹽荒子孫”的中國現實生活中真實笑話的寫照。

        有一位朋友神情嚴肅，說他笑不起來，被譏為“鹽荒子孫”的國人其實真的是一群好可憐好可憐的可憐蟲，因其愚昧無知給那些公開行騙的大騙子們戲弄，乖乖地掏出血汗錢來讓他們飽賺一番。在鹽荒事件中，好多受騙者因聼信食鹽含碘，能抵抗核輻射的説法，並誤信日本核電厰洩露的核會飃到中國，會令他們生癌，於是花了數萬元的錢排隊搶購，“被高價買進、被囤積”了成千上萬斤幾輩子也吃不完的鹽，事後又無法脫手，有苦說不出，還要受人譏笑，而鹽公司則賺到了需花幾十年才能賺到的錢。他說，政府對這些騙局竟束手無策，聼之由之，任憑它的百姓和納稅人受騙上當。

        他又說，其實類似於“鹽荒子孫”的遊資炒作出來的搶鹽風潮事情已經發生過好多次，國人卻仍未吸取教訓。去年，區區綠豆的價錢被炒高了數十倍。人們哄搶綠豆，因相信其為第一健康食品，能治百病之故。這些商人們先用低价收購並囤積了數十萬噸綠豆。怎麽讓人們相信綠豆為第一健康食品，能治百病而去哄搶呢？這就靠他們有計劃地在網上大事宣傳綠豆對健康的神奇功效，並推出一名叫張某人的“綠豆神醫”以醫生身份列舉無數活龍活現的例子説明綠豆可治這樣那樣的病。於是就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並開始購買綠豆用於保健或治病。很快地推動綠豆身價大升，變得供不應求，價格被哄擡、迅速上漲，而且出現了一種搶購綠頭的勢頭，帶動不明真相的老百姓都去盲目地搶購。於是數十萬噸低价購進的綠豆馬上在極高價的位脫手，綠豆商大發橫財。他說，奇怪的是，居然有那麽多的人不動腦筋地相信江湖張庸醫胡吹的綠豆的奇妙功用，跟著去搶購。

        這些老友們跟著也列舉了類似的大蒜價格被猛漲，從兩元多漲到四十多元一斤，還有食糖被猛漲、棉花被猛漲……等例子。一時人們用下列説法形容市井間這些商品的被炒得狂漲的情況：逗你樂（綠豆）、算你狠（大蒜）和唐高宗（食糖）以及這一次的“閻王爺”（鹽）。人們一次又一次地被戲弄，卻不會喫一塹長一智。

        這些朋友們說，所有這些，都是有一批人控制傳媒，製造、散佈、炒作假信息的結果。

        這些讓我覺得像是今古奇談式的東西論觸動了我去回憶中國的造假史，不知道哪位歷史學家有興趣去寫一部國人造假史的著作，定能暢銷。

        在我看來，造假似乎是在改革開放之後同改革開放、“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口號一起誕生、同步發展，作爲“先富”的手段之一的。回想我尚在中國生活的八十年代初，也聼同事說起過在農副業自由市場上買到幾個皮蛋，拿回家裏剝掉外面的草灰想吃皮蛋時，卻發現裏面包的是一顆土豆這樣的事。他們會氣得大罵：“這缺德的、殺千刀的，讓他絕子絕孫啦！”現在看來這種造假還只能算是小兒科，您花幾毛錢想買個皮蛋，但至少買回了一個也許值一毛錢的、尚可食用的土豆，還不能算是血本無歸。這是造假的初級階段，或者説是第一代的造假者的造假，個體戶、小本經濟，只圖一本數利或數十利。

        我出國之後，慢慢地就聽到了更離奇的造假：假酒、假煙、假藥，甚至還有假糧食、假雞蛋、假奶粉、假乳鴿、假海參……之類的新鮮事。買了這些假貨，不但讓你血本無歸，而且很可能還要你的命、或讓你得病、致殘等等，比如吃假奶粉造成大頭娃娃、得腎結石，喝假酒（用工業酒精勾兌而成）致死，就常有所聞！這可以算是第二代造假的開始。這一代的造假就需要更先進的知識，比如化學知識，但它們仍然以物質產品方面的造假爲主，用廉價的、有時是有害的物質（如蘇丹紅、三聚氰胺之類）、原料，加上化學程序或反應，製造出較高價值的假冒僞劣產品，以次來獲取暴利和發財，這就一本可能有百、千、萬利了，而且經營規模也大得多，不再是個體戶了。

        於此同時造假也漸漸地從物質方面向金融方面、精神方面、知識方面和知識產權方面等領域全方位地挺進，出現了假幣、假分數（考試作弊）、假文憑、假學歷、假學位、假作品、假著作、假論文（剽竊）、假文件、假身份、假證件之類的新僞劣產品。盜版光碟之類也可歸入這類假貨。這樣，造假進入了需要有電腦技術來製作的經濟金融的或非物質產品的第二代的鼎盛期。製作這些假貨的經濟利益較難計算，有的很高，比如假幣，又比如用假學歷、假作品、假論文等騙取了教授什麽的職位的，就能有很多的經濟的、物質的利益。利用假駕駛執照開車，除了方便之外，也許能當上的士司機、汽車運輸公司的職位，其經濟利益到底有多少，較難計算。不過精神、文化領域的造假，往往不像物質方面那樣是一次性消費，而能獲得較持續的利益，比如如果不被戳穿，騙來的教授身份可以用上一輩子。

        在第二代造假方興未艾在之際又冒出了利用高科、互聯網、控制傳媒，並以此製造、散佈、炒作假信息、偽知識來發財更高級階段的造假，即第三代的造假。這種公開的、廣泛的、大規模的造假，其受害者可達數千萬甚至上億之眾。可是你對它毫無辦法。比如他們賣出的綠豆本身並非假貨，你怎麽能說他們是造假？你出大價錢買了廉價的綠豆，這是供求決定價格的市場機制嘛！至於綠豆在醫學上、營養學上的價值，你只能說它是有爭議性的，最多是誇大其詞，不構成犯法，因爲信不信是你自己個人的決定嘛，我又沒強迫你信？所以我覺得這位朋友以激烈的言辭指責政府，其實政府對此又有什麽辦法（雖然據説背後亦有某些政府高員的秘密支持或參與）？這就是第三代造假的厲害和高明。第一、第二代的造假者如果被抓獲，都會受到法律的、行政的制裁、懲罰或處分，第三代造假讓你上當吃虧了，讓你家裏堆了好幾噸沒用的食鹽、讓你用高檔補品價買進了普普通通的綠豆，讓你懊惱到心臟病發作，但是很難將他們繩之以法。

        第三代造假，除了造假者手段的高明，之所以會讓大量鹽荒子孫之類的同胞受害，我覺得還是同中國的文化和民族性有關。

        我忽然回憶起我做中學生時先父對我所說的中國人的民族性。他說，國人的一個特點是跟，勇於帶頭的或出頭的人很少（有好些中國諺語成語為証：槍打出頭鳥，明哲保身等），絕大多數的人謹慎地觀望，如果看到那出頭的人得了好處（或者至少沒事），於是就有些人慢慢地跟上，再於是跟的人越來越多，再於是人們一窩蜂地、爭先恐後地跟，再於是跟的人變得如潮水般地洶湧，形成一種非理性的跟，炒股票、炒房產都是這樣，這就可把價錢炒到非理性的高（綠豆價錢不也是這樣被炒高的？）；如果看到那出頭的人吃了虧或倒了黴，於是好多人就會事後諸葛亮：“我說過這是不行的嘛！”慶幸自己沒有參與，甚至幸災樂禍，說那出頭的人活該，太想出風頭了（政治上往往也是這樣，甚至會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等）。半個世紀過去了，先父所說的這種民族性有沒有多大的改變呢？

        我又回想起大陸在物資匱乏的時候，路上只要哪裏有人排起了隊，就會有好些人哪怕不知道排隊買什麽，也會跟著去排在隊裏再説，一面問前面的人；賣什麽呀？前面的人可能會說：我也不知道哩。另外我還記得有一幅連環漫畫這樣形容國人：第一幅畫的是三四個人仰頭朝天空看，第二幅畫的是三四個人變成了十幾個人仰頭朝天空看，第三幅畫的是一大堆人仰頭朝天空看，第四幅畫的是起先的三四個人已經偷偷地溜掉了，仍有無數的人仰頭朝天空看，一面問看到什麽啦？漫畫的標題好像是《作弄》。

        看來第三代造假者是深諳中國人的民族性的了，才會用傳媒發出假信息、假知識，同時推出帶頭人去造勢，逐漸推高浪頭的啦。而如果這種民族性不變，國人恐怕仍然不會喫一塹長一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