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菜

剩    菜

洪丕柱

        最近老是有親友們發來關於健康的資料，感謝他們的好心，同我分享。除了運動、保健常識、健康的生活習慣等，最多的資料就是有關飲食的了：吃可以吃出病來，也可以治病，還可以長壽。生活改善了，吃的東西多了，就希望長命了，都想活一百嵗，這是人之常情。

        前一兩天，在這些資料裏我發現，好多東西不能隔夜，不能剩到第二天去吃，這些資料看得我冒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看來幾乎所有的東西都不能剩到第二天吃，包括蔬菜、海鮮、肉類、雞蛋甚至補品如紅棗白木耳蓮心湯，因爲它們大都會產生亞硝酸鹽，而亞硝酸鹽在人體内會形成強致癌物亞硝胺，或者是蛋白質會降解，變成有毒的物質，損傷肝、腎，或者細菌會繁殖，叫您食物中毒，即使您把這些剩菜保存在冰箱裏，因爲冰箱不是保險箱：冰箱裏可能會長出黴菌，還有嗜冷菌等！

        糟糕了，哪家人家沒有隔夜的剩菜，哪家人家不吃剩菜？不去管別人，至少我從小開始就經常吃剩菜的，這剩飯剩菜，一輩子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同我作伴啊。緊張之餘，腦子馬上像風車那樣轉起來，浮想出我一生吃剩菜的幾十年的種種回憶。

        我們從上中學時就開始吃剩菜了。那時，每天全日工作的家母，晚上做飯菜都要多做一點，第二天弟兄幾個上學要帶的飯菜就有了。吃過晚飯，家母就為我們每個人裝飯盒子，就像洋人的母親為子女做他們帶飯的三明治一樣。那時候的飯盒子都是鋁做的，我們叫鋼精。在“三年自然災害”之前，家母還是比較講究我們弟兄幾個的營養的，帶的飯裏盡可能有點兒葷腥再加點兒蔬菜：芹菜炒牛肉絲、捲心菜炒豬肉片、洋蔥炒豬肝、番茄炒蛋等等。帶去學校吃的飯，就放在食堂的大蒸籠裏蒸，午休時拿囘教室裏吃，這些菜都是隔夜的剩飯菜啊！現在看來，帶去學校吃的午餐裏不光含有很多亞硝酸鹽，更不好的是放在鋁飯盒裏，鋁會引起老年性癡呆。我現在已經邁進老齡，也許隨時會生癌、生癡呆，怎不叫我渾身冒冷汗呢？

        上大學的時候，食堂裏經常將隔夜的剩菜做成菜泡飯，上海人那時管這個東西叫鹹酸飯，第二天早餐供應，大家都搶著去買，因為價廉物美，而且有些油水、剩菜裏還可以讓人驚喜地發現幾莖肉絲，比喝白粥強多了。在那物質匱乏的毛澤東時代，人們大多吃不飽肚子，好多人營養不良生浮腫病，有點兒額外的油水是多麽求之不得的啊！

        自己成家作了父親之後，又逢中國文革的物質緊張時期，誰捨得將喫不了的食物倒掉呢？都是再三加熱的，因爲那時沒有冰箱，夏天怕飯菜會餿、會變質，所以要燒透才能放過夜。

        七十年代末上海人過春節，供應稍微好些，年夜飯比較豐盛些，雖然什麽都要凴票供應，還要半夜三更起身去排隊。過年剩下來的飯菜當然要吃上好幾天啦，誰會扔掉？七、八十年代上海還有一道讓我難忘的風景綫，就是結婚的婚宴。婚宴照理是要擺好多桌的，要搞得盡量豐盛，否則就有失面子啦。可是婚宴時，男女雙方的親屬，照例是要帶好多大小鋼精鍋之類的東西去飯店的，將各張桌上沒吃完的食物全部囊刮地裝進鋼精鍋裏，帶回家去。您可以想象，這些剩飯菜是要吃上好幾天的啦！現在年輕人也許不太知道這些事情了。

        直到現在，每天晚飯後我仍然習慣裝好第二天中午帶去工作單位吃的午餐盒。不過現在的飯盒不再是鋼精飯盒了，而是能放在微波爐裏加熱的塑料飯盒，因爲不再是食堂的大蒸籠蒸飯了，而是單位裏辦公室的小廚房裏的微波爐加熱的。

        其實不光是我吃剩飯菜，澳洲雖然號稱是世界上平均個人資產第一的國家（超過新加坡和挪威），可是澳洲人其實是蠻節省的。我們學院有食堂，但很少有同事去食堂買午餐吃，多數是帶午餐來吃的，所以每個辦公室都有小冰箱和小廚房，冰箱裏總是放得滿滿的，中午用微波爐還常要排隊。除了三明治之類，大概有半數同事說，他們是帶家裏晚餐的left-over，即隔夜剩飯菜帶來學院當午餐吃的，甚至還有昨天晚餐吃剩的披薩餅。這樣看來，我吃剩飯菜還不是很丟臉，心裏稍微舒坦了一點。       

        冷汗還沒乾，忽然又想起，我家可不光我一個人吃剩飯菜啊。家母在家裏一貫先人後己，她經常送錢、送吃的、送衣服給窮人和貧寒學生，自己卻節省得不得了，家裏我們帶飯後的剩菜剩湯總是她包銷的，從來捨不得浪費，所以一生不知道吃下去多少亞硝酸鹽了。她下個月就要94嵗了。據她告訴我們她的大姐、二姐也都是節省的人，特別是二姐，從做姑娘起就是新鮮燒出來的菜總留給別人吃，自己一輩子吃剩飯菜，有的還隔了好幾夜呢，幾乎從來沒有吃過新鮮燒出來的菜。她們兩位分別活到95嵗和94嵗，而且還都生活在缺醫少葯的小城市呢。這樣一想，冷汗就乾了不少。好像有點像人們宣傳吸煙會生癌，可有的八十多嵗的老大爺說我從小就吸煙的，還不活得好好的？

        不過我仍不敢掉以輕心，雖然最理想的是吃多少就煮多少，吃光算數，問題是有時也很難，比如我很喜歡吃大蝦，可以吃一大盆。但是有了年紀後就怕膽固醇和尿酸（痛風），所以現在吃蝦每頓飯嚴格規定自己只吃三到四個，這樣一盆蝦也許得吃好幾天。爲了避免吃剩的蝦會因蛋白質降解產生毒素損傷肝腎，也避免浪費，只能每次去超市買三四個蝦，人家是不是會認爲我有毛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