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天地到老天地

—- 上海印象之一

洪丕柱

        四年前,即2007年,我去上海出差時,某大學校長辦公室的一位女工作人員帶我去見識了上海所謂的“老天地”。回來後我寫了篇文章,發表在崐士蘭的《橋》雜誌。

        接下來的一年,2008年,我去上海講學時,自己又去看了一次老天地,另外還和朋友一起去那裏玩過,在那裏吃過飯、茶點、喝過咖啡。

        今年,2011年,我又去了老天地兩次。它似乎對我有一定的吸引力。

        如果你問行人,或者想叫一輛差頭(當代上海話,計程車的意思)說你想去老天地,很少會有人懂得你要去哪裏。可是你如果說要去“田子坊”,那麽很多人就知道它在哪裏。但我還是喜歡老天地這個名稱,因爲相對於由新式石庫門房子改造的新天地,田子坊是一個老式石庫門弄堂,所以我認爲,由它改造成的商業中心,“老天地”這個名字是相對于“新天地”而言的更爲確當的名字。

        在中共一大會址近旁的新天地,往往是作爲新上海的一景向外賓展示的,一些單位帶外賓在上海作觀光時,常常會帶他們去看新天地。

        所謂新天地,是自忠路、馬當路、黃陂南路、太倉路之間的一些新式石庫門弄堂房子改裝而成的一些商店、餐館、咖啡廳等,加上周近新建的高樓式購物中心和馬路邊許多新建的商店,形成的一個商業中心。

        之所以將石庫門弄堂改造成現代化的商場或商業中心,是希望利用它的老上海的形象,因爲類似于北京的四合院或蘇浙一帶江南水鄉的小巷,石庫門弄堂帶有老上海家居傳統的文化價值,想來可以顯示上海保護傳統的力度,利於吸引外賓。

        我以前去過新天地兩次,始終發現它人氣並不太旺,雖然有一次是人氣應當比較旺的星期六去的。這一次去,大概是天冷的關係,擺在各餐廳、咖啡館外的、在大傘遮蓋下的爲數衆多的露天座位上,連一個人影也沒有。整個弄堂顯得空曠而冷清,同那天的初冬的陰冷天氣一樣,只有幾個外國觀光客在拍照。而且也不知道爲什麽,我寧可去老天地五六次,而只去新天地兩三次。

        新天地早已被裝飾成富有聖誕節的節日氣氛的了,非常富有西方情調:聖誕老人、雪景和馴鹿拉的雪橇,還有穿紅制服的大兵都已經高挂在墻上了。我走進一家德式餐廳一看,聖誕大餐的菜單已經公佈在餐廳門外,乖乖隆底冬,我嚇了一跳:一份聖誕大餐的價格介於858至988元人民幣,這價錢的飯,作爲高級主管的本人是吃不起的,要请朋友更请不起;絕大多數在上海的老外也吃不起,他們很多人是來教書或當合資公司職員的,月薪才一萬或一萬幾千人民幣。上海茂名南路高檔的花園酒店裏白玉蘭餐廳(環境要比新天地高尚得多)的自助餐,質量極好,午餐每人才收160-180元人民幣,我吃得起,也请得起人。當然,到時還是會有人吃得起的,但絕對不會是太多。

        新天地被打掃得非常整齊乾淨,我看到工作人員在用水龍頭沖洗地面。它也很寬敞(我懷疑原來的弄堂不會這麽寬敞,一定拆掉過一些房子),有噴水池、藝術雕像、還有若干穿制服的保安人員。但它明顯是人氣不旺。
        老天地在新天地西南約二公里左右,我這次是從新天地走過去的。它介於瑞金二路、建國西路、泰康路和思南路之間。這地方從前接近於下隻角,因爲再朝南走,過了徐家匯路、打浦橋一帶,從前就是舊上海的外圍,蘇北人聚居的棚戶區或者“滾地龍”了。       

        老式石庫門弄堂相對于新式石庫門弄堂顯得更狹窄,而且往往是沒有衛生設備的,我第一次去老天地時還看到弄堂裏晾著人們洗澡的大木盆(上海人叫腳盆)。那一帶一大早人們是需要倒馬桶的,然後你可以聽到家家戶戶嘩嘩刷馬桶的齊奏曲,同弄口菜販賣菜的吆喝聲一起,夾雜著家庭婦女陳師母、王家姆媽、張家好婆們相互打招呼和閒聊聲,作爲老上海清晨交響樂的一部分。弄堂外邊,大餅油條粢飯糰豆腐漿攤或小飲食店已經坐滿了要趕公共汽車去上班的食客。

        幾年前我去老天地時,泰康路沿街還有許多飲食攤和小店,地上垃圾成堆,蒼蠅亂飛。如果你小便急,沒關係,你的鼻子,或者蒼蠅會把你領到弄口帶男小便池的公厠,那裏還有發出黴陳氣的水泥公共大垃圾箱(每天清晨有垃圾卡車來拉走垃圾)。這次去,這一切都消失了,泰康路沿街都在裝修成各種店面,整齊美觀多了,卻失去了一些原汁原味的老上海風情。 

        其實,從最初始的發展開始,老天地已經存在了十年!幾年前我去的第一、第二次,它尚未初具規模,只是正在迅速發展。今年去,幾乎每棟石庫門房子都開闢成了店面,石庫門個個變成了玻璃櫥窗。那裏有各式服裝店、珠寶首飾店或飾件店、手工藝品店、小擺設店、旅遊紀念品店、小商品店、小古玩店、糕餅、點心、冰淇淋、巧克力、糖果店、咖啡店、茶館、各國風味的餐館、美工和裝潢設計公司… 叫你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老天地東邊的一條巷是藝術家們的天地,有著名畫家陳逸飛生前的畫室,一棟樓裏還有三數十位當代年輕藝術家的畫室、工作室和作品展覽廳。如果時間多,很值得一個個地去看一遍。

        同清潔整齊寬敞卻脫離實際生活的新天地不同,老天地仍具有濃郁的平民生活的氣息:泰康路靠瑞金二路的弄口,菜場依然存在,攤販和顧客人頭熙攘,在鬧哄哄地討價還價,使弄口顯得狹小擁擠;某個弄口的公厠已經改建得比較乾淨正規了,對急於尋找方便處所的遊客提供著方便;弄堂裏的上空可以看到居民們張燈結彩似的懸掛出來晾乾的各種衣物;餐廳和咖啡館的價格也更實惠,接近普通市民的消費水準。我想這帶有老上海風情的生活氣息和平民化的物價,應該是使它人氣旺的主要原因吧。               

        我的印象是,新天地好像是精心策劃的、刻意設計、包裝、打造和推銷的;而老天地卻很可能是自發的、隨意發展的、自然擴張的、無甚計劃的,像從前的那些老城那樣,而其名聲也是不需大力宣傳而能不脛而走的。

        新天地似乎是針對市場的高端顧客,比較高雅,然而它的活力和吸引力卻並不太強;老天地明顯是大衆化的、是小市民氣的、是世俗或者俗氣的,它看來雖然亂糟糟,卻沒有必要顧佣保安。比如就咖啡館來説,新天地一本正經地開著名牌咖啡館星巴克,沒有選擇、沒有競爭,雖然屋子上有很大的廣告,也沒能引來太多的顧客,室外的露天雅座根本沒人坐。老天地有好幾家咖啡館,亂七八糟地到處開著,什麽牌號都有。那家我光顧了三次的咖啡館叫“公社(Commune)”,開在老天地的中心小廣場邊,店堂並不大,餐桌又小又破舊,座位也根本稱不上現代舒適,卻常常坐得水洩不通,火腿蛋早餐既正宗量也大,比布里斯本街邊那些帶咖啡的10澳元的火腿蛋早餐更大,只收60元人民幣,難怪老外都喜歡在那裏吃早餐,顧客一直坐到門外露天座位上。那天我去時天氣很冷,那家咖啡館對店堂裏坐不下只能坐到露天座位上去的顧客,給一個用毛巾包著的橡皮熱水袋,放在椅子的靠背前,即顧客的腰背際,讓顧客取暖。看來星巴克沒有這樣的措施吧。我點了一杯大杯的卡普契諾,40元,送上來一看,是一大“碗”咖啡,這杯子大到同吃麵條的大碗那麽大!我的朋友點了一個大杯的法式拿鐡,送上來的居然是像從前的半磅光明牌牛奶瓶大小的、看上去就像個奶瓶的大杯!拿鐡杯一般比普通咖啡杯要小,這杯拿鐡卻至少有300毫升。這種大碗咖啡味道正宗,又非常解瘾,這就是什么我要去光顧多次。

        因爲老天地裏的餐館、咖啡館都彼此靠得很近,又是公開競爭的,誰都不敢做一次性的生意,供應量小質次的產品和服務!這可能是它人氣旺的另一個原因。

        從新天地到老天地,在新、老天地的競爭中,新的似乎已經輸給了老的,姜是老的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