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文学与社会融合

                                —- 简谈澳大利亚昆士兰州之的现状
                                 
(第二屆世界華文文學研討會論文)
                                                        
洪丕柱

文学与社会融合的意义

        诗歌和散文的美感,杂文和随感等对国内国际时事及政治的分析评论、批评或揭露,小说和戏剧中所反映、赞美或暴露的人性、意识、心理、行为和社会现实/现象的美丑,对人民作为个人能给与享受,对社会、对社区、对人民作为整体来说也会有一定的影响和教育意义或能引起注意、激起讨论和思考;对移居某国的移民来说,亦能帮助他们了解、学习和融入主流社会、主流文化,以及在此基础上,弘扬自身的文化。请注意,这个双向过程应该是,在移居一个新国家时,移民必须首先是以了解、学习、接受该国的主流社会和文化为主,从语言学习开始,然后才是逐渐将自身文化介绍给别人,而不是相反了:反客为主。但很多华人所作的恰恰相反,有的甚至只想到弘扬自己的文化,而不主动、不愿意、不积极学习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将长期生活的新国家的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并在一定程度上融入它,双向过程基本上变成单向的了。这就是他们常感孤独和思乡的原因之一:游离于主流社会和文化之外。
        华文文学在移居国与社会的融合,应该包括两个方面或层次:1)同主流社会的融合,2)同本地华人社会、社区的融合。


昆华作家的文学作品同主流社会的融合

        目前就昆士兰州来说,华文文学同主流社会的融合仍处于极有限的状态,主流社会基本上不了解、不知道华文文学。在昆士兰译成英文并在主流社会出版发行的较重大的华文文学作品绝无仅有(用英文写成的华人文学,应属于英文文学)。但若不更多地将华文文学作品译成英文出版,华文文学就很难融入主流社会。
        据笔者所知,下面几件事可以提一下。
        2000年1月,由昆华作协和昆州中国人协会联合出版了一本由昆华作协当时的会长蒋中元先生和中国人协会的粟明鲜博士为主编的《多元文化的杰出耕耘者 – 昆士兰华人社区杰出人物选》,用传记体写了本州有贡献的二十八名六十岁以上、居澳二十年以上的华人移民的传记。出版该书的目的是反击昆州种族主义者宝琳汉森对亚洲移民的攻击。为了扩大影响,昆华作协的后任会长李晓蒂先生向昆州政府申请了资金,将该华文作品书译成英文,由李晓蒂和粟明鲜主编,于2000年8月出版,英文书名为Under the Southern Cross – Contribution of Senior Chinese in Queensland。这本书中文版的写作水平较高,集中了当时昆华作协最活跃和有影响的作家撰写,但英文版水平相对较低,因译员大多不是专业翻译。出版本书对华文文学同主流社会的融合方面的影响有限,因为它印数少,又是非卖品,仅供图书馆作为资料存放。
          2001年9月,昆州华人学者Chek Ling主编并出版了一本讲从19世纪中叶开始的早期华人移民在昆州奋斗的故事的集子,是本直接用英文写的著作,书名为Planting in a New Land。笔者在该书编辑期间曾参与过会议,系由当时笔者所在的一个协会,澳洲昆士兰华人学者学会(SCAAQ)发起并编写的。该学会的工作/会议语言是英文,成员来自新、马、港和大陆,有些华人学者不会说中文或中文有限,不会用华文写作,有些会讲些粤语(第二代移民),也不会用它阅读或写作,所收集资料全是英文的,所以这本书其实是一本英文著作,而非华文文学著作,虽然是华人写的华人的故事。出版前开过几次会,要为该书的中文译名征求意见,结果定为《橘化为枳》。这是一个不妥当的译名,确定译名时笔者不在,由主编作了决定。橘是一种味甜多汁的水果,枳的味道却又酸又苦。“橘生淮北为枳”,因淮北天气较冷、土地贫瘠、水分阳光都不足,于是橘在环境的影响下退化成了枳。这个中文书名等于是说原来本质好的华人到了生存条件差的澳洲就退化了,这显然不符事实也不是该书编写的原意。 以《橘化为枳》为中译名,若不看该书的内容,仅看书名,会有负面的 理解,好像中国移民到了澳洲就变坏了,是否系为融入当地社会之故呢?显然该书的中译名是画蛇添足或是个败笔,说明这些华人已经丢失自己上辈的语言。即使如此,因该书为非卖品,只是作为资料存放在图书馆,故对主流社会亦无甚影响。
        2003年,昆州华文作家刘熙让的长篇小说《云断澳洲路》的英文版(Oz Tale Sweet and Sour)在澳州出版发行。该小说写的也是移民,不过是上世纪末从大陆来的留学生,在澳洲追寻淘金梦想的历程,经历文化震撼、语言困难和对澳洲政治的无知等困难的故事。该小说曾获1996年度台湾华文著述小说类首奖。后来由作者本人和一位澳洲朋友合作译成英文。刘先生英文功底好,但澳洲人的参与能保证作品较能为澳洲人理解和接受。澳洲学术界对该作品有较高评价。但似乎华文作家至今仍限于以华人移民为题材的作品介绍给主流社会。
        同是大陆留学生移民澳洲的题材,其实2009-10年间澳洲某些华文报刊,如悉尼的《新时代报》、墨尔本的《大洋时报》搞了近一年的有关四十大千(大陆留学生)居澳二十周年的征文,其中可歌可泣的故事不在少数,若选择其中优秀的(作者中有相当数量是当今澳华文坛有影响的作家)编成集子,译成英文,其对主流社会的影响和震动可能更会超过某位作家的类似题材的一个长篇小说。可惜此事无人提出,当然由于人力财力资源的不足亦会难以实现。笔者曾在2010年撰写《澳华文学的一个特殊题材——纪念四十大千居澳二十周年》论及此事。
         2010年笔者(澳洲政府认可的专业中英文双向口笔头翻译)曾为一位广西来的华人女作家免费将她写的有关跨文化和跨种族婚恋和性爱的短篇小说集里的几篇翻成英文并为她校了这个集子里的另外几篇由别人翻译(翻译质量极差)的短篇小说。笔者只知道这本小说集后来在昆州出版,但遗憾的是那位女作家居然未通知笔者参加新书发布会,更未赠送此书作为纪念。听说销售不旺,笔者无法从这本书了解它同主流社会融合的情况。当时笔者觉得这些小说题材不错,可能会引起主流社会的兴趣,曾劝说她不要匆忙出版,应花较长时间请好的专业翻译并请澳洲人校阅。猜测小说销售有限同英文质量有关。
        除此之外,笔者在昆州生活、写作和出版25年多,尚未听说过本州其他较重大的华文文学作品被译成英文在主流社会发行,获得一定影响的信息。在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华文文学作品译成英文以便进入、融合并影响主流社会的话题被重新提了出来,但主要困难是经费和高质量的翻译。有文学作品写作和翻译经验的作家很少会愿意义务做这项工作。没有政府拨款或热心华文文学的华人的私人资助,翻译是空中楼阁。
        另外,本州好多华文作家的写作态度是随便写写玩玩而已,高兴写就写写,心态上对于自己的作品与主流社会的融合没有一种必要感或责任感,或感到要求太高。随着华人移民数量不断增加,华人传统的围墙文化、自成中心或自成一体(如形成中国诚)的封闭感变得更强而非更弱了,因为华人社区什么都有,又无语言障碍,衣食住行玩一应俱全,从服务到就业,政府又奉行多元文化政策,对不懂英文想获得主流社会和社区服务,如求医、求职、警察和法庭服务的少数族群者免费提供专业翻译,所以华人更容易形成独立王国,不觉得有走出去,走进主流社会同它融合的必要,甚至连学习英文都不重视了,不像一个半世纪之前的华人,在生存压力下不得不同主流社会打交道并深入其中。
        1992年笔者做过一项实验,其结果写在用英文写的论文《充满荆棘的旅程》(A Thorny Journey)中:比较中国/华人学生在三种班级里的学习情况,半年后观察他们的英文进步以及同主流文化的融合程度。第一种班级当地学生占绝对多数,中国/华人学生仅为个别;第二种班级由各国来的海外学生和当地学生组成,其中有少量中国/华人学生;第三种班级里中国/华人学生占了相当比例(三分之一或更多),其余是国际学生或当地学生。结果是第一种班级中的中国/华人学生的英文进步最快,同当地学生的融合也最深;第三种班级的中国/华人学生的英文进步最慢,同当地学生的融合也最差。这个实验结果亦应适用于当前昆州华人的状况:华人群落较大,居住又相对集中,形成了华人为主的商业、购物、服务区域。华人的这种群居习惯,削弱了他们同主流社会、社区的交流和融合。
        2011年初纽西兰奥克兰大学发表了对该国华人的两份研究报告,其结果也支持笔者上述的看法。第一个研究发现,50%的已获纽国公民身份的和94%已经获得纽国永居权的华人表示他们对中国的归属感超过对自已已获公民身份或永居权的新祖国纽西兰的归属感,哪怕他们享受着纽国的种种福利和优越的生活环境。第二个研究发现,华人移民对主流社会对他们的认可和接纳并无感受,这些认可和接纳亦不能改变他们的“中国人的烙印”或所谓“中国心”,更无法改变他们对故乡的情怀和归属感。这两份研究报告都反映一个事实,大多数华人并未感到有同主流社会融合的需要,这种“没有需要”当然也会反映在华文文学作品是否愿意同主流社会融合的主观意愿中。主观上缺乏意愿,客观上缺乏资源资金,造成了上述不融合的状况。

与华人社区的融合

        华文文学要同华人社区融合,必须有平台。下面谈目前有什么平台以及它们的状况如何。
        1)纸版媒体 ——华文报刊:布里斯本目前约有八九份华文免费报刊,平均达到了一万华人就有一份华文报的水平,表面看来好像华文媒体很兴旺(相比之下,布里斯本200多万人口只有五份英文免费社区报,大约平均35-40万居民有一份),可见华人办报的热情很高。但这个兴旺却没有华文文学作品带来任何好处。这些报刊大多是周刊,有一份每周出版三期。但这些报刊绝大部分没有给本州华文作家提供定期的、版面有保证的写作园地;有些不定期地刊登个别华文作家的投稿,如果稿件篇幅很短的话(比如1500字以下。笔者并不是说篇幅短就没有好作品,但某些文学作品来对篇幅会有更长的要求),这已经是对这些作家很给面子的了,因为这个篇幅用来登广告的话可以产生一百澳元的收入,登了一篇文学作品,报纸就要少收一百澳元,当然您就别想要稿费了。
        这些报纸其实大多是广告报,70-80%的版面是彩色广告,包括封面封底,另有少量的新闻、娱乐(包括娱乐界八卦新闻)、股市、投资、金融、房地产市场的动态、美容、健康、汽车、旅游和社区消息等方面的文章,有些报纸也会刊登或约(当然也是没稿费的)专业人士写文章,专业人士亦可藉此提高自己在社区的知名度,以便吸引顾客。但如果您不想买东西或去饭店吃饭或投资地产,大概只须两三分钟就能翻完一份48到64面的华文报,其信息量和可读性之低可见一斑。
        还有一个现象是华文刊物有时处于逆向淘汰之中,即好的可能遭淘汰,烂的反能生存。比如最近有一份有十几年历史的刊物停刊。笔者个人的看法,这是布里斯本市华文免费报中质量较高的一份,信息量大,且每期都有三四个《艺文天地》的版面,有稿酬(虽然很小)地刊登本地华文作家的作品、音乐、美术及对唐诗宋词等欣赏的文章,此外还有二个版面的介绍主流社会、文化、当前动态、重大问题的带照片的特写(它给特写的稿费高达每篇60澳元),很受读者欢迎。为此,它的经济效益就会较差,最后无法生存。
        与华人对文化、文学、艺术的热情相比,华人赚钱欲望压倒一切,哪怕有些华人已经很富有了,同西人不同的是,华人赚了钱很少回馈给华人的社会和文化事业。比如华人音乐家开音乐会,免费的就会有人去听,买票的去听的人就很少,好像音乐家不需要吃饭。   
        2009年7月笔者曾写过一篇论文《文化荒漠是如何形成的》,谈过布里斯本的华文报刊不重视文化、华文文学事业的问题。近四年后,这种情况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形恶化。笔者正好身边有2003年、2008年和2013年的几份同样的华文报,对比下来,这些报纸发表的华文文学作品的版面逐渐减少,以某报为例,十 年中从二个版面变成零个版面,而报纸的总版面数却从48版增为64版。
        2)电子媒体 —— 网站或博客。由于发表园地的困难,昆华作协从2011年3月份创立了自己的网站www.qcwriters.com,刊登会员的作品,同时选载悉尼、纽西兰、印尼、中国作家的作品。至今发表作品数百篇,其中不乏质量较高的作品。
        该网站建立至今,读者的点击率不是很高,最高只是数以几百计,虽然在华文报上登了通知。另外,昆华作家们创作热情也不平衡,有的已发表百篇以上的作品,有的仅数篇,年长作家还有不会上网的,将自己的作品登上网还有困难。
        网站还是被动的出版方式,等待读者来登录。最近昆华会长韦钢先生建议出版作协的电子周刊或月刊,如纽西兰和悉尼的华文作些那样,向外发送。这一建议已得到十几名昆华作协会员的响应,只等设计封面、收集作品,集中出版。希望对华人社会的融合可以更加积极主动,效果更好一点。  
         总之,目前并无有效的、理想的平台,所以华文文学处于很难同华人社区融合的状况。

本州华文作家的写作状况

        鉴于上述昆州华文媒体对推动华文文学无动于衷、毫无责任感、毫无兴趣、毫无努力、毫不关心、毫不扶助,造成华文作家创作热情不高,文学作品数量和质量都在萎缩,作家群落缩小,从昆华网址上各作家的博客看,号称二十几名成员昆华,比较定期写作者不到一半,这也引起读者群落等的萎缩,即使在这么一个有言论和写作自由的民主国家!
        目前昆州及澳洲的华文作家出现年迈化(昆州最年长的华文作家89岁),后继乏人(昆州年龄40岁以下的华文作家几乎没有),以及女性化(一些在家从事家务之余有闲暇又爱好写作的妇女),活跃于华文文坛的男性作家人数很少,因为中壮甚至老年的男性需要赚钱养家,很难在繁重的工作之余从事这种没有收入、不受华人社区承认的艰苦的脑力劳动,除非心中的确有强烈的写作冲动,有话要说。
        年迈化和女性化的后果是写作题材狭窄,因为大多数老年人和妇女活动范围相对局限,英文水平相对较差,接触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的机会相对较少,回忆、家庭生活、游记(随家外出旅游时所见所闻)等成了主要题材,深入当代问题、深入社会现实、深入主流社会寻找题材几不可能。这些问题,笔者写于2011年3月的论文《逃避时代和现实的澳洲华文文学》和写于2011年9月的论文《融入主流社会,拓宽创作天地》中均有论及,不再细述。这也严重地影响着华文文学同主流社会的融合。
        由于缺乏出版作品的园地,写作也没有任何报酬,出版著作还得自掏腰包,电子出版影响不大,又无资金能将优秀华文文学作品译成英文,本州华文文化同社会融合的前景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