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地鐵、讓座問題和其他
洪丕柱
不久前看到友人轉來的一段視頻,是中國某市的公交車上一位老人同一位年輕姑娘為了爭奪座位大打出手的事情。光看視頻,没有講解和前因後果,誰對誰錯還看不出名堂来,只覺得老少雙方的素質都很差。後來看到這個故事的不同版本。一個説法是老人要求姑娘讓座,姑娘不理,引起爭執。還有一個說法是老人故意要坐姑娘這個座位,雖然車中有其他位子空着,姑娘不讓,老人就坐上了姑娘的大腿,引起雙方動手。在我看來,後面那個説法未免過於離奇,不近情理。如果老人真是光天化日之下故意坐到姑娘的大腿上,應該算是公開調戲婦女,爲什麽不馬上報警呢?
不過,按我自己的經驗,中國公交車對對老弱病殘的讓座確是个普遍存在的問題,這反映着人們精神素質和公德水準。我坐上海地鐵的經歷典型地反映了中國公車的讓座問題。
两個多月前我應上海一所學院的邀請對它的部分師生進行講學和培訓,在上海待了三個星期左右。以前回上海,我的交通以差頭和公共汽車為主,跳上馬路,揮手攔差頭(滬語的士)非常方便。坐差頭不存在讓座的問題。但在公共汽車上,年輕人給我這灰髮族讓座的事卻一次也没有發生過。
學院為方便我的交通,給我一張一卡通用的公交卡。快兩年没回去,我發現上海的地鐵又有了若干新綫或延伸綫,共有多達11條綫路,基本覆蓋了整個市區,所以这三个星期裏,我使用最多的公交工具就是地鐵,因爲覆蓋面對我很有誘惑力。
起先我對地鐵的感覺很不錯,準時、快速、地鐵站内很乾淨,有些出入口處開在購物中心的下面,便於乘坐地鐵購物,或讓上班族在上下班過程中能抓緊時間吃些東西,因爲進站處有肯德基、麥當勞之類快餐店。換綫也很方便,換乘其他綫路時,標誌十分清楚,從地面的標誌到抬頭可見的標誌,為为乘客指引前進方向。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有些自動電梯也採用了傳感技術,即有人到達時啓動,没人時停開,可以看到設計者節能、環保的意識。
可是慢慢地,就像到一个新的國家逐漸經經歷文化震撼那樣,我也在地鐵裏經歷了一些震撼或不適應,令我對它的好感大減,其中一個居然就是座位問題。年齡關係,腳勁減弱,無法長時間在動搖的車廂裏站立。這個座位問題甚至迫使我好幾次改坐差頭,特别是一天外出感到勞累之後。
因爲地鐵綫的設計原則是盡量增加它的覆蓋面,包括與盡量多的其它綫的交匯,以便盡量多地吸收並減少地面交通,這使地鐵的車廂大部分時間都很擁擠,至少是我經常乘坐的綫路吧,周末情況更糟。
時間長了我發現這種擁擠部分是由人爲造成的,因爲在車廂的近門口處的擁擠特別嚴重。在候車的地方,每個車門門外的地上很清楚地標明著中間兩個向外的直箭頭是下車處,兩側兩個方向内的斜箭頭是上車處。可是車一到,候車者早就不是排成左右兩隊,而是没等下車的人下車就一窩蜂地搶着往上擠,生怕擠不上,毫無先下後上這條世界普適規則的概念,下車者往往需要殺開一條血路才能擠出來。這樣,剛上車的人,害怕自己下車時擠不下車,就不肯朝裏走,大多集中在靠門口的地方,形成惡性循環。從這點就能明顯地看出國人的德性和公德水平,只圖自己方便。台北捷運就不同,依次上下車秩序井然,從來没有擠、搶和堵在門口的情況。
乘坐了這麽多次的地鐵後,我發現年長體弱者不適宜乘坐上海地鐵,特别是高峰和周末,因爲願意為他們讓座者絕無僅有,儘管車上的廣播機械地、重復地提醒大家將愛心專座讓給有需要的乘客,坐在座位上的人大都裝聾作啞。我發現他們絕大多數都低著頭,這樣能避免抬頭看到白髮蒼蒼者或懷抱嬰孩者站在面前。他們好些人都在看或玩智慧手機,玩iPad – 我統計了一下,這些人佔乘客的三分之二,已經取代了從前的看報紙,要不就是打瞌睡或閉目養神。中國人好像是個疲勞而愛打瞌睡的民族,車上無論男女,甚至應該是精力充沛的青年,好多在抓緊時間打瞌睡,有的旅客站著也能打瞌睡,好像他們分分鐘都很疲勞似的,同剛才上車往上擠時的那種充沛的精力很不吻合。也許他們在往上擠時消耗了過多的精力吧。現在上海有很多外國人,我就没有看到乘地鐵的老外,不管黑白,有閉目養神的。這還可以理解,上海人生活壓力重唄。但是有些男女青年坐在位子上當眾摟抱親熱、耳鬢廝磨,肢體相互纏繞,置站立在他們面前的白髮翁婆於不顧。這就令我比他們更難為情了,趕緊轉過臉去不要看他們。他們如此地迫不及待、不擇場所地親熱,好像等不到回家去作那些理應是私密的舉動,連在澳洲公共場所的年輕人都會自嘆弗如。
地鐵站的候車處也不乏候車的年輕人當衆摟抱親熱的場面。現代中國人學習某些東西的速度驚人,猶如傳染病那樣地擴散。記得1970年代後80年代初,當時居住條件很差的年輕人,只能在晚上成雙作對地躲在街上樹影濃重處偷情。想不到他們的兒女輩的思想已經解放放到西人自愧不如的地步。
地鐵換車雖然方便,但我外出後回住處時就感到坐地鐵非常勞累,換兩三次綫簡直吃不消,因爲每次轉綫要走好多路,多次上下樓,上了車又絕少能坐到座位。想到一天勞累之後再得站上一個多鐘頭回家,有時就寧可多付十幾倍車錢攔差頭回去了,而且差頭要快得多,即使遇到堵車。
這也不是說絕對没有人讓座。我就三次遇到讓座给我的青年,這些都是看上去很文雅、秀氣、有禮貌和教養的男女青年。但運氣不好的是這都發生在我再過一站就要下車的情況,所以我也懶得坐下,因爲一旦坐下,一會兒擠下車就會更難。不過我都感谢他們,並祝他們下午愉快。在我最疲勞、最想坐下的時候,卻没有碰到有人給我讓座給的運氣。
在上海碰到了一位在美國學成博士居留美國的前學生小劉,正好回來探望她母親。我們相約一起吃飯和娱樂。坐地鐵時我對她說到中國的公交車鮮有人對老弱病殘讓座的事。她說,“老師,這是你自己的問題,像你這樣站立筆挺,雄赳赳氣昂昂的,光凴灰白頭髮,能有人讓座給你?我已經研究出一個辦法,陪我老母親坐地鐵時試過,成功率十拿九穩,不信,我們不妨試試。”她接著說,“你首先必須裝得非常衰弱,摟腰曲背、摇摇晃晃。”上車後我照做了,不過並非存心的,正好後面有人推,我一个踉蹌站立不穩幾乎倒下。她馬上像女兒扶住老爸似的拉住我,並環顧四周,發覺有些座位上人坐得稍微鬆些,人與人中間有一點點空隙,就非常客氣地對他們說:“不好意思,這位老伯伯身體不好,你們能否稍微擠一擠,讓他坐下,多謝了。”這些人只好挪動屁股,讓出了比一條縫稍寬一點的地方,我就像在他們中間擠進了一个锲子似的坐進了那條縫,心想,到底博士智商高,能想出這樣的辦法,因爲它不讓任何人喪失既得的座位,只是坐得稍微擠一些,心理上比較容易爲既得座位者接受。這是個很高明的思想。其實在中國,要想進入高層,也要用這種令既得利益集團不感到他們會因爲你而失去什麽的辦法,裝成一個毫無威脅的人,以一個小小的锲子鑽進去,而不是讓既得利益者感到有可能被取代的危險,從而拼命抵制你。她說,這就叫Help yourself,因爲没有人會help you,你只有想辦法自我幫助!
不過,至今我一人出去時,還是不好意思裝腔作勢引人同情,累了寧可攔差頭,算是不肯放下 臭架子,本性難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