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男子游泳隊贏得了體育精神的一分
洪丕柱
在韓國仁川舉行的亞運會男子游泳比賽，經過六天的激烈的賽事，於9月26日結束。在金牌數上，在亞洲兩大男子游泳勁旅中日之間，日本男隊以8:7力壓中國男隊。
在體育比賽中，勝敗本來是兵家常事，毫無過份計較的必要。拿金牌固然重要，但運動/體育精神（sportsmanship）更不能因為獎牌而丟失。所謂體育精神，一是參賽者確是竭盡了最大的努力，這樣運動場上就並非勝王敗寇，而是勝不驕、敗不餒、雖敗猶榮；二是運動員之間應相互學習、相互尊重、共同提高，既不因勝敗論英雄，也絕不能因勝敗而出言不遜辱罵對方。西方文化中的fairness（公平）、fair play（公平競賽）、fair go （公平機會）、game rules（遊戲規則）、team work（團隊合作）等概念氣是都來自運動。法國著名小說家莫泊桑認為一個人的品格德行最能從運動中無意地暴露出來。
所謂運動或體育精神，其實也同其他專業一樣，屬於專業操守和敬業精神的範圍，反映著從業人員的素質水平。在澳洲，不管你從事什麼專業，專業協會必將專業精神/操守(professionalism)作為從業人員(practitioner)最重要的基本品質來抓，違反從業精神或操守者會面臨失去從業資格的懲罰。
更重要的是，運動不是政治、不是外交活動，不能將政治帶進運動，不能像毛澤東時代搞乒乓外交那樣，將運動員當做外交人員來派用場；也不能將國與國之間的爭端帶進運動，將“愛國”主義、民族主義和民族仇恨帶進運動，從而汙染運動或體育精神。
這方面，在本屆亞運會的男子游泳比賽中，日本應該在體育精神上贏得一分, 而中國的個別運動員應該失分。
9月27日澳洲的網上新聞報導了一條有關亞運會游泳比賽的消息。我查了一下中國的網上新聞，卻沒有發現這條報導。這也没有什麼奇怪，中國傳媒從來就掌控著老百性的知情權。但過了三天，卻出現了一篇雖然委婉卻不失公允的評論文章。
這條消息說，中國選手，奧運會男子1500米自由泳冠軍孫揚在這一項目的決賽中擊敗了日本選手，獲得金牌，日本選手屈居銀牌。在日本國歌被奏起後，孫揚對記者說：“老實說，日本國歌很難聽。”(澳洲新聞報導的原文是“Honestly speaking, the Japanese National Anthem is ugly.”)；在另一個場合，孫揚在男子4X100米自由泳接力賽中戰勝了日本選手，他又對記者說：“每個人都出了口氣。” (澳洲新聞報導的原文是“Everyone let their anger out.”)這句話在中國那篇評論文章中是“我覺得是給中國人出了口氣。”
這種話顯示了中國運動員平時所受的不符合運動精神的教育。贏了日本運動員，算是“給中國人出了口氣”，沒有一位運動員永遠是常勝將軍，或者只能贏不能輸，那麼輸了又該算什麼？中國男隊所得的金牌數輸給日本男隊，這又該算什麼? 給中國人丟了臉了嗎? 孫揚前一天正是在200米自由泳決賽中輸給了日本選手，這又該算什麼? 輸了比賽，他心裡有氣，才使他在贏了之後說出這種“出了口氣”的缺乏體育精神、顯示個人專業素質低下的話來，而且在一個大話成風的文化中，他還要搬出“中國人”來強調他的貢獻和說這話的分量。
很明顯，這些話之所以不符合運動精神，是將與運動和比賽無關的政治和仇恨帶進了體育比賽。說日本國歌難聽，說中國隊打敗日本隊是給中國人出了口氣，不是出於對日本的厭惡的感情，又是甚麼? 這種感情，甚至在好多已經在澳洲生活了幾十年的華人中都仍嚴重地，哪怕早就是澳洲公民了，卻沒有學到澳洲人的寬容心和容忍不同觀點的文化。幾年前日本遭受海嘯的嚴重災難時，我就聽到有些澳洲華人幸災樂禍地說：最好小日本整個都沉到海底！這同9.11時七成以上的中國人對美國遭到的恐怖襲擊的災禍拍手稱快又有什麼不一樣? 中國人的心腸何其毒也！這當然是出於中國文化中的糟粕部分：誰要是得罪/欺負了你，你要詛咒他所有的親戚、還要上溯祖宗、下衍子孫後代，哪怕他們根本沒有得罪/欺負過你，還要教子孫教年輕人莫忘仇恨，一直詛咒一直記仇下去，方才解恨（中國文化從來就有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遲等的說法）；還不顧自己已經是澳洲人，仍然熱中於宣傳抵制日貨，哪怕這會直接損害澳洲經濟。好多澳洲華人，限於英文水平，生活在有限的範圍內，對澳洲及當代世界、當前澳洲/世界的政治、時事、形勢、事務的瞭解不是來自中文傳媒，就是來自二手資料，很不精確可靠，卻以此做基礎加上自己原來陳腐過時的觀點來發表看法。
如果換位思考，對於自己國家的國歌受到別國運動員的侮辱，我猜想這個國家的運動員也許會非常生氣，甚至會提出抗議，或者可能以牙還牙吧。很簡單，一個國家的國歌並不是因為你聽起來覺得好聽或難聽而作曲和存在的，各國的歷史、文化、審美觀不同嘛（上述評論文章指出日本國歌的旋律其實來字中國唐樂！是中國人自己忘掉了祖宗的文化！），輪不到你來教訓人和公開評頭品足，特別是自己贏了，趾高氣昂，於是就貶低別人、別國和別人的文化。
可是日本隊，從主教練、日本國際奧委會對外關係部負責人到日本隊的隊員，都表現出一致的冷靜、理智，友善，沒有出現任何激動或憤怒的反應。
日本主教練說：“日本運動員和官員拒絕捲入政治紛爭，我們到這裡來是游泳的。運動員對游泳之外的事一概不會捲入。”他又說，“我們到這裡來是為爭取獎牌而努力的，我們教育我們的運動員要有運動精神並尊重對手。”他甚至這樣倒過來為孫揚辯解說：“我們沒有直接聽到這些話，所以難於置評，也許是翻譯弄錯了。我不了解別國的國歌，但游泳選手都愛聽自己國家的國歌。”
對孫揚如此出言不遜，日本運動員卻說：“我們認為孫揚並無惡意。我們對他都很友好。他是個很優秀的運動員。也許是翻譯有誤會吧。”日本運動員的氣量應該受到讚揚。
日本國際奧委會對外關係部的負責人對此也很大方地說：“我並不對此感到在意。日本尊重亞運會的精神，並繼續抱著為亞洲和諧的精神而參加比賽。”
令人稍感慰藉的是，孫揚後來對他的話認錯並作了道歉，這不能不說是他的一個進步。孫揚在中國游泳界有 “壞孩子”(bad boy)之稱，他驕傲自大，他曾因無照駕駛被警方拘留，他曾對前教練、自己的恩師十分無禮，他的有些行為常常引起爭議。記得澳洲若干年前有位叫道森的奧運會游泳隊隊員，他的水平穩可得奧運蝶泳金牌，可是他有一次喝醉酒同人爭吵，一拳打腫了對方的鼻子，被警察拘留。澳洲奧運游泳隊馬上將他開除出隊，並罰他停賽兩年，哪怕他事後又道歉又認錯又自我檢查也沒用。澳洲隊對運動員的品格的要求高於對金牌的渴望，此為一例。
這篇評論文章有勇氣指出孫揚應當尊重其他民族的文化，並指出雖然有不少人大聲為孫揚的錯誤言論叫好（我想他們是中國的極左份子），可是“中日友好的潮流誰也不能阻擋” 。文章又說現在中國運動員“怎麼大嘴（指亂說話）也不會遭受領導非議，只要拿回金牌就一切OK了。”文章還敢於指出“孫揚的現教練甚至把記者稱為‘妓者’，真是對一個行業的侮辱，給運動員很不好的示範作用。”認為“著名運動員乃至教練員管住自己的嘴還是應該的。”我覺得中國在運動比賽中的金牌至上主義，是造成運動員素質底下和運動精神缺乏的根本原因。
日本人的禮貌和素質在全世界各民族中首屈一指，這是世所公認的。在亞運會上對孫揚對他們國歌的侮辱和挑起仇恨感情的話語，他們能如此大氣地以化解代替衝突，將它看成小事甚至是誤會，就是一个例子，不能不說這個民族是很有修養的，它的文化也應當是相當優秀、值得稱頌的。但奇怪的是，日本文化的淵源，相當大的一部分卻可以追溯到中國文化。為什麼我們自己的文化現在糟粕橫行，從人家手裡傳承下來的卻是精華並顯得如此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