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哀哭的人同哭
洪丕柱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软弱的、爱哭的人。对于自己的家庭和自己几十年坎坷的一生中所受的种种不公对待、打击、痛苦、冤枉、委屈、毁谤、背后的中伤陷害(有些中伤陷害居然还是近年拜民主国家澳洲的华人同胞所赐),我可以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决不屈膝、决不低头,难得会掉下一滴眼泪。我深受“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影响,绝不向企图以中伤来扼杀我的人示弱。
        但是有时我的心肠也好像非常的软。我也会对某些事情止不住掩面而泣,甚至痛哭流涕,特别是看到无能为力的弱者遭受欺负、看到无辜的人受到陷害、看到毫不提防的人莫名其妙地受到残酷的暴力的虐杀,他们和他们家人亲友的哭泣也会让我掉泪。总之,我常止不住会“与哀哭者同哭”(《罗马书》12:15)
        我记得很清楚的一个例子就是十三年前的9.11。那天看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用飞机撞击世界贸易中心的双子楼,看到无数无辜的人纷纷从几十层的高楼跳下,看到那数百米高的大楼须臾像纸板箱那样地崩塌,将里面无数的人埋葬在它们底下,看到这无数的人在哀哭的场面时,我止不住几次失声痛哭,伤心得如同一个自己受到欺负而无助的孩子。
        这时我会想象这楼里面的每一条鲜龙活跳的生命在突然面临死亡时所遭受的痛苦;我会试图想象这些无辜者在丧失生命的那一瞬间在想些什么;我会想像并设法体会他们在拨出最后一个手机电话,向他们所爱的人匆匆告别,在最后的一秒钟向他们高声哭喊着“I love you!”中死去时的绝望! 我会止不住为他们和他们的家属祷告。我只是无法理解我的很多中国同胞,居然会在观看或欣赏着这些凄惨绝伦的画面时能够拍手叫好,即使如此我也不愿将我的那些同胞同畜类划上等号。
        我也曾为恐怖分子制造的巴厘爆炸案中丧生的二百几十名度假者,包括八十多名澳洲同胞的惨死而痛哭过;追思仪式上死者的那些亲友的哭声撕裂着我的心肺。那些同杀人者无冤无仇毫不相识的度假者有什么罪孽,非得作为想以滥杀无辜、拿着杀人成绩单升上他们的“天堂”的人肉炸弹的殉葬品?
        每天清晨我有阅读网上新闻的习惯,时间充裕的话,也会看一会重要的晨间电视新闻。
        但2014年12月16日星期二清晨我在读网上新闻时再一次流泪了。虽然这一次,我读到只有两名无辜者,而不是9.11那天的近三千名或巴厘的二百多名,在极端分子的枪口下失去生命,但我心中所感受的痛苦是一样的,因为,极端分子有什么权利夺走两条同他毫不相识、与他无冤无仇者的生命呢?他们又是犯了什么罪而要遭到他的枪杀呢?我哭,我无奈!
        其实自从15日上午读到悉尼马丁广场(Martin Place)的Lindt巧克力咖啡馆的劫持事件起我就一直在追踪着、关注着关于事件进展的报道。今年五月我曾在马丁广场作短暂停留。Lindt是澳洲巧克力的著名品牌之一,我也常吃该公司的黑巧克力产品。这些都让我的心感到同那里发生的事离得很近,无法放下对劫持事件的报道关注,包括咖啡店外警察的包围圈、咖啡店内人质在极端分子威逼下被迫在窗口举起一面类似于IS的黑旗(这是劫持者用的权充的旗子,在同警方的谈判中他要求他们给他送去一面IS的旗子),还有新州州长、新州警察总监直至澳洲总理的讲话。
        16日清晨我在网上新闻中读到,凌晨两点多钟,咖啡馆经理庄森(Tori Johnson),同咖啡馆中的顾客们在一起被极端分子蛮马尼斯(Man Manis)劫持了十几个钟头之后,发现马开始显出困倦和有打瞌睡的迹象,便冲上去抢他的枪。马立刻开枪打死了他,同时开始向其他人质开枪,打死了企图掩护怀孕同事的大律师道森(Katrina Dawson)女士。就在枪声响起的那一霎那,埋伏在咖啡馆外的警察立刻冲进咖啡馆同马尼斯展开枪战,将其击毙,救出了其他众人。
        读着这条新闻,我心头十分沉重,鼻子也感到酸酸的。悉尼市民一定已经有人在一大早就看到了这条报道。我赶紧打开电视机收看新闻。电视记者已经拍到了有人在警察围在咖啡馆外的绳索底下的地面上默默地留下了第一束鲜花!我赞叹电视记者的细心和发出这张照片的及时,更赞叹这么早去上班的人已经不但读到了新闻,而且去刚开门的花店买了鲜花,默默地留在咖啡店门外的地面上,献给素不相识的死难者。悉尼普通市民的无边爱心哪!我流泪了。
        很快,电视画面传来了地面上的第二、第三束鲜花。不久,鲜花迅速地覆盖了越来越大片的地面,鲜花的海洋还在继续扩展着。无数人,男男女女、年轻的、白发苍苍的、手牵手的情人、带着孩子的家长、穿西装打领带的白领、穿工装的灰领或蓝领、穿休闲T-恤的游客,白皮肤的、黑皮肤的、黄皮肤的、带头巾的穆斯林妇女,来这里凭吊死者或拿6着鲜花来这里献上。他们有的俯身、有的蹲地、有的跪地;他们有的流泪、有的啜泣、有的合掌默默祷告、有的失声痛哭,为这两位素不相识的普通人的牺牲而伤心流泪,并留下他们的爱和尊敬。不知何时,铺着白桌布的摆着留言本的桌子已经出现。无数凭吊者在这些本子上留下对死者的追思、赞扬和怀念。我在电视机前陪伴着这众多的人们一起流泪,与他们同哭。这一切组成了16日早晨悉尼这座世界都会难得见到的风景线,而全世界,除了极其个别的国家,都在观看着这道风景线,赞赏着它的物质的美和人性的美。
        这鲜花的海洋在整整一个星期里无声地扩展着,我猜想至少已经有数以万计的市民默默地鲜上了他们的鲜花,有的还夹带着短信、卡片和小物件。这鲜花形成了一座活的纪念碑,纪念在这里为他人献身的两位英雄,直到23日,圣诞夜的前夜,他们的追思礼拜被分别地举行,鲜花才为市政府用无数的纸板箱装走。
        马丁广场的两位烈士的死赢来了悉尼的团结,赢来了多元文化的澳洲的团结,赢来了全澳穆斯林组织对极端份子和恐怖份子的一致谴责。他们没有白死,人们的眼泪,包括我的眼泪也没有白流。澳洲人因极端份子的无赖行径而形成的新的团结,使得刚刚在讥笑澳洲受极端分子劫持并为澳洲无辜者的被杀而高兴的IS份子哑口无言。
        现在澳洲出现了两个新的慈善基金:庄森基金,用于捐助精神健康方面的组织;和道森基金,用于资助妇女的教育(道森大律师毕业于悉尼大学,是其法律系的高材生,并被认为是新州最优秀的辩护律师之一)。两个基金会都已经开始运作,都已获得数万澳元的捐款,来自数以百计的普通的澳洲人。
        这就是我所爱的澳洲,我所爱的澳洲人,以及在痛苦时我愿意与之一起弹泪同哭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