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人生
洪丕柱
友人發來一個卡通視頻短片，是中國中央美術學院製作的一個得了一等獎的作品，片名《低頭人生》。
既是一等獎卡通作品，當然非常精彩，在網上引起極大反響，被稱做“震撼人”。卡通或叫作漫畫的美術作品，特點是幽默，甚至黑色幽默，叫人忍俊不禁，這個兩分半鐘的短片當然也是這樣。
這個卡通作品諷刺的對象是廣大智能手機iphone的用戶。這個我不用多解釋，“你懂的”，他們遍地都是。我猜想，現在智能手機用户大概佔全部手機用户的九成半以上吧，像我這樣還在用“明朝”的Nokia手機的，大概一百人中間只能找得出一兩個，我在中國看到連有些要飯的都用智能手機呢！
其實我以前也是用智能手機的，只不過是當時擔任學院海外部高級項目經理時因工作需要，公家發的，賬單也是學院付的，退休前就交還了。然後我就故技重拾，用回了自己明朝的手機。好處是，我不再成為低頭一族了，而是走起路來昂首挺胸，闊步前進了。
這個短片想說明低頭一族現象可能導致我們世界的毁滅！片中低頭族們拿着手機專心致志全神貫注地低頭觀看，或收或發，用手指撥弄鍵盤，對周圍事物全不關心、置之不顧、走路不辨方向。他們闖了無數的禍，輕者做錯事、撞翻東西、傷人毁物、甚至丢了背上的寶寶都没發覺，重者造成車禍、重大事故和死亡！藝術作品雖用了誇張手法（比如醫生給病人打針時還在低頭看手機，一針扎下去，其結果你懂的），卻非常現實，因為您周圍的人都是這樣，有的人吃飯低頭看手機、開車也低頭看手機，造成交通事故，車毁人亡，新聞中不乏這樣的報導，即使是被警察抓到處以重罰，仍不能杜絕他們這樣做。有時我在電視上看到甚至奥巴馬、梅克爾這樣的大國領袖，都會在會議上抽空低頭查看他們的手機。我在中國坐地鐵時，八成乘客都在低頭看、玩手機(所以根本沒人給我這個灰髮族讓坐)，坐着站着的都有，淘汰了看書報雜誌。
喬布斯將我們的世界弄成這樣，我猜想是他所没預料到的，他在天之靈也許不會太安寧。
其實喬布斯不必感到不安寧，人有低頭的習慣，不看智能手機，便可能低頭做其它事情，所以中文有“埋頭苦干”成語。比如從前有些書呆子就是如此，低頭看書看到鬧出了“頸椎病”。數學家陳景潤就經常在走路時低頭看書或思考數學難題，幾次頭撞在樹幹或牆壁上。80年代我在中國時經常有開大會、聽報告，那時無數女職工就是低頭族：人手一件毛衣一雙織針，上面作報，下面她們忙着低頭編毛衣：自己的、老公的、父母的、孩子的。我也曾是低頭一族，那是在拉練中。現在很少有人知道文革中的拉練是什麼東西了，它可不是您褲子上的拉鏈。它是毛澤東為“備戰備荒”發明的一個內容：無數人背着舖蓋、排成長隊、舉著紅旗、喊着口號、沿着公路或田埂，每天行走數十公里，要“練出鐵腳板，打擊帝修反”。我覺得那整天地走是很無聊可笑的事，但又不敢那麼說。我的辦法就是做低頭族來克服無聊：事先做好幾本很小的可以握在手心的英文生詞本，拉練時低頭背單詞。我不用害怕會將頭撞在樹幹上，因為只要時時低眼看前面那個人的腳跟跟着走就行。我在拉練過程中背出了數以千計的英法文單詞，文革後翻譯出版了大量各種外文作品，突然成了自學成才標兵，受到表揚，還有記者採訪我，事蹟被登載在雜誌上！
大約十來年前，那時還没有智能手機，我訪問中國各省教育廳或我們的合作院校討論合作時，已經看到中國的低頭族：低頭看手機，看什麼？看股票行情。那時全民炒股，人手一機，開大會時都低著頭，上班時一有空也低頭看手機。請我吃飯時，也是人人看手機上的股市行情。那些帶領我參觀院區的幹部，也都腳高腳底邊走邊看手機。那倒没什麼，但派給我開車的司機，連開車時都低頭看手機上的股票行情！坐在邊上的我有時止不住要朝司機看看，有位女司機便對我說：洪先生，您不必害怕，我看股市行情，誤不了開車，絕不會出事的，儘管放心！乘她的車時我没帶自己的自動血壓計，猜想那時我的血壓一定不會低。
很高興地發現居然也有幾位“志同道合”的同我一樣仍在使用明朝手機的人。他們既不是没錢更新手機也不是智能低下，他們說是没時間。真的，使用智能手機最耗時間。人的弱點是易受誘惑，控制不了自己，包括自認為有控制能力的我本人，才會有不斷低頭看智能手機的事，有些內容其實可以不看，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消耗掉了，什麼事都做不成。我在家裡已有了一個大屏的ipad，因為我的眼力已經退步，旅行時可以帶上，到了酒店就可以用，現在酒店都有免費wi-fi，也可拍照、收發微信、電子郵件、看新聞等，何必還要再帶個智能手機？我那明朝的手機能打、能收、能發短信、能留電話錄音，功能已經够了。
不久前看到有研究報告說現代人記憶力大大衰退，不如從前的人，原因之一就是有了智能手機或過份依賴電子智能。這我相信。我試圖同我目前的低頭族的年輕學生比記憶力，他們反不如我這老頭。其實有了電腦，有了它帶有的英文拼音檢查功能後，人們拼寫英文詞的能力就大大下降，因為不用努力記住也行，所以就懶惰了。現在有電子磅秤，東西放上去價錢就自動顯示了。但從前菜場賣肉的，没什麼文化，一刀斬下去，放到老式秤上，價錢立馬報給你，不管是價格不同的排骨、蹄膀、猪腳还是五花肉，全靠心算，比電子秤還快。人腦越用越靈，不用就退化，我退休了還part time教書，主要就是怕腦子會退化。
在資訊爆炸的時代，智能手機所收到的東西是看不過來的，千萬不要做它的奴隸。最近我看到有些很好的老上海的資料，發去一位美國朋友，心想作為上海老鄉她會感興趣。可是她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謝謝分享” ，毫無評論，想來是沒去看它。我稍有不悅，問她為何不看。她坦承地回答說目前各種資料傳來傳去太多，只能有選擇地看少量與自己專業有關的，不做資訊的奴隸，否則會什麼也做不成。我覺得她的態度很在理。我們收到的內容不外是政治性的、宗教性的，藝術（音美和文學）性的、保健性的、八卦性的（如有關明星的），一些熱情的傳者甚至會用愛國主義的帽子鼓動人們將某些資訊“傳起來！” 。但你不能什麼都看，也不應什麼都傳，打擾朋友，所以還是有選擇有節制地傳吧，相信好的東西不必鼓動也會不脛自走。
我曾看過有關商界成功人士維珍航空公司創建者伯蘭森（Richard Branson）的文章，知道他患有閱讀困難症(dyslexia) ，學校成績不佳，靠刻苦自學成才。以前澳洲巨富派克(Kerry Packer，即James Packer之父)也有學習困難症，没受多少教育，憑記憶力記住所有商界重要信息和自己公司的運作和財務帳目等，成為成功人士。我猜想，如果他們做低頭族、玩智能手機，也許就不會有輝煌的成就。
我並不想叫大家放棄低頭的樂趣（如果有的話），不過用些自控能力來限制自己也許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