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ZAC精神 — 夥伴情誼

洪丕柱

連日來新聞都以紀念ANZAC Day (澳紐軍團日)百周年為中心。也許好多華人新移民不很了解為何澳洲人對這個日子如此重視,全國各大小城市都有紀念活動,有成千上萬人參加:比如黄金海岸有三萬人在庫朗賓海濱集會,悉尼的馬丁廣場亦有三萬人集會,首都堪培拉的燭光集會有12萬男女老少摩肩擦背在戰爭紀念館前参加,幾佔全市人口三分之一;而且人們早在天亮前四點鐘就到達集會地點,冒著寒冷等待紀念活動和遊行的開始,哪怕是巍顛顛的老人、稚嫩的兒童和坐輪椅者。不需要單位進行什麼“革命傳統教育” 或動員,家長自動會將子女帶來,讓ANZAC傳統代代承接;還有一萬澳洲人飛去土耳其的蓋黎波里(Gallipoli) ,不嫌嚴格的安檢,參加紀念活動。
    二十七年前我剛來澳洲學習時也一樣,首次遇到ANZAC Day時不懂澳洲人為何要如此隆重地紀念它。當時在我學習的語文教育(教澳洲學生語文)碩士班裡,我是唯一的海外學生,因此有機會在澳洲同學和導師的幫助下很快了解到很多同澳洲歷史和文化有關的知識。起初我聽說1915年在一次世界大戰中發生在土耳其(當時的奧托曼帝國)蓋黎波里半島北岸的戰役,澳紐軍團是被打敗的一方,甚至私下想過:打了敗仗還有甚麼可紀念的呢?大概澳洲歷史短,實在没甚麼好紀念的東西吧。當時我腦子還充滿著中國文化中勝王敗寇的思想。  
    導師愛立克博士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說:你學過美國文學,知道從美國文學中反映出來的美國精神就是“西進”,勇於冒險、勇於開發、勇往直前,但你知道什麼是澳洲精神嗎?我那時已看過包括勞森(Henry Lawson)小說在內的若干澳洲文學著作,已了解到初期開發時澳洲人的莽林漢精神(bushmanship),就以此相答。愛立克說不錯,更廣義地說是“夥伴情誼”(mateship),這就是為甚麼澳洲人互稱mate。至於甚麼是mateship,你恐怕看了這本書才會真正了解。說著他從辦公室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說這是本暢銷書,講的是一次世界大戰中澳紐軍團參與的蓋黎波里戰役的事,寫得十分感人。他知道我的學習十分緊張,就加了一句:沒時間詳細看的話,翻翻也行。
    我坦承沒時間細看這本書,只隨便翻了幾個章節、看了些照片。但這已使我了解到,這場戰役的目的是盟軍(英法澳紐)企圖於4月25日從蓋黎波里登陸然後向土耳其首都君士坦丁堡進發,與自北向南進攻的俄軍會合,擊垮土耳其。可是由於指揮部署失當,選擇登陸點(陡峭的岩崖)不妥和低估了土軍的防守力量,使整個戰役打了近九個月而無進展,處於膠著狀態。盟軍傷亡共達25萬(犧牲4萬6千),其中澳軍傷亡達十萬以上,仍不能在蓋黎波里突破,只得在次年1月9日撤退。戰鬥中澳軍處於不利地位,可是澳軍打得異常奮勇頑強,屢屢打退敵軍進攻,有很多催人淚下的故事。澳洲士兵的勇氣、堅韌、身處艱難仍不失幽默感、危險中決不丟棄死傷弟兄自己逃命的夥伴情誼,使這個年輕的、尚不太為世人所知的國家經受了初次考驗,引起世界刮目相看。在澳州俚語中士兵被稱為digger。Digger(挖掘者)原意為礦工,澳洲士兵好多出身礦工,挖起戰壕來又快又好,能在土軍居高臨下的砲火下、在蓋黎波里堅硬的岩崖上快速挖壕,這不能光憑個人過硬的本領,還要有團隊精神、官兵平等、相互配合、相互掩護才行,於是digger一詞就有了“平等的夥伴情誼(egalitarian mateship)”的意義。不久後我在布市若干學校、學院、大學重執教鞭,接觸到的所有領導都非常平易近人,同事有時也會叫我digger,我就會回憶起讀到的蓋里波里戰場奮勇作戰的澳洲將士的故事,就能理解這就是ANZAC精神的傳承。我亦看到師生每年都會自發紀念澳紐軍團日和陣亡將士紀念日(Remembrance Day)。其實澳洲人是非常愛國、非常懷愐先烈、非常珍惜他們的民主和自由的,儘管他們從不把“愛國”這個詞掛在嘴上。每年全國都要紀念這兩個日子,懷念為國捐軀的將士就是明證。十年前還有好幾名一百零幾歲的當時的diggers,ANZAC紀念活動中可以看到他們坐著車胸前掛滿勳章參加遊行,能活到這樣的高齡說明國家把他們都當作國寶來保護,不管哪個黨執政,因為ANZAC已構成了澳洲國民性的一部分。現在您可以看到這些digger的子女、孫輩、曾孫輩會驕傲地掛著先人的勳章參加遊行,好多親自跑到蓋里波里去體驗先人的經歷。

在澳洲開發初期,面臨艱苦的條件和簡單的工具,早期開發者們必須團結一致,相互幫助才行,沒有人打小算盤考慮個人利益。相鄰的農場,哪家農場主生了病、摔斷了腿、老婆生孩子,鄰居和教會都會去義務相幫。因為從長期說,大家有困難的機會是均等的,沒有誰吃虧誰沾光之分。勞森的短篇小說中很多就是描寫莽林漢間的的夥伴情誼的。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一天勞累下來,莽林漢們燒起篝火,在火上掛起鐵罐做皮里茶,同時烤起羊肉。這時如果有個聞到烤肉香的饑腸碌碌的過路人走過,無論他是誰,只要走上前去叫聲mate,準會被留下來受到款待,加入燒烤大餐。

這種夥伴情誼其實源於聖經。經上說,若是有二個人在地上同心合意地求甚麼事,天上的父必為他們成全。因為無論在哪裡,有兩三個人奉主的名聚會,主就會在他們中間。(太18:19-20)於是就有了團契,有了教會,有了神的家,有了主內弟兄姐妹之間的愛和相互關懷,亦有了以主愛為動力向他人傳福音以及對他們的關心幫助。夥伴情誼可說是源自澳洲這個國家的基督文化的傳統。  

這就是為何在西方基督文化傳統為主的國家,雖提倡個人主義、個人奮鬥和獨立精神,卻又如此充滿人之間的愛和在困難時陌生人隨時向你提供的不需回報的幫助。9.11發生時美國人能有序地、不爭先恐後自私地從高樓樓梯撤退,也是一例。

這也同西方團隊精神有同一個源頭。目前世界上大部分體育比賽出自西方,其中很多是團隊間的比賽,勝利靠彼此合作、支援和默契。再如音樂中多聲部混聲大合唱和交響樂,醫藥上的具有多種分科又由各種檢查和治療方法串連起來的綜合性醫院,碰到疑難病症各科專家進行會診(從前傳統的中醫絕不會這麼做,都是單獨行醫開藥,所謂祖傳秘方互相保密),工業上由各車間分工合作生產各種零部件然後組裝起來成為複雜的產品的大型工廠,均強調團隊合作,亦無不出自基督文化傳統的西方。

中國人好多熱衷於窩裡反或窩裡鬥,相互揭發、告密(如最近畢姥爺事件,應屬告密的一種)或陷害他人、出賣自己的夥伴或自相殘殺,還有對別人成就生紅眼病、對別人的災難幸災樂禍、對落難者又愛打落水狗、踩上一只腳 如此種種,使這個民族變得凝聚性較差,很多有識之士公開承認它缺乏誠信,人際信任度較低。我想,到了這個新的國家,華人移民需要學習主流文化中優秀的東西,ANZAC精神就是其中之一,才能克服自身缺點,更好融入澳洲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