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戰會打起來嗎？
洪丕柱
特倫普大概是美國工作效率最高的總統。6月12日剛開完特金和隨後的記者招待會，吃過晚飯他已在返美的空軍一號上了。有人說，特金會後，他可能會集中精力於處理美中貿易不公的問題。
前期曾谈到5月29日白宮突然宣佈美國會開始實施它早先提出過的對價值500億（美元，下同）的中國商品征收25%關稅的行動，作為中國對偷竊美國知識產權的懲罰，並對中國投資美國高科行業實施限制。半個月後，即在特倫普72歲生日那天，在經過90分鐘的會議研究之後，他批准並在次日15日公佈的對中國產品征收關稅的清單。據路透社報道，其中340億將在7月6日開始實施。特倫普說得很清楚這不是關稅壁壘而是為了消減雙方貿易的巨大的不平衡；白宮官員解釋說，從特倫普總統最初發出對中國征收關稅的信號以來，中國並未主動採取行動來解決總統對中國貿易行動的關切，導致白宮不得不採取行動。
就是說如果中國對29日白宮的宣佈作出一些正面的回應，哪怕說可以就此進行討論或商談，那麼15日的公佈也許可以避免。但中國國務院稅務委僅在六小時後馬上也對美國的500億元的產品加征關稅，並對15日的公佈強硬回應說中方“有信心、有能力、有經驗捍衛中國人民的利益和國家核心利益”。這就引起了特倫普進一步的威脅，因為他感到中國對於主動糾正貿易不公並無誠意。不知這是否導致了中國人大副委員長王晨15至16日的訪美無功而返。
6月18日特倫普在白宮發表一份聲明說“考慮到中國不公平的反擊，我已指示美國貿易代表（USTR）辦公室考慮按301條款追加對2000億的中國進口商品征收額外10%的關稅（additional tariff）。如果適當的話（appropriate）請對加關稅的商品清單加以確定（identify）。”這是特倫普對中國表達對美國按1974年貿易法第301條對500億中國進口商品征收25%關稅強烈不滿、以牙還牙、強硬報復、也對500億美國產品征收關稅的反擊的回應。特倫普曾說希望中國不要採取報復（retaliation）措施，他對中國承認并糾正不公平貿易還抱有幻想；這一來，他認為中國明明錯了還要報復，只能徹底丟棄對中國的幻想，所以他說中國“決心把美國永久置於不公平的劣勢，威脅沒有任何過錯的美國公司、工人和農民”，還說若中國再圖報復，拒絕改變做法，對中國的這些關稅就會生效；如果中國再以報復作為回應，將對另外2000億中國產品加征關稅。這意味著中國去年進入美國的所有5000億產品幾乎都要被加稅。他說，我同習主席的關係很好，我們將繼續在許多問題上合作，但是，美國決不能在貿易上再被中國和世界其他國家佔便宜了。我們將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工具為所有美國人打造更好、更公平的貿易體系。
美國商務部數據顯示，2017年美中雙邊貿易總額是6359.7億，其中美對中出口1309.7億，中對美出口5056.0億，美方逆差3752.3億，幾佔美國全部外貿逆差之半（47%）。特倫普在推特上說：當你已虧損5000億，你已沒法再輸！早些時候，特倫普曾發推文表示無意同中國打貿易戰，中國傳媒卻說特出爾反爾（或者“變臉”），但他們故意不摘引特的下文“但面對每年5000億對中國的貿易逆差和它肆無忌憚的知識產權的侵權行為，除了採取果斷措施別無選擇”。顯然，中國低估了特倫普改變美中貿易不公現狀的決心。中方以為開出包括大豆、農產品、水產品、汽車等美國商品為征稅對象作為報復，會激起美國社會對總統的不滿，特別是特倫普的票倉農業州的不滿，意圖影響他的當選，但這樣的辦法只會更令他震怒。
中方可能不知道目前美國兩大黨和大多數選民都因美中貿易的不公而中國無意改變這種不公的情況而對中國非常反感，這使美國對華政策出現全面轉向，包括以前會出來幫中國說話的親中派，而特倫普的民意支持率，特別是無黨派中間人士的支持正在不斷上升；雖然有些公司也擔心對他們在中國的生意不利。比如，特倫普曾想解除4月16日對中興通訊（ZTE）發出的禁令，允許中興同美國供應商恢復業務，也在電話中同習主席談了解禁的條件，卻在參院遭到否決，這是很罕見的兩黨意見一致的情況，兩黨已共同認為中國會對美國的國家安全帶來威脅，將中國作為敵對國家。18日美國務卿蓬皮歐更是譴責中國政府奉行“掠奪經濟”（predatory economics），中國領導人所宣稱的開放和全球化是“笑話”（joke）云云。
其實按貿易公平的原則，中國應進口美國的咨詢業、金融業、保險業、影視業、教育產品和醫藥產品，但在這些方面中國歷來限制很嚴，其中也有“意識形態”方面的因素，儘管限制不符合WTO自由貿易的原則。
我在網上聽了美國CNBC電視播放的貿易專家座談會。美國宏觀名流經濟（Pantheon Macroeconomics）的薛佛孫（Ian Shepherdson）和海德資本管理（Haider Capital Management）的海德（Said Haider）等均認為美國在美中貿易戰中處於更有利的地位，即美國有更多牌可打，而美國經濟對於吸收貿易緊張度亦處於強大得多的地位；前美國貿易代表蒙（Jeff Moon）認為中國應對美開放銀行、保險、藥物等市場。談到加征關稅的有效性，他們認為不會改變中國政府的政策，而它也無意改變做法，它有可能會煽起民族主義和反美情緒，像去年因薩德問題而煽起群眾對韓企樂天和韓國產品的騷擾使之不得不退出中國市場那樣來抵制美貨，或用其他行政手段刁難拖延美國產品進入中國市場，這會對美國公司帶來損失。
他們說對了。中方的回應果然是中國“有籌碼、有選擇、有空間、有底牌應對美方壓力”。還有說是要進行“數量型和質量型的綜合反制”，數量可以理解，但卻不會有更多餘地，因為美國對中國的出口量只有這點，質量指什麼就難懂了。媒體，包括央媒刊登文章或署名文章指責美奉行“貿易恐怖主義”、單邊主義、孤立主義；說特倫普失去理智、訛詐、近乎瘋狂、樹敵太多、維護霸權、得罪四大市場、將會輸掉全世界，連是否能生存下去都是問題，呼籲國際社會一致“反恐”等等。我覺得這些話都無濟於事，不解決問題；而作為法制國家，美國總統的加稅決定絕非草率就能做出，必須經過調查（如301調查）、有法可依，還必須經過60天的公開咨詢期，聽取行業和有關專家的意見，媒體亦可攻擊政府做法；這同中方不需咨詢各方意見立馬就能宣佈多少億的報復有根本性的不同。
“樹敵太多”似乎有些道理，因為特倫普並非只對中國，對美國在過去貿易中所有不合理、吃虧的情況他都要糾正，正說明他是公平的，儘管會引起歐盟等報復。但特倫普也在考慮將WTO邊緣化，成立一個新的機構，不讓中國參加。他在G7峰會上提出G7國家貿易一體化：零關稅、零補貼、零壁壘，這已得到梅克爾的認可，一旦其他國家認可，因為它們都是自由的市場經濟體，較易達成共識，世界貿易就會變樣。
至於美國“是否能生存下去”，且看下列數據：今年二季度美國的失業率僅3.8%，是16年來最低，GDP增率估計為3.6%（Macro Advisers的估計數）至4.2%（Amherest Pierpont的估計數），今年以來全球外貿逆差總量減縮到僅682億（去年全年近8000億）。另外，美國家庭去掉負債後的淨資產達到了100萬億以上，等於美國總債務或GDP的五倍，真是藏富於民。鑒於經濟堅挺，美聯儲6月14日今年第二次加息0.25%，年內還將加息兩次，使美元加速回流美國，這對人民幣貶值、中國的股市、房市都會造成壓力和衝擊。按美國經濟規模，4.2%增速的總值相當於中國6.7%的增速。幾年前中國GDP以兩位數增長時，有人估計中國將在2017年超美，現在的估計已推遲到2035年。
毋容置疑40年來中國經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於是就有人衝昏頭腦，說中國已全面超美、21世紀是中國的世紀，要引領全世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歐美日正在日益衰落等，忘掉了鄧小平不出頭、韜晦養光的教導。他們沒有看到其中大部分的成就以及四萬億外匯儲備是同加入世貿所得的好處有關的。
中國是在2001年朱鎔基當總理時加入世貿的，當時世貿給與中國保護性的過渡期是非常照顧中國的，希望中國逐步實現真正的市場經濟，也希望中國經濟的發展能帶動民主和法制的進步，中國也做了逐步消減關稅、開放市場和經濟市場化等相應承諾。也許人們不知道鄧小平在1980年代初取消領袖終身制給美國人造成多大好感，因為他是社會主義國家中第一個這樣做的人，人們相信中國能比其他社會主義國家更快實現民主和法治。這些對中國當時的的入世申請都有正面的影響。可惜目前的現實正好相反。
按白宮貿易代表布萊希特的報告《中國加入世貿在經濟、政治和安全方面的影響》的分析，當時美國認為中國入世將為美國帶來顯著的經濟和貿易利益卻沒能實現，而中國的承諾和義務也大部分沒有兌現，中國的經濟體制仍同WTO理念格格不入（比如政府對國企的大量補貼），希望中國對美開放市場從而為美國公司和勞動者創造新的機會、鼓勵中國建立更為透明的法律並遵守法律規則等也沒有實現。但中國卻得到了顯著實惠：美中貿易赤字從2000年的831億迅速增加到2009年的2268億，美對華出口增長卻十分緩慢，九年中美國失去了560萬份製造業的工作，關閉了四萬二千多家工廠，而試圖進入中國的美企卻面臨一系列扭曲的壁壘，並在知識產權上受到了嚴重盜竊或強制的技術轉讓。
事實的確如此，比如美國對中國出口美國的汽車征收2.5%的關稅，中國卻對美國進口汽車征收10倍即25%的高關稅以保護自己的產品，這就有違平等、公正、互惠的原則；中國賣到美國的某款電腦僅$800（￥5150），但它在中國國內價卻在￥9000以上，政府明顯給出口產品以各種補貼或稅務優惠，使其產品更具競爭力，鋼鋁產品尤為明顯，這也違反世貿原則。再如中國癌症病人很多，美國治療癌症、白血病、肝炎的药物不貴又有效，而中國因加了高關稅、控制進貨渠道等，使價格大幅上升，如一片250毫克的艾瑞莎在美售價僅為$10.30（约￥64.50），在中國卻賣到￥500，使病人傾家蕩產。價格約￥50一磅的美國牛肉，因高關稅在中國以￥150出售。還有，中國雖然在十幾年內積累了四萬億外匯，卻嚴格控制外匯匯出，需有稱為SAFE外匯管制部門專門批准，這怎能算市場經濟？
如果中國明智地換位思考，眼光放得遠些，適當、合理、主動地糾正美中貿易中的一些不公情況及它過去的不妥做法並逐步兌現承諾，貿易戰應當是打不起來的，對中國的長遠利益和進一步發展應有好處。但中國有些人頭腦發熱，錯了還要嘴硬，將本來是貿易爭端上綱到美國害怕中國強大、企圖遏制中國崛起、絕不退讓，問題就難解決了。人們不知道這些唱高調的人是愛國還是誤國。
中國確實是強大了、崛起了，但也要客觀地看到，現在因美國減稅甚至中國公司也有搬到美國去開廠的，如費德旺，因為在美國生產成本反而比中國低得多。另外，美國企業的創新大大領先中國，2016年全球最具創新的企業100強，美國佔39席，中國僅1席（華為）。在機床、特種材料、高端材料、特種鋼材、高強度炭纖維複合材料、通訊服務、電池等高端製造業中，中國仍大大落後於日、美、英、德、法等國。
中國希望成為高端製造業強國，它完全有權這麼做。問題在於中國不合理的產業規則，堅持對2025的產業給予高達3000億美元的強大財政支持、投資基金、強有力的銀行貸款、稅務補貼、人才引進、提供各種優先、優惠的土地供應、給予多方面的戰略支撐和保護，堅決不承認市場經濟的遊戲規則，自立一套舉國體制的規則，不肯讓步。就是說中國是以國家舉國同外國的私人企業競爭，這怎能符合公平貿易的原則？中國為了勝出不惜違背入世時的承諾。美國要求中國改變是因中國的做法嚴重破壞市場競爭環境的做法，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既然中國不肯退讓，貿易戰只會越打越大，這其實對中國的長遠利益並無好處。
我對美中貿易戰極為憂慮。據說中國有可能派國家副主席、對貿易和美國有經驗的王岐山訪美。希望他能在7月6日美國實施新關稅之前成行並同美國達成一些相互妥協的結果，避免貿易戰的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