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大選:安德溫成為執行總統
洪丕柱

好像人們並不很關心土耳其這個國家,殊不知它在歷史上曾是跨亞非歐三大洲的強大的奧斯曼帝國的本土,今天仍是世界上一個重要國家,具有特殊戰略意義的地理位置:橫跨歐亞大陸,位於中東和歐洲、伊斯蘭和基督教兩種不同的文明和文化之間,北面隔黑海與曾經的宿敵俄國相望,東和南面都是穆斯林國家,包括宗教控制政治的伊朗、初步實現民主化的伊拉克和處於獨裁統治下的敘利亞。它遏黑海出口,國土南面以及東至南的鄰國伊朗、伊拉克和敘利亞的國土上居住者四千萬一直想獨立建國的庫爾德人。它又是敘利亞和中東數以百萬計難民湧向歐洲的緩衝地帶,歐盟給了它數十億歐元讓它在國土上建難民營安置這些難民。它也曾受ISIS的直接威脅。21世紀以來這個地區一直吸引著全球關注。它是北約成員國,也在申請加入歐盟。政治上,相對於其他穆斯林國家如伊朗、敘利亞、沙阿等國,它較多受歐洲影響,是個比較世俗、開明和具有一定民主的國家。因此在去年修憲公投後的這個國家的大選,是一件引起歐盟、俄國和美國關注的事。
上週日(6月24日)土耳其舉行大選。64歲的安德溫(Recep Tayyip Erdogan)獲得52.6%的選票,第二次當選為總統,但這次他當選的是土國第一位擁有無上權力的“執行總統”(executive president)。從2003年當選總理以來,他已在土國掌權達15年之久,有點像俄國的普京,在總統和總理之間輪替掌權。所謂執行總統,是土國去年四月在安德溫的推動下通過修憲公投後,在新憲法中賦予總統各種新的權力,這使土國進入一個強人統治的時代。按安德溫的話來說,總統的權力必須夠大,才能使國家穩定而有信心,可“以更強有力的方式為國家的未來採取行動”。他現在可以直接任命副總統、部長、高級官員、高院法官、可以解散議會、發佈執行性的法令並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安德溫的得票率同去年修憲公投所獲支持率51.4%相仿,即在公投中投了讚成修憲票的人在大選中都投了安德溫的票。
主要反對黨共和人民黨(Republican People’s Party,CHP)的總統候選人尹賽(Muharrem Ince)在競選中表現不俗,獲得30.8%選票,比他的黨的得票率22.6%和CHP歷史最高的26%的得票率高出很多。分析家們認為尹賽首次興起表明他也許以後會成為安德溫有力的替代者,超過目前CHP領袖吉利達羅格魯(Kemal Kilicdaroglu)。
反對黨、親西方人士和批評者則認為新憲法給總統的權力太大,削弱了必要的制衡和能挑戰他的力量。但土耳其專欄批評家奧茲貴雷(Avni Ozgurel)認為雖然長期來說會這樣,但在最初貫徹階段肯定會遇到問題,他說“安德溫和他的團隊會在貫徹中設法糾正系統的缺陷,會有新的法令和立法來做到這一點。”奧茲貴雷認為安德溫會履行大選承諾,即在就任總統後盡快發佈取消緊急狀態等措施。但他又說在緊急狀態取消後土耳其的司法系統的工作方式也會不同,司法渠道將會開放,這會緩解對內對外的緊張局面。
所謂緊急狀態,是在2016年7月的未遂政變後安德溫宣佈的。他乘機加緊清洗,一萬多名公職人員被解職,包括軍警的高級官員、法官、記者、知識分子和教師,十萬多人被起訴,十九萬多個案子被審查,五萬多人被監禁,只有一千人被允許返回工作職位。土耳其的西方盟國和人權團體不斷譴責安德溫關押和清洗反對者,但安德溫至今仍未撤銷緊急狀態,當局說這是為了在國家機構和社會中去除居楞(居住在美國的自我流放的宗教領袖,被安德溫認為是政變的幕後策劃者)的支持者FETÖ團體的影響。
但土耳其也面臨著國家經濟的緊急狀態,大選中這是辯論的主要議題。2017年土耳其經濟曾增長很快,年增達7.4%,但今年美國兩次加息後里拉迅速貶值20%,通膨上升、政府經常賬戶赤字猛增,加上同西方關係緊張,這些是安德溫的新政府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另外,雖然安德溫贏得了總統,但他在2002年建立的正義發展黨(Justice and Development Party即AK黨)卻在600席的國會裡失去了多數黨的地位,只贏得295席,獲票42.5%,比2015年11月的大選減少7%的席位。AK黨的聯盟,即同遠右的民族行動黨(Nationalist Movement Party,MHP)結成的“人民同盟”(People’s Alliance)仍擁有344席,其中MHP獲得11.1%的選票,49個議席。兩黨聲言在國會內會保持聯合戰線的勢態。雖然人民同盟的多數足以使他們能在國會裡通過新的立法,但他們尚未達到重大立法所需的360席即60%的多數,比如在新的係統中進行公投和採納對憲法的更改。
伊斯坦布爾塞伊爾大學(Istanbul Sehir University)教授葉更(Mesut Yegen)說安德溫克服並清除了所有的障礙實現了他成為土耳其首位執行總統的目標,但如果他想繼續貫徹過去幾年的政策,他的政治上中偏右的AK黨必須同極端民族主義的MHP合作,使AK黨會因此更受制於MHP,即土國的政治會變得更加保守。他強調說,近年來因緊急狀態造成的國內的緊張局勢會令政府處於國際上對土國人權和民主的批評之下。既然安德溫現在有了足夠權力,如果他願意,他可以翻開歷史新頁,他也許會覺得在某些問題上不必仰仗MHP 的支持,可以在不同政策的領域裡同其他政黨合作,比如主要反對黨的左翼CHP和右翼IYI黨。
他也認為尹賽應該成為CHP的新領袖,因為投票箱發出的信息是明確的,它證明他的路線和他影響深遠的大選演講能使CHP進一步壯大。奧茲貴雷同意葉更的說法,他說,在西方民主中,一個黨的領袖若處於這種情況,黨的領導機構馬上會選舉出一名對黨有利的新領袖。這是因為CHP作為反對黨在大選中的表現並不理想,僅獲22.6%的選票和146個議席,比2015年11月選舉的25%的得票率下降。它的大選同盟,由埃克森那(Meral Akşener)領導的首次參選的新建的“好黨”(İyi,Good Party或İP)卻居然亮麗地取得了10%的選票和 43個議席。基本上是由庫爾德人組成的人民民主黨 (Peoples’ Democratic Party,HDP) 單獨參選, 取得了11.7%的選票和67個議席,他們在競選中要求給予庫爾德人更多的權力;這個結果能夠平衡反對同庫爾德人修好的極端民族主義的MHP黨在國會中的49個席位數。
本次大選有86%的選民參加了投票,這造成了安德溫的勝利,但他也遇到了以前從未有過的一個強有力的反對黨候選人的挑戰,除非他能對付土國目前如山般的國內的民主和對外政策問題,他和他的黨在明年的地方政府選舉中也許會處於不利地位。為了保持勝利,他需要改變目前靠民粹主義的功效過日子的狀況,切切實實地同目前更為多樣化的國會合作。
此次大選是在未遂政變後的緊急狀態下舉行的,競選時間較短,然而各黨爭奪激烈。儘管當局說大選是透明的,足以成為其他國家的楷模,但傳媒對反對黨的報道、反對黨對國家資源的享用仍然有限。監察土國大選的歐洲安全合作機構(Organization for Security and Co-operation in Europe,OSCE)在大選前表達了對競選出現不規則性、自由度和公正性的關注。它認為投票開始前大選就明顯地處於不公平狀態,不僅是因為緊急狀態使一名總統候選人被偽造的恐怖指控監禁;歐安合作組織的初步報告也摘引了當局對集會、協會活動和表達自由的限制。在大選次日上午的記者會上,觀察者們說,候選人們沒有被給予同等機會、傳媒覆蓋面扭曲、選舉法的變更有問題。對大選是否“自由”不斷有辯論,也有選票舞弊的報告。反對黨CHP的總統候選人伊賽所獲選票數第二,他承認舞弊確實有,儘管尚不足以導致他的失敗。他說“他們是否有偷竊選票?是的,有的,雖然不會偷取多達一千萬張選票。”布魯克林學院高級研究員、2013至16年間任美國國務部副助理秘書,負責美土關係的司樓特(Sloat)說,安德溫總統的反對者受民意調查的鼓舞,相信他們有真實的機會推翻他,至少能在大選中削弱他的統治地位,但這個情況並未出現,常令美國和歐盟頭痛的安德溫穩固了他的總統地位,他的AK黨同MHP的同盟保持了對國會的控制,而由於去年的修憲公投,土耳其政體從議會制變成總統制,使安德溫權力大增。
美國和歐洲之所以密切關注大選的結果是因為他們希望在北約有一個民選的堅持法治的土耳其政府,一個穩定、強大的夥伴,因其位於歐洲和中東間的戰略位置,能分享對跨大西洋的關注,包括反恐和控制難民流。
大選結果能明顯看出土耳其仍是個深度兩極分化的社會。在土國幾十年的世俗統治下被靠邊的保守人士仍是擁護安德溫的,他的經濟政策的得益者似乎並不因最近的經濟放緩而譴責他,民族主義仍有潛在的強大勢力,值得關注的是如果沒有遠右民族主義政黨MHP的選票安德溫是無法獲選的,而沒有該黨繼續支持他的黨亦無法在國會居支配地位,這意味著政府政策的制定會繼續受民族主義左右,對庫爾德人的和解過程可能會被犧牲,雖然安德溫需要額外的政黨的支持才能進行更廣泛的改革。不幸的是這次大選反對安德溫的政治議程的幾乎近半土耳其人的選票尚不足以改變情況,而86%的選民參加投票說明土耳其人民仍相信民主的重要性。
反對黨長期以來被批評為軟弱和缺乏組織,這次它的總統候選人卻在不公的競選中作了一場令人信服、有力的競選,使數以百萬計的選民投票了他的票。CHP作為左翼政黨雖然競選不太成功,但它卻同極右的好黨組成了反對黨聯盟。不問左右、利用政治同盟來積聚力量以進入國會,是這次大選出現的實用主義現象(土耳其規定一個政黨需獲得10%的選票才能進入國會)。
北約秘書長斯多登堡(Jens Stoltenberg)將軍祝賀安德溫當選,說他注意到人民同盟基於民主、法治和個人自由的“核心價值”。相反,歐盟領導人卻沒有給安德溫發去賀電,他們卻擔心土國在一名權力大增的總統的統治下是否會尊重法治、人權並允許反對聲音,所以他們寧可表揚土國人民在大選中對民主及公民自由的強烈追求。歐盟理事本週會討論同土國的關係問題,包括採取共同行動應對移民流入、關注土國民主是否會倒退。美國則關心土國在敘利亞衝突中的角色,並警惕它向俄國購買導彈防禦系統;它也希望看到其公民從監獄被釋放。儘管如此,西方肯定會在利益相關的問題上繼續同土耳其合作。
專家們認為,大選結果反映民族主義在土耳其抬頭,因為今次大選顯示出民族主義在決定投票者的意向時變得更為顯著,這是由於土耳其所受的國內外威脅,出於對國家安全和穩定的考慮,選民們覺得還是保持安德溫的統治較為穩妥。這就出現了一個怪現象:不管是國會執政的人民聯盟,還是反對黨的聯盟,都有遠右民族主義政黨參與:同AK聯盟的MHP是遠右政黨,而同反對黨CHP聯盟的新成立的好黨其實也是個極右政黨,這兩個極右政黨共獲21%選民的支持!總體來說,民族主義情結在這個國家並非是新現象。伊斯坦布爾的A&G研究公司主席的古爾(Adil Gür)說,這個現象的背後是國內2016年未遂政變的組織者FETÖ團體、庫爾德恐怖團體PKK以及ISIS殘餘在土耳其國內的恐怖活動,以及經濟上非官方的國際封鎖。不過也有人認為民族主義興起並不足奇。遠右民族主義傾向並非土國特有,在當今世界很多國家都有,而土國的特點是幾乎所有政黨都不同程度地帶有某些民族主義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