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左轉,會成為委內瑞拉第二嗎?
洪丕柱

上周日(7月1日)墨西哥舉行大選。選情的塵埃很快就落定:開票才兩小時,所有其他候選人都已認輸了:初步結果顯示,前墨西哥市長、64歲的左翼候選人安德烈斯‧曼紐埃爾‧洛佩茲‧奥佛拉道爾(Andres Manuel Lopez Obrador,人們親切地叫他AMLO,即用他名字的所有首字母拼出)以壓倒優勢勝出,超出第二、三名候選人票數一倍以上!美國總統特倫普在第一時間就主動發推特向他發出祝賀並期望同他一起工作,做很多有益于美國和墨西哥的事情。加拿大總理特魯多也給他發去賀電說“加墨兩國分享共同的目標,兩國人民間有強勁的聯繫,我們互利的貿易關係是其他國家羨慕的。我切盼同你、你的政府和墨西哥國會密切合作,建立兩國間充滿生氣的夥伴關係(vibrant partnership),使之有利於雙方經濟成長,推進人權和平等。”
次日選委會發表的獲票統計數表明奥佛拉道爾獲票53.8%。選委會並說有62.7%的選民參加了投票。現任總統聶拓(Enrique Peña Nieto)打電話向他表示祝賀,並承諾幫助他作有序的過度。按墨西哥法律,當選總統要五個月後,即12月1日才正式上任。今次大選的另三名主要候選人:執政黨革命制度黨(Institutional Revolution Party,PRI,中左,從1929到2000年、2013年到2018年執政)候選人胡塞‧安東尼奥‧梅亞德、獨立候選人海梅‧羅德里格斯‧卡爾德隆、國家行動黨(National Action Party,PAN,右翼保守,2001到2012年執政)所在聯盟的候選人里卡多‧阿拿亞當的獲票率分別為22.8%、16.3%、5.5%。
當晚首都墨西哥城舉行盛大慶祝活動,奥佛拉道爾對支持者們說:“今天,他們承認我們獲勝!像革命一樣深刻的變革(profound change as revolution)將要到來,但這是非暴力的變革。”他還說要尋求同美國建立新的友好關係,“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支持在美國工作和生活的同胞。”我注意到他說的是“革命”式的變革,可以預言墨西哥將要發生的可能是相當根本性向左轉的變化。
洛佩茲‧奥佛拉道爾於1953年11月13日出生在南方農業社區的一個店主家庭。2000年他當選為墨西哥市長。他當市長的口碑甚佳,在貧窮地區建立了一些學校。他曾於2006和2012年兩次參選總統,均告失敗。這次他以自己創建於2014年的左翼反建制派(anti-establishment)的國家更新運動黨(National Regeneration Movement Party,Morena)領導的一個三黨聯盟參選,獲得成功,改變了墨國的被他稱為權力黑手黨(mafia of power)的兩大黨壟斷政治的局面,因為這兩大黨都沒有能消除腐敗、毒品和暴力,從而被選民拋棄。據信聯盟黨同時獲得了兩院的多數。很明顯,墨西哥的腐敗,特別是高官受賄嚴重,同它基本上是由一黨統治有關:在過去89年中,PRI 執政了77年,難怪會成為權力黑手黨!不久前的馬來西亞大選也證明了這一點:大面積的腐敗出於一黨長期執政。
墨西哥是個幅員較寬廣、人口較多、資源較豐富的國家。它面積近200萬(197.3)平方公里,人口1億2千多萬(2017年);經濟上它早已跨越人均過萬美元的中等收入陷阱,是拉美20多國中第二大經濟體,僅次於巴西,世界第15-16大經濟體。但因為它貧富差距較大(基尼指數48.2),相當多人口的收入仍處於貧困線以下,所以犯罪率和偷渡(進入美國)率都較高。
落在當選總統身上的國內外問題如山。他首先需要對付國內“邪惡”(evil)的腐敗、停滯的經濟增長、貧富不均、嚴重的販毒、暴力和社會安全等問題;同美國的關係也是人們都等著瞧的重要問題,因為美國正在造墻阻擋非法墨西哥移民和毒品流入美國,而特倫普不久前又提出將對墨、加進入美國的鋼鋁產品增加關稅,還有關於加、美、墨三國的北美自貿協議(NAFTA)的重新談判問題(他曾威脅要退出NAFTA)。人們要看左派的他想同美國建立怎樣的“新的友好關係”。
AMLO告訴選民他能應對這些問題。他說他會尊重人民的自由,不會尋求建立無論公開的或隱蔽的獨裁政治。他號召所有墨西哥人和解(reconcile)。他首要的承諾是消除腐敗。他說“腐敗是墮落的政治體制(decadent political regime)的產物,我們充分知道政治體制的邪惡是社會和經濟不平等的主要原因(我覺得他這句話非常精闢)。而我國的暴力亦同腐敗有關。”他堅持凡涉及腐敗的人,一個也不會逃過處罰,哪怕是“戰友”(brothers-in-arms)甚至包括總統自己。
第二個重要的問題是暴力。墨國當前的暴力是創紀錄的:去年有29000人遭謀殺;今年光在這次競選過程中就有130名競爭全國、34個州以及地方政府的3400多個職位的候選人和各黨工作人員遭謀殺。墨西哥國會兩院有128名參議員和500名議員(deputies in Congress)。同暴力有關的是販毒和毒梟。奥佛拉道爾承諾每天一大早第一件事會是同治安內閣的成員開會,會將安全問題處於統一指揮之下。他並說會同聯合國代表、人權組織和宗教組織(墨西哥主要宗教是羅馬天主教)一起努力,降低國內惡性案件和謀殺率。不過對於黑幫和暴力,他不擬採用革命行動黨候選人梅亞德所宣稱的軍事打擊的手段,而想採用綏靖政策如大赦來開化引導他們。問題是在去年12月的一次民調中,2/3的選民不讚同他對黑幫人士採用大赦的辦法。所以他雖取得大選勝利卻並不意味著選民認可他處理黑社會的方法。
對墨西哥的8900萬的選民來說,今次大選是對政治精英治國及其制定的經濟方向的一次重要的“全民公決”,它看來會對墨國的政治和經濟走向做出重大變更,而這特別會得到渴望變革的年輕人的支持,他們對本國的腐敗、猖獗的毒品、毒品走私和暴力行為十分厭惡。他們的投票在今次大選中起了重大作用。按選委會數據,光首次參加投票的18至23歲的青年選民數就達1300萬人。年輕選民穆努茲(Maria del Carmen Munoz)對CNN說她在前兩次大選中都投了ALMO,“我長期以來就支持他因為我信任他,因為政府已爛透了,我們年輕人必須有一位信得過的領袖、一位信得過的總統,他們很多人是在蔓延的腐敗和毒品暴力的包圍中成長起來的。我希望年輕人能在選擇國家的方向中起重要作用。”
然後是經濟和民生問題,特別是貧富懸殊問題。ALMO的主要政策包括:上任後即將老人撫恤金提高一倍,承諾提高最低工資,以減少貧富差距;他又承諾不會提高稅收,這是對商界的安撫,說他會尊重私營企業,不會搞國有化。那麼錢從何來?他說政府會對財務負責(fiscally disciplined),會將反貪所沒收的錢用於民生,並會在NAFTA談判中採取強硬態度。不過到底他會對大部分公民會帶來什麼好處,大家都在等著瞧,因為私人投資者在過去五年中享受了墨國豐富的石油資源和該國廉價勞動力的好處,美國製造業大鱷福特、IBM等在墨西哥設廠生產,這當然對就業有好處,他大概不會將他們趕走。據悉墨國工人比世界上其他國家工人工作時間都長,但相比於他們的北方鄰國,工資甚低。近年來墨國的經濟發展較慢,加上最近比索對美元的匯率下滑,對經濟更是雪上添霜,這會是對ALMO的重大挑戰。競選中他承諾節省政府開支,包括自己不會住進豪華的總統府(將它改成一個公園)、將自己工資減半、降低高官的工資、減少工作人員、取消總統退休金、出售價值三億美元的總統專機、減少出國訪問等。這當然很好,但對經濟發展來說,還是遠遠不夠的,問題是人們尚不知道他的經濟政策以及他的革命式的變更的風險如何。不過他的政治資本是他目前高漲的民意支持率。
墨美關係是墨西哥最重大的對外關係。大選中他猛烈批評特倫普,說特在邊境將(非法墨西哥)移民的家庭分隔開來的做法是傲慢、種族主義、不負責任和非人性的(arrogant, irresponsible, racist and inhuman)。多年來,墨西哥合法、非法進入美國共有兩千多萬人,每年給墨國寄去八百多億美元,是該國一筆可觀的外匯收入。墨西哥政治分析家冒拉萊斯博士(Dr Fernando Nieto Morales)說,奥佛拉道爾會對美國採取更積極的態度,要美國尊重墨西哥,但也不會同特倫普直接對抗(confronting Trump directly),已有人在猜測這兩位個性都很強的人如何能友好相處;人們還不了解他確切的策略是什麼,對如何防止墨西哥人非法進入美國,他尚無具體辦法,特別是特倫普因此曾說過造墻費用要墨西哥付,特倫普在大選時就訪問過墨西哥,也是對聶拓總統這樣說的,聶拓無言以對,使他威望大降,因為88%的墨西哥人說他對特倫普軟弱。但如果墨西哥非法移民和毒品仍在繼續進入美國,迫使美國不得不造墻阻擋,奥佛拉道爾能不付造墻費用嗎?目前他承諾要加強國內市場,生產國人需要的產品,讓國人願意在國內文化中同家人一起生活,以此降低偷渡率。
新聞記者們將ALMO稱為墨西哥的山德斯(Mexico’s Bernie Sanders,山德斯是2016年希拉莉爭奪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對手)或考比(英國工黨領袖),他們都是左翼政治家;但有些批評家認為他可能更像搞全民福利的委內瑞拉總統查韋爾,這就是為何有人擔心他的左翼民粹主義會使墨西哥變成委內瑞拉第二(another Venezuela)。在我看來,ALMO沒有本錢可以學查韋爾,因為當時的石油生產大國委內瑞拉是非常富有的,使查韋爾能夠搞“社會主義”,然而到了第二代領導人馬杜羅,委內瑞拉變成了一個及其貧窮的國家。而目前墨西哥並不具備搞查韋爾式的社會主義的財力,所以我不擔心墨西哥會成為委內瑞拉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