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鬧鬧的2018年北約峰會
洪丕柱
NATO峰會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sation)成員國的首腦會議,是各盟國共同評估和討論該組織的戰略方向的機會。 今年的峰會於7月12至13日在布魯塞爾召開。
開會前特倫普總統對德國總理(Chancellor)梅克爾提出了尖銳批評,說她完全被俄國控制,做了俄國的俘虜(captive)。原因是德國依賴俄國的能源,同俄訂立了耗資110億美元的輸氣管道合資項目,又向俄購買價值數十億美元的天然氣和石油。會後他又發推特說,“德國向俄國付數十億美元購買天然氣對北約有什麼好處?”對此梅克爾回擊說“德國有權獨立作出決定,特倫普沒有資格評判(judge)德國”
特倫普這樣講是因為他一直在對北約各國施壓,要他們增加防務開支。2017年北約所有成員國的防務開支總和中美國的開支超過70%(6860億美元,今年美國防務開支超過7000億美元),特倫普要改變這個情況。這當然會讓盟國不滿。其實他早在2016年競選中就說過:北約國家不能依賴美國白白付錢而無回報地保衛他們,他們應該出錢保衛他們自己。當時他曾說,這對國債沉重的美國來說很不公平;他還說若他能擔任兩任總統,將致力於還清20餘萬億美元的國債。我覺得這個人是說話算數的,所以節省美國開支,讓北約盡量為自己防務買單就不難理解;就是對亞洲盟國南韓和日本,他也這樣辦。
北約開會前他已發推特要求各國讓其國防支出馬上達到相當於GDP的2%的水平(目前各國的平均水平僅為1.3%)而不要等到2024年,否則是失職(delinquency )。2024年是北約2014年在威爾士開峰會時同奧巴馬訂立的十年目標,而特倫普認為這太慢了。大家都知道特倫普對前任奧巴馬做的事常感不滿,經常批評;雖然目前連美國只有五國(英國、愛沙尼亞、希臘、波蘭)能達標。他希望到2025年各國國防支出要達到GDP4%的水平(美國去年防務開支相當於GDP的3.57%,接近4%)。對此法國總統馬克龍說,在達到2%的水平後(法國目前是GDP的1.8%),法國不擬再增加防務開支了。
特倫普急於減少美國對北約的軍事支出的負擔,所以對梅克爾發火的原因很清楚:歐洲最大的經濟體德國,防務支出只有它GDP的1.24%,但它卻把這麼多錢花在同俄國能源合資Nord Stream II 的輸氣管道項目上,它供應德國60-70%的天然氣需要。他說:美國花數十億美元來保護你對付俄國(威嚇),而你卻將數十億美元付給俄國。我認為這非常不妥(inappropriate)。這就是為何他說梅克爾成了俄國的俘虜(能源受到俄國控制)。這個問題他在同北約秘書長斯多爾騰堡共進早餐時也反復提出。
不過發完脾氣,在週三同梅克爾進行個別會晤時,特、梅兩人卻彼此非常客氣。會後特倫普說“我們開了個很好的會(great meeting)。我們討論了軍事支出,也談了有關貿易的事。我同梅總理關係非常、非常之好。我們同德國的關係也極好(tremendous relationship)。”
北約盟國討論的另一個問題是形成一個對抗俄國侵略的的壁壘。特倫普針對德國同俄國的聯繫公開質疑北約盟國的價值。幾十年來北約很大程度上確定著美國的外交政策。在經過爭論不休的會議後,特倫普發推特問,如果德國為了天然氣和能源可以付俄國數十億美元,這對北約有什麼好處,北約又有什麼必要組成這樣的壁壘?梅克爾馬上反駁說,大概特倫普是在舒適的美國環境裡長大的,她本人是在蘇聯佔領的共產東德鐵幕後長大的,“我親身經歷過受蘇聯控制的日子,我非常高興我們今天能在統一的聯邦德國的自由中生活,可以對自己的政策做出決定,這是非常好的。”這就是她對北約這個壁壘的價值的認識,但問題在於她又不願花太多錢保持北約的力量。
特倫普不斷責備成員國沒有達到增加防務支出的指標,甚至威脅說,在北約國家遭到攻擊需要美國出兵時,他是否會來幫助它們。這讓批評家們害怕特倫普的要求會讓在二戰後建立的抗衡蘇聯侵略的、已有69年歷史的北約出現分裂的危險。但我覺得奇怪的是批評家們又不批評那些不願增加防務開支的成員國,好像他們習慣了“吃大戶”,讓老大出錢,哪天老大不願出錢了,它就變成了惡人。特倫普週三在峰會上還威脅說如果成員國不增迅速加軍費開支,美國就會向北約“報銷”(reimburse)它為保衛歐洲的支出;甚至可能退出北約。這句話讓歐洲外交官們嚇出一身冷汗,因為他們知道特倫普的行動是難以預測的。斯多爾騰堡急得馬上召開北約成員國緊急會議商量對策。但不料特倫普出其不意地在會上露面,對大家宣佈說“美國對北約有很強的承諾(the United States’ commitment to NATO is very strong)”。這就是特倫普令人難以捉摸的性格。
在北約會開前的早餐會前,特倫普還用推特攻擊斯多爾騰堡(Jens Stoltenberg)秘書長。可是斯多爾騰堡器量很大,並不生氣,反而大力支持特倫普對會員國增加防務開支的鞭策。他說在2024年之前,歐洲和加拿大的防務總計應增加2660億美元(目前共約3000億美元)。去年他曾說過,北約防務預算的增加是這一代人以來最大的。在同斯多爾騰堡會晤前,特倫普說由於他的鞭策,北約去年防務開支增加了400億美元,所以斯多爾騰堡會很喜歡我,也許他是唯一喜歡我的人,可那對我無所謂。我覺得這話表明特倫普性格直爽,敢直言不諱、不討好人,不怕得罪人,雖然常招人罵。對比說話不痛不癢的奧巴馬,他對成員國施壓對北約是有好處的。斯多爾騰堡承認特倫普用非常直爽的語言(very direct language)來表達自己的訴求;他說雖然語言尖利,但北約會員國最終都同意了最基本的要求:北約需要提高它的對抗力、同恐怖主義作鬥爭並更公平地分擔防務開支。
上個月歐盟同美國在G7峰會上曾捲入小打小鬧的貿易爭吵,大家可能對梅克爾雙臂撐著桌子對特倫普怒目而視的照片還記憶猶新,現在特倫普又要求北約盡快增加防務開支,這使得美國同盟國的關係處於多年來最僵的時期。特倫普說,我們保護了德國、法國還有你們各位。這已經持續好幾十年了,我們現在不能承擔這些支出了,因為這(即美國負擔太重)不妥當。
不過加拿大總理特魯多卻有不同看法。特魯多好像經常愛頂撞特倫普。我覺得加拿大在防務支出上好像是個“老油條”,目前支出僅為GDP的1.26%,屬於落后,離2%的目標還很遠。他說防務的重點應注重“實際輸出(outputs)”而不是花了多少錢。他說,你可以去做一名會計師,說這個值多少、那個是多少,但基本問題是你所做的事、花的錢實際上是否起了作用。他以此為加拿大的防務支出不達標辯護,好像自己支出雖不夠,但出的錢是大大起作用的。看來他是個詭辯專家。
北約官員和成員國的外交官都想方設法讓北約的形象在外人,特別是在莫斯科看來是鐵板一塊,非常團結,他們要推銷這個形象,因為來自俄國的威脅令他們不安。所以他們對特倫普對北約的攻擊恨得牙根癢癢的,因為他們怕俄國人發現這種團結僅僅是在裂縫上糊了一層紙而已(paper over the cracks)。
有29個西方成員國的領袖參加的北約峰會,是繼上個月在加拿大舉行的G7峰會之後舉行的。在G7峰會上出現過的意見分歧和彼此發脾氣的情況,在北約峰會上再次出現,雖然特倫普在北約峰會前已坦誠地告誡說,不要將這次北約峰會同跨大西洋貿易的爭吵聯繫起來。他說,你歐盟既要將美國的生意關在貿易的門外,又要美國來保衛你們,這不近情理。
北約正式邀請馬其頓(Macedonia,現因希臘抗議改名為“北馬其頓”)開始它加入北約的申請,成為它第30個成員國。俄國對它提出威嚇說一旦北約同俄關係進一步惡化導致開戰,那麼小國北馬其頓可能成為俄國的“合法打擊目標(legitimate target)”。會議結束前,被馬其頓已正式加入,北約為此舉行了慶祝會。
對特普峰會,北約各國普遍關注。歐盟主席塔斯克(Donald Tusk)在週二加緊了同對特倫普的爭論。塔斯克說:“親愛的美國,請賞識你的盟國吧,畢竟你並無很多盟國。”他提醒特倫普說歐洲部隊曾在2001年911恐襲後幫助過美國,當我們在北約峰會上再次會見時,請記住這個。不過,最重要的是當你在芬蘭首都赫爾辛基會見普京總統時,值得想想誰是你的戰略朋友,誰又是你的戰略問題。
澳洲外長碧霄蒲說,特倫普不應該獎勵(reward)普京。歐洲外交官員害怕G7情況重現:特倫普在去會見金正恩之前同他的G7盟國發生衝突,但對金正恩卻很客氣。人們擔心他在同北約發生爭吵後,會同克里姆林宮強人普京出現突破,也許會對普京做出弱化西方在烏克蘭和敘利亞等問題上團結一致的退讓,而特倫普在離華盛頓飛布魯塞爾前曾說美國可能會承認俄國對克里米亞的佔領,雖然他不喜歡俄國這麼做;他也曾說過要讓俄國重返G8。7月16日(週一)特倫普在芬蘭同普京舉行的美俄峰會是八年來美俄首腦首次會見。人們紛紛猜測普京會對特倫普提什麼要求。特倫普為同普京的峰會而飽受批評,說他擁抱普京。但在離華盛頓時特倫普卻說他同普京的峰會可能會是一個容易的會議。
不過美國駐北約大使哈奇森(Kay Bailey Hutchison)敦促盟國專注於峰會的聲明,可以期望美國會支持這個聲明,並以此作為北約今後幾年工作的基石,而不要過分計較特倫普的某些言辭。她並說她期望特倫普會承諾作為北約基石的條款5,該條款說:對北約一個成員國的攻擊等於對北約整體的攻擊。
人們認為特倫普的歐洲之行(訪問英國、蘇格蘭和會見普京)是會弱化北約並讓俄國得益的訪問。一名匿名的歐洲外交官說北約峰會顯示出特倫普對歐洲政治和地理並不了解;對計劃中的特普峰會,北約有理由擔心,因為普京喜歡看到一個分裂的北約。他認為如果特倫普想從特普會得到什麼,他得顯示北約的團結而美國是北約的頭,普京才會收斂。
前美國駐北約大使伯恩斯(Nicholas Burns)說,從杜魯門開始的每一位美國總統都把自己當做北約盟國的領袖,特倫普顯然不這樣。唯一的問題是特倫普的任性是由於他的自我(ego)的驅使還是有某些邪惡的目的。他談起北約盟國來就像是我們的對手,而對普京、習近平、金正恩他從不用同樣的字眼批判。正如上期《時代周刊》撰文所說的北約盟國感到困惑,現在誰是民主世界領袖(who is the leader of democratic world)?
大西洋理事會執行副主席威爾遜(Damon Wilson)說:我從1999年以來一直參加北約峰會,從來沒有一個峰會開成這樣,可說是個特倫普式的峰會,或者一場電視真人秀(reality-TV show),他在電視劇人物之間創造一種摩擦,佈置了一個危機的情景,然後顯示自己基本上可以解決危機,進場宣佈勝利。
不過還是聽聽比較置身事外的澳洲政評家的說法吧。《澳洲人報》外國新聞編輯薛爾登(Greg Shelden)寫道:特倫普所說的有些話是真的,他有勇氣(brave)這麼說;有些是錯的,他這麼說有點發瘋(mad)……作為總統,他做了大量好事也做了很多臭事,要做個平衡的評價極其困難。然而其策略性的效果是正確地診斷了現實(diagnosed reality);他在歐洲待得越久,他說話就變得更強烈和更非常規性(unconventional)。這個說法有點道理,特別是說特倫普正確地診斷了現實。但所謂非常規性,我認為應該是因為特倫普不是個常規的政客而是個反對政治正確性的商人的緣故,生意人總會著重支出多少錢應得到多少回報。很多習慣了政治家們的政治常規和外交辭令技巧的政論家都未能從這一點來看待特倫普,所以不喜歡說話率直的他,認為他說話就像是在用榔頭(hammer)敲打人。
其實恐怕北約很多人沒看到特倫普心中的大棋盤:他想讓北約有足夠軍費獨立對付俄國,讓自己從對俄之爭脫身,不向俄國正面施壓,以防普京同中國結盟。目前特倫普專注的對手(rival)是北京,而非破落戶俄國,特別是他感到近年來北京對美威脅增加:它想同美平起平坐提出同美國建立“新型大國關係”、在南海造島使該地區軍事化、在意識形態上高唱馬克思主義調子(而普京卻在俄國推到了列寧像並將其稱為俄奸)、搞一帶一路擴張勢力使歐洲和俄國警惕、搞中國製造2025對抗美國、搞被他稱為是奧威爾式的胡言亂語打壓稱台灣為國家的各國航線、貿易上不肯改變造成美國大量赤字的不公做法和停止偷竊美國知識產權,反而聲稱以牙還牙、奉陪到底等等。